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润如酥

　　周小蛮这才敢抬眼看他，四目相对，灼灼兮岁华。朱唇轻启：“我是周小蛮。”

　　景瑄在宫中浪了二十年，一时竟手足无措，又紧张又兴奋，憋半天方才努了句：“你什么时候来的？”

　　周小蛮低下头回道：“上午巳时到的。”

　　折腾了一早上又在耳房中等了许久的周小蛮早已饥肠辘辘，肚子很不知趣儿的“咕咕”叫起来。

　　周小蛮有些不好意思，脸上一热。

　　景瑄神色稍解，笑道：“饿了吗？”

　　周小蛮点了点头。

　　周家包子铺今日歇了业，周嫂躲在里间呜呜的哭叫着“死丫头你就这么离了家”，周胖子坐在门槛儿边呆呆的叹气。

　　本来还为今日爹娘准许自己请了假而高兴得周小武也被感染，看着今日凉凉的笼屉，鼻头一酸，道：“姐她现在一定饿了，吃不上包子，姐，姐可怎么办呢。”

　　周嫂听了哭得更厉害，周胖子再也忍不住，两行浊泪涌出。

　　耳房中，景瑄一句话终是打破了拘谨。

　　景瑄一把拉起小蛮的衣袖，笑着看她：“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十六岁的周小蛮脸颊上泛起一道红晕，被景瑄看在眼里，心中暗喜。二十岁的景瑄，荡漾了。

　　周小蛮被景瑄拉着起身，跟在他身后。

　　一身嫁衣的周小蛮被景瑄牵着出了耳房，院中的嬷嬷宫女皆是傻了眼，春樱和秋玲看着二人轻盈的身影踏出东宫，她俩是东宫里位高的俩丫鬟，景瑄的近侍，不干粗活。景瑄貌美嘴欠，这现年俩人不免也有些心思活动，俩人皆有点儿想通房的意思。

　　秋玲年长春樱一岁，今年十九，十二岁上时同春樱一起从凤仪殿来的东宫。没过多久俩人就暗地里较劲，秋玲高挑身材，大眼细脸儿，样貌在宫女里头算是很出挑的。春樱丰满俊俏，面皮白皙，经常笑脸儿迎人，可爱俏皮。

　　宫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也是内务府那帮马屁精总结出来，模样好又聪明的宫女要分到凤仪殿，皇后是个大美人儿，物件儿宫女儿都喜欢模样好的。这二人从凤仪殿出来，自己就觉得比旁的同辈分的宫女高一等。

　　秋玲赶紧去拿件披风，要追出去给景瑄披上，免得春寒着了凉。一旁的春樱嘴角一撇，阴阳怪气道：“姐姐不必忙活了，太子现下热着呢。”

　　这俩人平时都有些互相吃味儿，秋玲冷眼撇回她道：“姐姐我知道，我是怕过会儿日落了天凉，太子冷。”

　　春樱随手从八仙桌上的果盘里拿了一颗梅干放在嘴中懒懒的嚼着，取出绢帕吐出渣滓，冷哼一声道：“怕是姐姐你心头冷了吧。”

　　秋玲顺手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盏茶，推到春樱眼前，冷冷笑道：“妹妹赶紧吃些茶润润，这嘴里酸的。”

　　春樱一点儿都没客气，摆出一副笑脸儿接过茶盏，故意气秋玲道：“秋玲姐姐敬的茶，春樱一定要吃。”

　　秋玲听了咬牙，心想道，哪个给你这小妖精“敬”茶。

　　二人斗了一阵子嘴，景瑄早已牵着周小蛮跑远，秋玲望了望，握着披风懊恼。春樱得逞，趁机嘲讽：“姐姐莫看了，赶不上了，有小桂子他们跟着就成。姐姐若是一脸怨气的跟着，再被太子殿下和那个周奉仪瞧出来。”

　　秋玲白了春樱一眼，揣着一肚子怨气把景瑄的披风收好。
　　小蛮被景瑄牵着，一路穿过一些小道，依稀觉着太子是有意躲着人似的。景瑄的动作和路线都很熟稔，很快来在一处香气四溢的地方，小蛮抬头看到一块蓝底杏边的匾额，上写着“御膳房”。

　　景瑄一路扯着小蛮的袖管，来在御膳房门口迅速屈身半蹲在门檐下，示意小蛮顿蹲好不要出声。景瑄趁着这个机会大着胆子向小蛮袖筒中探了探，抓到小蛮的手，指尖轻触，一阵酥麻，心头桃花朵朵盛开，不由得又握得紧些。

　　半晌，景瑄方才恋恋不舍的松了手，低声对小蛮道：“你在这里待着别动，我马上就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未等小蛮反应过来，景瑄已经猫腰低身窜进了御膳房。

　　凤仪殿，高皇后半躺在榻上，捧着那本《多情剑客闯天涯》看得津津有味，手边一盘蜜饯果子已吃了半盘，眼睛盯着手上的书并未抬头，问一旁的小顺子：“太子干嘛呢？”

