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情缘

　　林洛同王修离开司马府，此时夜色已深，街市漆黑一片，唯有几盏官盏亮着，满天的星子照映在沟渠里。王修和车夫坐在车驾前，林洛坐在车内，透过车帘看到越来越近的邺城王宫。
　　“你真的决定好回去了？”王修刚刚才知道林洛一直在山里清修，王修并不赞同她的这个决定，她这是再一次投身于凶涛骇浪中。
　　林洛抬抬眉头，当初离开得不易，再次进来或许容易，以后再想离开怕是不能了。但是眼下容不得她再退缩，她道：“是的，已经决定好回去了！”
　　“那我便送你到这儿了。”
　　“接下来的路我会好好儿走下去。”林洛走出马车，抬头望着隶书撰写的“邺宫”，又回看一眼通往城外的官道。王修正立于马车旁，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女子，或许是时候该放下了！
　　林洛见巡逻的士兵就快到这边，便向王修道：“你快回去吧。保护好茉莉，保护好自己。”说罢便转身向邺宫走去，王修眼见着她向守门将张勋出示一块令牌，张勋便恭谨地开门引她进去，她的身影渐渐被吞没进一片黑暗中消失不见。
　　王修惘然地坐进马车，随车夫驱车离开。林洛在张将军的带领下，穿过一道又一道宫门，终于在朝阳殿见到了曹操。三年过去，岁月终于在这个男人的脸上刻画下了沧桑的印记，曹操眯眼看了看她，又看向书笺：“我记得三年期限还没有到吧？”
　　“是，还有实一个月。”
　　“哦～那你为何下山？”
　　“他需要我。”
　　“哦——他从前就不需要你吗？”
　　林洛知道曹操还对曹冲的死耿耿于怀，便坦言：“从前是我误会他了。”
　　“你如何确信？”
　　“我知道说什么都难让父亲释怀，但是您真要囚禁他，我希望您能让我去陪着他。”
　　“唔——丕儿有徐姬张姬，只怕也不在乎你一个。”
　　林洛跪下道：“求父亲成全！”
　　“如若我关他一辈子呢？”
　　“那我便陪他一辈子。”
　　曹操放下手中的书卷，认真地打量跪在他面前的这个女人。她离开的决然，也回来的坚定。无奈地叹了口气，他道：“你去吧，只是主母令留下。”
　　林洛再拜谢，躬身奉上主母令才离去。像是映衬此刻的情景，月亮冲破层层叠叠的乌云，露出一半的光芒。林洛趁着月色由提灯宫女互送至西门，又由内侍监抬轿送到大公子府外，刚下轿便撞见忠伯同看守的侍卫理论。
　　“我们公子丢了只爱宠，你们不愿意去寻，让我自己去寻它总该是可以的吧？”
　　“说了不让出去就是不能出去，您也别为难我们啊！兄弟们都是提着命干活的，命令是丞相下的，公子府一只鸟都不能飞出去飞进来。”
　　“那是只猫儿。”
　　忠伯还在据理力争，林洛轻咳一声：曹丕从来不养猫，忠伯口中那只猫想必是她吧！忠伯见她自己回来了，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但看为首的侍女提着宫灯，一颗心又悬起来。
　　宫女向前出示了一张令牌道：“丞相让我等送此女子过来，尔等还不让开？”
　　守门的侍卫赶紧让开，林洛随忠伯进去，那侍卫道：“忠叔不用找猫了吗？”
　　“猫哪有我家夫人重要？”说完又顿时抖了抖胡须，三步并作两步地离开。他还不知道林洛已经得到曹操的许可，说完这句话又顿时想起林洛此时是在假扮芝若。
　　林洛见忠伯匆忙向内院去，也急着早些把司马懿的话，她回府的事告诉曹丕。然而待她真正见到曹丕，却又不再激动喜悦了。
　　内院的葡萄架下，张璇依偎在曹丕身边帮他去皮，静香正在调试琴弦。张璇见她来了，有些怯懦地从曹丕的臂弯下抽身开，曹丕正欲拉她回来，却听她嗔怪：“膀子酸了，妾身还是早些回房休息。”她早就听别人私下议论，甄夫人是个惹不起的主。她娘也告诫她千万别招惹甄夫人，不要步任夫人的后尘。
