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楚门的世界》

　　认知方法不仅仅是帮助我们认识世界的途径，在很多时候，也是我们曲解真相的帮凶。从最初接触周围的世界开始，人们在潜意识里就假定自己所接触到的一切事物都是真实存在的。与其说我们认识到的世界是一个怎样的形态，不如说是我们在潜意识里所希望认识到的世界是个怎样的形态。在我们假定自己生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中时，一切发生在周围的、能够将我们最初的这个认知所推翻的细节都会被我们的潜意识所自然而然地忽略，标识成“无关紧要”的插曲。那么，我们的理智是如何理所当然地允许我们忽略掉很多真实发生的、显而易见的“事实”呢？将电影《楚门的世界》为例，笔者想要先就此问题做些许探讨。

　　《楚门的世界》讲述了一个生活在全世界的关注下却一直不自知的男人楚门的经历。他人生的每一分钟都生活在隐藏在暗处的摄影机的拍摄之下，周围的每一个人都只是导演事先安排好的演员，就连他身处的整个环境都不过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大片场。他的人生中有一个上帝，无时无刻不在用那无形的手掌控着他的人生。但事实上，这个上帝做事倒也并非是滴水不漏的。剧情开始不久，一个用作拍摄的灯从万里无云的天空上直直坠落下来，砸在楚门身处位置不远处的街道上。而后来当楚门坐在海滩边回忆过去时，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毫无预兆地浇在了他的身上，可当他狼狈地起身想要回去时，刚移开原地几步，就发现雨水仍然在刚才的那个位置直直地灌着，而他头顶的天空却并没有在下大雨。在他好奇地和那团莫名其妙的雨互相捉弄了一会儿之后，正常的一大片雨这才从天上浇灌下来。这样的“技术”失误在他人生中的过去几十年里肯定不是第一次发生，而让笔者感到奇怪的是，他对这些明显是不正常的现象表现得异常淡定——就像是这些事情并不能引起他对周围世界的真实性产生质疑。于是，笔者不由得就这个问题思索了一番，得出以下结论。

　　首先，认知方式在某些情形下会成为妨碍一个人认识真相的原因之一。以《楚门的世界》为例，楚门之所以在一个虚拟的环境中生活了几十年却仍然被谎言和伪装蒙在鼓里，很大程度上的原因是他在情感上拒绝接受自己身边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因为如果是这样，他必须接受自己的妻子、最好的朋友甚至包括父母，都只是骗局的一部分，而他在这世界上与其他所有人的联系与羁绊都不过是一场事先安排好的、虚伪的戏。他的情感拒绝接受这个可能性，这在很大程度上阻碍了他以客观的角度看待和判断周围发生的一切。其次，当主观思维已经根深蒂固地产生之后，认知方式在很大的程度上阻碍了一个人看待事物的客观性，并且会成为用谎言去掩埋事实真相的帮凶。这点在楚门的身上也得到了很好的体现。他在潜意识里已经假定自己生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如此的假设不仅能使他感觉到安全和快乐，更能使他的生活平稳的进行下去。于是，发生在周遭的一切反常的事情，都成为了他生命里的小插曲。他不去探究，不仅仅是因为他没有想到要去探究，更因为他在潜意识里不想去探究。

　　那么，就要牵扯到另一个问题了。伴随着剧情的发展，是什么导致他开始怀疑周遭的一切，并渐渐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十分反常而不真实呢？笔者个人的看法是——因为情感。楚门的情感是稳固他身处的这个虚假世界在他心目中的真实性的主要原因之一，但同样的，这个虚假世界的真面目之所以能够被揭开，也是因为情感。

　　自从本来应该已经去世的父亲在他的眼前出现之后又很快地被两个人带走，楚门第一次对周遭发生的一切开始产生质疑。潜意识里搭建起的、隔绝真相的堡垒正在渐渐崩塌。这时，他开始留意到身边出现的种种不符合常理的事情，感官感知在主观意识被动摇了之后重新帮助他认识周遭的世界。于是，曾经的那些被他忽略的漏洞和巧合，变成了他质疑周围世界的真实性的条件和证据。不再受到情感因素影响的直觉也使他意识到身边所有人对他的关注度都到达了一个不太正常的范围，而通过一定程度的逻辑推理能力和想象，他渐渐判断出自己正身处于一个虚伪的、不真实的环境之中——推理过程中缺失的碎片，被他以想象替代，比如怀疑一切事情和父亲的归来有关等等。从后来在海上他对着天空叫喊挑衅可以看出，在这之前他就已经通过一定程度的推理加上些许的想象，从而判断出了有人在扮演着上帝的角色操纵着他的全部人生。

