锦书恨

作者:刀叨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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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江城采买回来的时候,已是日暮时分。作为一流的高手,他自然第一时间就意识到宅邸少了两个人。他在叶离恨的房间找到白叶二人。白锦书正在替叶离恨换绷带,见到江城,白锦书莫名有一种尴尬,好似自己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匆匆完成最后的包扎,替叶离恨拉上衣服,然后转向自己师叔。
      “灵儿和那个杀手不见了?”白锦书若无其事的态度反而让江城愈发疑惑。
      未免江城担忧林灵,白锦书首先解释:“灵儿是自己离开的,算是我惹她不开心了,不过,她应该很安全。”
      这也是叶离恨刚听说林灵离开,他微微讶异地飞快瞥了白锦书一眼。不知为何,白锦书觉得叶离恨一定知道自己那所谓“让她不开心”的事具体是什么,为此他莫名有些心虚不安。
      江城对于白锦书告知的情况倒是毫不意外,意料之中的平静,他微微点了点头:“灵儿不和我们同行也许的确更安全些。”说着又问,“那个杀手?”
      “有人来偷偷救走了他。”
      这一回,江城不自觉皱起眉头:“照理这个地方不应该暴露。”
      白锦书同意地点头:“我们来这里的一路都很小心,不可能有人跟着,我也在奇怪,究竟我们的行踪是怎么会被发现的。这一路,敌人几乎如影随形,总觉得他们在离我很近的地方。”
      江城凝重地低头思忖:“而且敌人特别神秘,他们若真不是火莲教,又究竟是什么人打着火莲教的名义?其中的目的是什么?”
      “不管怎么说,”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多想无益,白锦书关注向当务之急,“现在敌人在暗,我们在明,尽管今天来救人的只有一个人,但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会调派人手过来,师叔,这个地方不宜久留。”
      江城赞同地点了点头,“本来想在这里多休整两天,眼下最好是尽快离开。”说着,他望向叶离恨,关切询问,“叶小兄弟,你的剑伤复原得如何了?”
      说起来、这几日叶离恨在和江城相处的过程中话很少,也谈不上对前辈有多恭敬多礼,不过,每次江城有一些必须克服点困难,或者特别艰苦的安排时,叶离恨这个一眼就看得出从来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总是毫无怨言地服从,这让江城对叶离恨越来越有好感,这时候他们又要艰难赶路,并且接下来很可能风餐露宿,江城首先关心起叶离恨的身体状况。
      负责换药的白锦书很清楚叶离恨的外伤恢复得原本就慢,加上今天更是任性下水,只怕还要再疼上一阵子,正待开口说明情况,以便他们赶路的时候江城能多多顾惜伤患,当事人自己已然率先回答:“已经复原得差不多了。”
      “如此就好。”江城欣慰地说。
      白锦书望向不知为何永远在逞强的人,他也不便揭穿,只能记着到时候路上自己要多加关心。
      大体的计划既定,江城考虑起具体实施。
      “今晚如果留在这里,怕是也休息不好,停留越久,给敌人的时间就越久,我们这就收拾一下,准备出发。”
      说是收拾行李,其实大家原本就没打算常住,加上要随时应对变故,基本提起行囊就能走,只是,想到接下来会有一段日子吃不好睡不好,鉴于江城带了丰盛的食物回来,三个人围着桌子好好用了一顿晚餐。
      晚餐过后,三人整装出发。
      当初一行四人前来这处荒宅的时候,江城是带着叶离恨施展轻功过来的,所以骑来的一共两匹马。之前林灵不告而别并没有骑马,此刻留给白锦书三人的便是这两匹马。三个人分两匹马,原本江城一匹,白锦书和叶离恨共骑一匹再自然不过,然而,当三人取马的时候,白锦书忽然意识到麻烦所在。
      他清楚,眼下问题不在于叶离恨是怎样的心思,问题在于白锦书本身。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自然与叶离恨有如此亲密的接触。他不认为自己对叶离恨有任何遐想,可这正是他最害怕面对的可能性,连万一都不敢侥幸。
      站在两匹马之旁,白锦书一时踌躇。
      一旁的叶离恨仅看了白锦书一眼,很快不动声色转向江城:“江大侠,我能和你共乘吗?”