　　静香见她回来了，也放下琴，立于一边福了福身子，林洛也回了一礼。
　　曹丕衣衫半解，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有些惫懒地问：“你又回来作甚？”
　　“丞相同意我回府了。”
　　“脚长在你身上，来去还不随你的意？”他扔了一颗葡萄进嘴里。
　　林洛向静香示意，静香立刻会意，带着张璇一起离开。忠伯也自觉地离开，走之前还不忘唤走一旁侍候的丫鬟小厮。见众人都走远，林洛才说起两年前和曹操订下的三年之约，并把司马懿带给曹丕的话告诉他。
　　曹丕沉吟：“人心齐，则泰山可移，忧患可解。仲达果真是这么说的？”
　　“是。”
　　“你如何见到仲达的？”
　　林洛觉得并没有什么值得隐瞒的，便道：“在城里见到王修，经他引荐识得司马先生。”
　　“王修？他倒是清闲得很。”他忽又收起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向林洛问到：“你真的想好了回到我身边？”
　　“两年前的误会已经让我错过太多，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现在是建安十五年，大约公元220年甄宓就该退出历史的舞台了。虽然她记不清建安元年是从那一年（公元纪年）开始的，但是汉献帝在位就二十年的光景，如今献帝已经在位十五年，留给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不论前尘？不顾后果？”
　　“只要你不再恨我，善待叡儿乡儿。”
　　曹丕失笑：“你做这一切是为了叡儿吧？”
　　林洛的心一阵刺痛：“你怎么想都好，不要再和自己过不去。”
　　曹丕起身，背向她道：“你呢？你又能过得去吗？我们都回不去了，不是吗？”
　　随后几个月，林洛同曹丕相安无事地住在一个屋檐下，见面的次数不足七次。但是在这短暂的几个月里，外面的世界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朝中几个大臣联名上书，举荐曹丕为五官中郎将，这其中甚至包括贾询、荀彧、催琰。崔琰本是曹植岳父的叔伯兄弟，本该站在曹植下边，即便不支持曹植，也该是选择中立的态度，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缘故，竟然帮起囚禁府中的曹丕。在多方势力的推动下，曹丕终于如愿以偿地获释，并当上了大汉朝的五官中郎将。
　　献帝的诏书已经颁布，曹丕身穿朝服，先去许昌拜见了献帝，刚回邺城便匆匆去了邺宫跪拜丞相。
　　高堂威仪，曹丕跪于地上，汗雨涔涔。曹操道：“一月前你才获释得出付外，不到半个月的时间竟然能怂使群臣，就连崔琰都举荐你。你如今已身居丞相副职，再过一年半载，是不是就该取而代之，坐在我这个位子上？”
　　“儿臣惶恐，万万不敢！”
　　“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这世间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曹丕应声泪下，抬头望向曹操：“父亲可还是觉得冲弟的死，我是脱不了干系的？”曹操并无言语，只是负手背向曹丕。曹丕指天发誓：“孩儿今日就在此发誓，如若冲弟的死与我有半分干系，那便叫我万箭穿心不得好死！只求父亲能给孩儿一个机会，允我亲自去蜀中抓回真凶。”