　　楚门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的直接原因，是因为通过推理、直觉、想象以及感官感知，发现了剧组在安排上的种种漏洞。但笔者认为这并非是真正的原因，因为漏洞一直都存在，真正使楚门意识到周围的虚假的原因，是导致他之所以会去怀疑周围世界的真实性的原因。而这个原因，即是笔者先前提到的——情感。这里的情感基本上分为两层——其一，楚门对父亲溺水而亡的愧疚，因而从内心深处他愿意相信父亲的死亡并非是真实的，而是因为存在着其他的阴谋；其二，楚门对很多年前在他的生命中一晃而过的恋人西尔维娅的感情的执着，自西尔维娅离开之后，即使生活仍然在继续，但他从未放弃过去斐济寻找恋人的念想。也是这些情感，打破了他根深蒂固的主观思维，使他以一个更加客观的角度，带着质疑的眼光，去判断周围发生的一切。

　　写到这里，楚门认知周围世界的方式——无论是正确的认知、还是错误的认知——基本可以被归纳为七种：情感、语言、感官感知、直觉、记忆、推理和想象。其中，语言、情感和感官感知是剧组用来伪造这个虚假世界的几个重要元素。通过其他人与楚门的交流，剧组尽量给楚门营造出一副他正生活在一个幸福指数远超于其他地方的天堂之中，这样才能将这个被蒙在鼓里的演员心甘情愿地留在这个大片场之中；而每当有漏洞发生时，剧组都会通过一些新闻、广播来掩盖这些漏洞，引导着楚门相信他们的说辞——例如那个意外掉下的灯是某架飞机的零件、收音机的故障是不小心播到了警察频道等等；至于情感，更是剧组用来将这个虚假的世界营造的以假乱真的重要元素，让楚门和其他的演员建立起情感上的羁绊，让他以为那些演员是他最好的朋友、妻子、父母……这些都是让楚门相信自己身处于一个正常世界必不可少的手段。当然，还包括感官感知，将一个巨大的片场建造成一个与真实世界无差的小世界，也是使楚门在父亲重新出现之前一直不曾怀疑过这个世界的真实性的重要原因。至于后来楚门开始认识到这世界的虚假性，以及背后的真相，就像笔者在之前所提到的那样，他靠的主要是情感、直觉、推理和一定程度的想象。

　　综上所述，被种种谎言和骗局所包围着，楚门认知世界的方式在多大程度上是可靠的呢？笔者认为这个问题很难直接下定义。对楚门个人而言，他的认知方式的可靠性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主观意识的影响。而他的主观意识又从一开始就被周围所有人的错误引导所影响着，这直接导致了他在一个虚拟的环境中生活了几十年都不自知。从这个角度看起来，楚门认知世界的方式其实并不可靠。然而，单单只看他的认知方式，其实是完全适用于我们所有人的——换而言之，其实那就是我们平常认知世界所采用的方式。我想这也是电影中“楚门秀”在世界上如此受关注的原因之一，因为他“真实”，并且是“真实”而“美好”的。即便整个城市都只是虚假的片场，但楚门这个人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尽管楚门认知世界的方式因为受到了剧组安排的种种桥段的影响和错误引导，但他最终能够认识到这个世界的虚假以及真相，靠的仍然是这些之前将他困在一个“虚拟”世界中的认知方式。如此说来，其实这些不可靠的认知方式，又有一定程度的可靠性。或许这也是为什么全世界的观众都在楚门走进那扇通往真实世界的大门时欢呼雀跃的原因。所谓的真实世界中其实仍然存在着太多的假象和谎言，而我们这些生活在这个真实世界中的人，都是那个荧屏上的“楚门”，被我们的认知方式引导向一个错误的方向，又或者，通过同样的认知方式，离开那片虚假的天空所笼罩着的世界，走进通向真相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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