      或许江城心里对白锦书和叶离恨之间奇怪的状态感到疑惑,但至少他没有表现出来,面对叶离恨的问题,仅仅简单点了点头,并且对伤患体贴周到地出手帮忙上马。等白锦书回过神,叶离恨已经和江城就位。来不及思索太多,白锦书只能赶紧跟上。
      夜已深,借着月色,三人两骑在僻静的山间行路,白锦书殿后,以确保没有任何人尾随。尽管只远远跟着前面两人,但白锦书还是可以看得分明,始终和江城,准确来说,始终和除了白锦书以外的其他任何人都相当疏离的叶离恨,此刻在与江城共骑的同一匹马上,是一种毫无保留的放松。
      不知为何,白锦书对眼前叶离恨那似乎还有些愉快的模样感到说不出的不自在。在一路随行,确认了的确没有追兵后,白锦书策马赶上,与前面马匹齐头并进。
      靠近之时,叶离恨正在和江城说着什么。过去几天并没有对谈过几句的这两个人应该在刚才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白锦书想不明白对方都在说些什么,都有什么可说的,待他想靠近听听的时候,叶离恨中断对话,转头望向他:“有人跟吗?”
      白锦书努力将注意力转向正事,“没有。”之前他急于确认这件事就是为了——
      “我们可以就地休息了。”说着,他关心地打量向实际外伤还不适合颠簸劳累的人。
      叶离恨还没说什么,江城已很快附和了白锦书的建议,“虽然这幕天席地的,的确条件艰苦,但继续赶路也不会有更好的休憩场所,不如先好生休息。”说着,他率先勒住了马。

      停下之所恰好是一处平地,在树林之间,也算隐蔽。
      白锦书将两匹马系在树边,并捡来一堆柴火。他和江城内功深厚,不需要取暖,这些柴火显然是为内伤未愈的叶离恨准备的。叶离恨自是懂得这个道理,但没说什么,只是默默过来帮忙升火。这个娇气的小少爷人虽聪明至极,干起活来实在是笨手笨脚,升个火没把柴给点着,倒是先点着了自己的袖子。
      白锦书看得目瞪口呆之际,江城用掌风熄灭了叶离恨衣袖上的火苗。
      “升火需要火引子,木柴是很难直接点着的。”堂堂武林盟主亲手教授点火的技巧,他用掌力将有些潮湿的树叶烘干,然后用火折子点燃枯叶,再往聚拢的枯叶里伸树枝。
      叶离恨神情微微恍惚地看着江城手上的动作,也不知道学会没有,只模仿地拿着根树枝往火苗上凑。见状,白锦书赶紧把叶离恨的手拉开。这位小少爷的衣服不同于江湖中人喜欢的劲装,衣袖宽大得只供用来招摇有多好看,这时候往火苗上凑没准又能再着上一回。
      “这世上一辈子都不会升火但活得好好的人有很多,你也不一定非得学会。”白锦书边说边不由分说地代劳了这项工作。
      一旁因为教学而特地放慢升火节奏的江城抬头看了白锦书一眼,见后者一心想赶紧把火升起来也就不再拖沓,直接配合完成了这活。
      待三人围着火堆坐下,江城趁着休息前向白锦书说明接下来的安排。
      “说起来这里离我们仁王山也不算远,刚才我和小叶讨论了一下,认为我们可以先回那里,到时候你们在山上住上一段时间,之后和你师父他们一起前往武林大会。”
      江城的这一安排就眼下情况来说确实恰当。尽管前往仁王山需要绕很远的路,但反正武林大会时间尚远,白锦书也很乐意返回师门探望大家。另一方面,作为武林盟主,江城在武林大会前一定还有不少事要办,把白锦书他们带到仁王山,他也便能放心离开。
      白锦书赞同地点了点头,开口前不自觉瞥了眼称呼忽然从“叶小兄弟”变成“小叶”的人:“我自然是很想回去拜望师父,就不知叶少侠是否有兴趣到我们仁王山做客?”