　　听到他这么说，曹操终于有所动容：“蜀中？”
　　“是，冲弟枉死，儿臣亦伤心悲痛。儿臣这几年来寝食难安，一直派人查询当年的真相，冲弟或许是死于苗疆御蛇人之手。”
　　曹操不掷一词，曹丕继续说：“父亲也知道冲弟死后儿臣拔了所有的令氏商铺，儿臣怀疑令氏商铺的当家人令狐煦和冲弟的死有关。只是此人居奸狡诈，又富可敌国，势力盘根错节，主要阵地还在蜀中东吴。儿臣愿亲涉蜀吴，定将此人带回交由父亲处置。”
　　曹操目光里流露出猎豹狩猎前的诡谲与凶狠：蜀吴和他曹家历来势如水火，以使者的身份去是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是这样一来捉拿令狐巨贾多有不便。没有确凿证据也不能随意向蜀吴发难，何不让丕儿暗地里潜入蜀地吴地？如果真如他所说，令狐煦是杀害冲儿的凶手，抓回令狐煦也算报得一仇。如果丕儿说的是假的，暗地潜入蜀地凶险万分，就让老天来决断他的生死。
　　他颇有些叹息地说：“也好。只是以使者身份去多有不便，既然是去拿人，而且拿的是勾连吴蜀的巨商，丕儿还是暗地里去吧！”
　　曹丕早猜到曹操会答应，眼下他在朝中势力正热，一帮汉臣还巴望着他们父子相争，也有一些汉臣还真的期许他真的能兴复汉世，不如暂且抽身离开。吴蜀虽然是虎狼之地，但好过如今朝堂中鲸吞蚕食之势，当即再拜应命。
　　曹操在他离开前还不忘提点：“你能有今日，得谢你的谋士司马懿。但你能得司马懿，却是因为我给你创造了这个契机。”
　　曹丕顿住离开的脚步，应诺道：“多谢父亲提点。”是，如果不是父亲把他拍进泥土里，仲达不会伸出援手，也正是因为他卑微到了尘埃里，司马懿才觉得在他这里能发挥出自己的价值。司马懿选择他而不是父亲，是因为父亲身处高位谋士众多，而他堕进尘埃众人抛弃，这样的他更需要他，更能看到他的好。他嘴角微扬，眼里却有些许沧桑的泪，抬步向中郎将府走去。
　　芙蓉居里和风细雨，芝若将朝堂上的腥风血雨告知林洛，林洛才知道曹丕经历了怎样的惊涛骇浪。先是一月前贾询、荀彧联名奏请解除对曹丕的禁足，让他出席铜雀宴。后铜雀宴上崔琰的侄女也就是曹植的妻子崔氏装束竟然因太过华丽，被曹操勒令遣送回府，崔氏不堪其辱，一条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便有了崔琰不再支持曹植的缘由了。
　　“只是，妆容太过华丽罪责有这么大吗？”
　　芝若一时语塞，拧着眉头思索道：“具体什么缘由不清楚，但丞相遣送崔氏用的就是这个借口。”
　　“这崔氏死的也太可惜了。难怪崔琰能壮着胆子和曹操对着干！”
　　“崔琰帮助公子也不全然是因为这件事。朝中大臣多数举荐公子为五官中郎将，他也不过是顺势而为。”
　　“说到这里，我倒是好奇，为什么朝中大臣都举荐子桓为五官中郎将。”
　　林洛问到这里，芝若抑不住勾起的嘴角：“这就要感谢公子的那位谋士，他与汉臣熟识又算无遗策，抓住了多数汉臣的小心思。这其中一些人期许公子真的能兴复汉世，但更多人是抱着坐山观虎斗的心态举荐公子的。”
　　“那子桓现在岂不是骑虎难下？”
　　正当此时，曹丕风尘仆仆地走进来：“谁说我如今骑虎难下？我就要骑着这头老虎走出山林，驰骋天下。”
　　林洛自回府以来与他的相处都颇为尴尬，此时他热切地攀谈她竟不知道该如何回他。她正纠结时，曹丕又问到：“叡儿呢？”
　　“叡儿乡儿在你书房练字等你呢。”
　　“半个月未见了，我去看看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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