      叶离恨不动声色地抬头望向白锦书:“天大地大,却没有太多我可以容身的地方,这仁王山之行,白少侠作为主人没有不欢迎我便行。”
      之前白锦书的询问的确刻意使用了较为疏远的说辞,但叶离恨立即回敬来的客套虚伪却让始作俑者顿觉浑身不适。在短暂的沉默后,白锦书轻缓下语气:“那就那么说定。天都快要亮了,你们赶紧休息吧,我来守夜。”
      这一程赶路后,叶离恨已很是困倦,这时也不逞强,拢了拢衣领,毫不讲究地往仅铺着薄薄一层落叶的地上躺下去。江城从头至尾未对于白锦书同叶离恨莫名诡异的气氛多过问一句,这时候简单向白锦书点头道了句“有劳你了,锦书”,便倚着树干闭目休息起来。
      以白锦书的警觉,包括还有江城这样的高手,值夜起来原本可以较为松懈,白锦书便是稍稍闭眼也不碍事。然而,尽管连日奔波劳累,加之危机重重,精神应该已经疲惫,可此刻白锦书却全无困意,头脑清醒到焦躁。
      东边的天际依旧一片黑色,原本树梢上的下弦月却已不见踪影,一片沉寂暗淡的夜幕下,只有一篝孤火跃动昏黄的光。白锦书下意识望向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的叶离恨的睡颜,后者显然并没有得到足够的温度,侧卧的身体微微蜷曲,手臂不自觉地环抱住自己的身体,右手很不小心地直接搭在后肩的伤口之上。
      白锦书走过去,首先小心移开了对方的右手,然后脱下带着体温的外套替对方轻轻披在身上。
      就在几个时辰前,叶离恨对白锦书说“你回应我,那便有你的事,你不回应我,那就是我自己的事”,可是,这其中不可能只是叶离恨一个人的事。即便他不回应,那也依旧是他白锦书的事。这世上的确有无数白锦书可以不放在心上的他人事,可唯独这一件,关于叶离恨的事,永远不会是他人事。
      蹲在叶离恨身前,白锦书没能察觉自己出神了有多久。等回过神的时候,发现江城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白锦书心中一惊,一时竟有说不出的狼狈感。
      江城倒是神情平静,他直视向白锦书的眼睛,沉声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而敢于为的,就必须有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勇气。”
      听得懂对方言下之意的白锦书首先为对方并无阻挠意图的立场错愕,随即,才想起澄清:“师叔,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怎么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想的。” 江城没有就此再多言语,他从地上起身,“天已经亮了,你们最好准备一下出发,我去打点水来。”
      白锦书倒是想让叶离恨再多休息一会儿,不过他也明白,只有早日回到仁王山才可能有真正的安眠,眼见篝火的火苗越来越小,即将熄灭,担心叶离恨再睡下去只会着凉,他轻轻摇了下对方的肩膀。
      照理来说从来机智警觉的人却是被白锦书推了好一会儿才醒来。
      “你怎么睡觉那么没有警惕心?这样很危险。”白锦书忍不住有些担心地指出。
      叶离恨不以为意:“我在两大高手旁边睡觉,何必委屈自己?”
      白锦书不觉笑了笑:“你倒信任我们?”
      叶离恨一脸招牌的自视甚高的模样,“我自然有足够的眼光。”说到这里,也不知道是想起什么,脸上飞快闪过一道忧虑,“只不知道你们的眼光如何。”这句话他说得低沉,如同自喃。
      白锦书觉得这突如其来的质疑另有文章,但还没来得及细思,叶离恨已经另起话题:“江大哥去哪里了?”
      白锦书被这个称呼弄得一愣:“你叫我师叔什么?”
      叶离恨毫不稀罕地回答:“你师叔让我那么叫他,我其实并不乐意。”
      白锦书的这位师叔的确是位特别平易近人的武林前辈,例如这次他们同行,江城完全没有长辈的架子,干起活来都是和白锦书轮流来,毫无尊卑概念,白锦书也不是第一次见江城与和自己同辈的年轻人称兄道弟,不过,这一次江城的随性却让白锦书头疼不已:“你管我师叔叫大哥,那我们什么辈分?”
      叶离恨不假思索给出答案:“叔侄辈分。”
      白锦书哭笑不得地盯着对方看。“你倒是很会占人便宜。”
      “你道我乐意让你叫我叔叔?”
      “想得美。”
      白锦书想要假装一下生气,但见叶离恨的正经模样,终于没能忍住,大笑出声来。
      叶离恨不明所以地抬眼看他,想了下,又继续追问:“江大哥去哪儿了?”
      “他去打水。”白锦书不觉有些不是滋味地斜睨叶离恨,“你倒真是关心你江大哥?”
      叶离恨若有所思的转头端详白锦书良久,最终他问:“你不高兴了?”
      白锦书装模作样地点头:“我不高兴了。我以为以我们的交情,至少你该先称我白大哥才对。”
      “那我以后叫你白大哥。”
      这下,白锦书和江城的辈分就真的奇妙了。不过难得见叶离恨那么听话,白锦书很是受用,很快也就受之无愧了。因为心情好转,他不觉心生逗弄之意:“说起来你爹娘平时都是怎么唤你的?”
      “他们叫我离儿。”
      “那我以后也叫你离儿。”
      面对这摆明占自己便宜的说辞,叶离恨不动声色,他轻描淡写反问:“若我骗你,其实叫我离儿的是我乳娘,那你岂不是很吃亏?”
      白锦书一愣之后只能大笑着自我反省。他的确不该被对方乖巧的模样欺骗,忘记这个人本质有多小气,有多锱铢必较,有多……可爱……
      “我可没有奶水,以后我还是管你叫小叶子吧。有人那么叫你吗?”
      “我家丫鬟那么叫我。”
      “行了行了,”白锦书甘拜下风,讨饶地笑,“以后我叫你少爷,总可以了吧,大少爷?”
      “你叫我小离吧,没有人那么叫我。”
      白锦书喜欢“小离”这个称呼,听起来亲昵,最重要的是,叶离恨说没有人那么叫他,这是独一无二的称谓……不对!白锦书猛地清醒过来——为什么他想要这个独一无二的称谓?现在他应该做的是尽量和叶离恨保持距离。可实际,他的行动却始终与他的计划背道而驰。他总是不自觉地亲近对方,那些只偶尔用来招惹姑娘的调笑方式却不断被拿来逗叶离恨。如果不是他嬉笑不正经在先,或许,也不至于让两人陷入眼下的局面。
      白锦书慢慢收敛笑容,生硬地结束这一话题:“我去看看师叔那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别走开,在这儿等我们。”
      对于白锦书的态度变化,叶离恨当作不察,他神情不变地点了点头:“你去找你师叔,我把火熄了。”
      叶离恨最特别的地方就在于这一点,正如他说的那样,他可以完全把这当成自己一个人的事。白锦书连得知他的想法,他的感受,他的情绪都难以做到。有那么一刻,白锦书有好些话想说,然而,他根本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能默默起身,朝隐约能听到水声的方向走去。
      为了确保叶离恨不会被敌人偷袭,白锦书并不敢走得太远,他在树林边等着江城返回,其实只为得以独处,好好思考对他来说这世上最难解的问题。
      可惜,他找不到答案。

      再次上路时,白锦书还没来得及思考自己在做什么便主动提出了让叶离恨与自己合骑。固然是一直以来和师叔轮流行事的习惯,白锦书实际清楚,这其中也还是有着一些其他东西。
      叶离恨对于白锦书的提议没有提出任何意见,他神色如常地调换马匹,率先上马等白锦书。
      这次行路,江城走在后面。话向来不多的叶离恨难得地主动对白锦书开口:“你师妹会不会也去仁王山?”
      这个提问相当出其不意,而这一可能性对白锦书来说同样出其不意,“灵儿不知道我们会回仁王山,没准真的会先回师门。”他为这一结论而大伤脑筋。林灵正想躲着他,若是他们在师门相遇,对两人来说都不会愉快。
      “你是说了多绝情的话才会让你师妹不想见你?”叶离恨又问。
      白锦书从来没有提过林灵离开的具体原由,不过显然,叶离恨已经猜到事实。这时候白锦书也不隐瞒:“我只是给了灵儿明确的答复。”
      叶离恨目光转动,对这一说辞一番思索后沉吟道:“但你却没有给我明确的答复。我和你师妹的不同点在哪里?”
      这个问题一语中的。事实上,白锦书已自问过无数遍,他很想知道为什么自己唯独在面对叶离恨的时候处理不好这个问题。并不是叶离恨与林灵不同,事实上,叶离恨与白锦书曾经遇到过的所有人都不同。
      完全不知道这个问题答案的人不觉陷入沉默。
      叶离恨也不知都在想些什么,他忽然飞来一笔:“假若有一天,你见到我和你师妹在生死相搏,你会觉得谁有问题,你会帮谁?”
      “我肯定相信林灵不会有问题,我太了解她了。”白锦书现在有点能理解为什么从一开始叶离恨就针对林灵了,不过,他依旧不能理解为什么叶离恨总是想让白锦书决出自己究竟更信任谁叶离恨还是林灵。说实话,白锦书自然是更相信自己的小师妹,一如他告知叶离恨的,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姑娘,他不是瞎子,自然知道对方是怎样的人——相反,他倒是特别不了解叶离恨——只是,即便如此,若说到“会帮谁”,白锦书清楚自己内心的答案是不一样的。
      面对至今他都觉得身份有些可疑的人,白锦书没有说出自己大概能不问缘由便第一时间帮对方的真心话。
      ……但这倒是让他更凑近看见了自己内心的那个答案。
      “小离,你离十八岁还有多久?”白锦书问。
      叶离恨少有的迷惑愣了愣,接着不明所以回答:“两年两个月。”
      “那你能不能等两年两个月,到时候再听我的答案?”
      叶离恨点头:“我可以等你很久,你想多花点时间想清楚也是应该的。”
      其实白锦书并非自己需要时间,他行事从来凭本能,不畏于面对思考不周后的差池,但眼下的情况涉及叶离恨,白锦书希望给对方足够多的时间考虑。还不到十六岁的叶离恨纵然看似聪颖成熟,实际终究少年心性,也许没个长性,过两天就能把白锦书抛在脑后……思及这一可能性,白锦书顿觉口舌间无端苦涩不已。为排遣突如其来扰乱心神的情绪,白锦书刻意笑了笑:“我看你等不了多久,只怕到时候你就会觉得我老了。”
      叶离恨低头沉思,认真地想象了一下变老的情况:“我觉得江大哥的年纪虽然不小,但还是很有魅力。”
      白锦书只感到突然冒出的名字如同诡谲的暗箭,出其不意地刺中自己,他苦笑道:“你对我师叔是不是很有些心思?”
      “他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像个好人。”
      “你很早之前便想象过我师叔?”
      “也就是你说你师叔像二郎神那会儿。”
      白锦书哭笑不得:“我可没那么说过。你这总结能力也就是仗着从小武功高,没人敢打你吧?”
      “我从小没有玩伴,自然没人打我。”
      叶离恨说得轻描淡写,白锦书听在耳里却不觉为对方孤独寂寞的童年心疼。他自己虽从小离家,但至少和师兄弟一同长大,打打闹闹的颇为热闹开心,却不知叶离恨是在怎样的环境长大,究竟有多凄凉可怜才会造就眼下对任何事都只自己处理,外表毫无波澜、云淡风轻的处事态度。
      未免表现得如同怜悯对方,白锦书故意调笑:“不然你叫我一声锦书哥哥,我就来当不会打你的玩伴。”
      “我早就过了贪玩的年纪,想不到你却那么幼稚。”
      天底下最难逗的小少爷说得一本正经,被奚落幼稚的人只能甘拜下风:“我错了,是我该叫你姑奶奶才对。”
      “你那么叫我,你家里人会同意吗?”
      白锦书一顿后,大笑出声。
      说起来,原本白锦书更喜欢像这个年纪的孩子能够有活泼可爱的外向性格,叶离恨的个性可以说截然相反,但剖开叶离恨有些骄傲清高的外在表现,白锦书发现,对方实际是个相当乖巧并且有趣的人。这么一想,多少有些明白为什么接触不多,江城便轻易和叶离恨称兄道弟起来。
      想到之前这两个人颇为愉快的马上对谈,白锦书忍不住脱口问出:“昨天你和我师叔都聊了些什么?”
      白锦书的这一问题问得其实颇为突兀,不过叶离恨从来不会表现意外,他只神情自然地对答如流:“我们在聊你们仁王派。”
      白锦书讶异挑眉:“我们仁王派有什么好聊的?”
      “据说天下武学一直以少林武当为首,这些年仁王派却风头很劲,几乎为所有门派马首是瞻,这其中自然有些名堂可聊。”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变得那么关心江湖格局了?”
      “有人要追杀我们,我自己得关心……”叶离恨话没说完,忽然转身,手中不知从何而来的一根枯枝直往白锦书心脏刺去。
      这一杀招不仅出其不意,更是快如闪电,原本,以白锦书这般江湖中数一数二的身手都未必能防,不过,好在白锦书有后天养成的好习惯,遭遇变故后身体本能作出反应,在微侧身体避开要害的同时,伸手直接震断了枯枝。
      当白锦书的掌力触碰到枯枝的时候,他便察觉这根枯枝根本没有被灌注任何内力。也就是说,即便刺中他,枯枝也只会自己折断。明白叶离恨并无杀意的人却不明白这一手是怎么回事。
      “我是怎么得罪你了吗?让你如此吓我?”
      叶离恨若无其事:“我只是听江大哥说你们仁王派以防人偷袭,安全至上这种少见的古怪思想为门派第一原则,所以特地试试你。”
      这的确是仁王派的特别之处。据说早些年仁王派尚未在江湖树立如今威名的时候,曾被戏谑为“贪生派”,不知仁王派师祖是怎样一种思想,仁王派的武学在杀敌之前,最先学的都是自保,不仅招数偏保守,师父在授徒的时候,还会特地在如何应对江湖宵小的下三滥手段,以及偷袭等方面进行重点关照。等到了白锦书他们这一辈,这一风格简直可以说发扬光大。所有仁王派的弟子平时没事最爱做的便是偷袭自己的师兄弟,既能恶作剧,又能光明正大当做相互功课。可以说,仁王派从上到下,都练就一身最亲近的人忽然就近攻击也能临危不乱,及时闪避还击的本事。
      若说叶离恨从江城那里听说来这奇妙习惯,于是随手试探也就算了,可实际叶离恨能凭空掏出树枝,显然是事先准备好的。这个人为了那么无聊的小小试探,居然也能耐着性子筹谋半天,白锦书都不知该如何说对方才好。
      这个时候,叶离恨倒是突如其来的玩心大起,他特意压低声音防止后面那匹马上的江城听到:“之后我们也找机会试试你师叔?”
      白锦书简直快被吓一跳:“你是说我们偷袭师叔?”
      “是的。”
      白锦书赶紧义正词严地拒绝:“别闹。那是我师叔。”
      叶离恨不为所动,他轻声缓缓道来:“锦书哥哥,陪我玩吧。”
      之前白锦书逗对方的时候,根本想象不了心高气傲又脸皮薄的人真会那么叫自己,一如他想象不到叶离恨居然会作出如此类似“撒娇”的行为,这下,别说让他当玩伴了,刀山火海感觉都不在话下。
      白锦书叹息不已:“行,小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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