　　小顺子颔首禀报：“回禀娘娘，太子殿下下了学便带着章大人回了东宫，后来章大人走了，太子殿下进了耳房后又牵着周奉仪出来，现在二人正在御膳房。

　　高皇后听了，嘴角挑起 ，嗤笑一声，又放进嘴里一颗果子，嚼开了化在口中一阵甜香，轻翻了一页书，悠悠道：“瑄儿爱去御膳房的毛病仍是未改，到底何时能长大。”

　　小顺子听了，赶忙接道：“皇后娘娘，要不奴才让御膳房的那帮小的们劝太子殿下回殿？”

　　高皇后摆摆手：“由他去。”

　　话音刚落，碧婉进来，碧婉和小顺子都是高皇后从高府带来的奴才，皆是心腹。碧婉随着高皇后在宫中多年，感情甚驽。碧婉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对高皇后禀报道：“娘娘，裴夫人带着裴小姐来了，已走到后花园了。”

　　高皇后听了，眼珠一转。

　　裴夫人真是当朝宰相裴少羽的夫人，育有二子一女，小女正是裴鸾。其实这个裴少羽年轻的时候跟高皇后还有点儿不对付，当年高家被朝中自诩清流的一拨视为“毒瘤”，裴少羽明里暗里也间接跟高皇后过过几招。后来陈派倒台，高俨战死，朝中再无所谓“毒瘤”，清流一拨扶摇直上，时间一久，当年的恩怨也消减了。

　　今日裴夫人带着女儿裴鸾来见自己，很微妙。

　　裴夫人四十上比高皇后略长几岁，普通夫人模样，高皇后保养得当资质又好，显得年轻许多。裴夫人一身墨绿色锦衣，低调不张扬，身后跟着裴小姐，一身介于雅白与鹅黄间颜色的浅色锦袍，上有淡青色丝线绣的大雁图样，梳着一个燕尾髻，发饰不多，只在当中点缀了个鹌鹑蛋大小壤金边的红宝石珠子，侧后方插了一只流苏步摇，别无他饰。正映衬着一张白嫩小脸儿，樱红巧嘴，相得益彰。一双桃花眼，透着股子灵气还窜出一股子傲气。

　　高皇后放下手上的书，似是无意向二人撇去，让她们平身，实则细细打量了裴鸾一番。裴鸾的模样确实不错，能入得了高大美人的眼。高皇后看着裴鸾，瞧着又美又聪明，还是书香门第，想起自己儿子看上的那个周，周什么来着，那个包子吧，不免掂量，这裴鸾怎么瞧怎么像太子妃。

　　高皇后这个人比较复杂，年轻的时候顶着个“妖妃”的名号，以王裴二家为首的清流一脉最是看不惯她。高皇后年轻时手段毒，锱铢必较，不大把什么名号放眼里，也不愿看他们这些清流的眼色。这些年朝中局势变换，高皇后与裴家的恩怨也慢慢化解。

　　只是高皇后桀骜的性子却没变，裴夫人带着女儿来请安，她也未十分热情，只是放下手边的书，身也未坐正，看着她们笑笑：“裴夫人，不必客气，平身吧。”

　　一旁的裴鸾扶着裴夫人起来，小眼神分明带了些不满。高皇后身经百战，自是瞧在眼里，心中暗笑，这小家伙还挺有性子的，这股子傲劲儿颇有本宫当年的风范。

　　裴夫人既然带着裴鸾来请安，用意很明，让皇后瞧瞧小女，和太子合不合适。高皇后让人赐了座，赏了茶，明知故问道：“裴夫人今日怎么得闲，来瞧本宫了？”

　　裴夫人赶忙颔首恭敬道：“回皇后娘娘，民妇本该经常来给娘娘请安，只是犬子裴韶快要娶亲，府上忙了些。今日老爷进宫当值民妇便带着小女一起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高皇后听了点头笑笑，敷衍道：“裴夫人有心了。”复又接着道：“裴韶已经快成家了，真快啊，还总以为他是个孩子，一晃眼就长这么大了。”

　　裴夫人赔笑，暗道，这话里重点不是裴韶而是裴鸾，裴夫人接着引道：“是啊，裴韶那小子比太子小一岁，却不及太子殿下半分才学，说起来真是惭愧。”

　　高皇后听了接着笑，裴夫人故意引到太子这里，盼着皇后总该问问裴鸾了吧。高皇后瞧出她意图，故意逗她，绕弯子，笑道：“裴夫人真是太谦虚了，裴大公子锦绣文章，裴大人虎父无犬子，怕是日后府上又要出个状元郎了。”

　　裴夫人有些憋闷，怎么还不问裴鸾，反倒扯到裴韶那里去了。

　　半晌过后，裴夫人已然被高皇后绕得晕眩，高皇后方才看了看在一旁立着的裴鸾问道：“你多大了？”

　　裴鸾站久了已有些放空，突然被问起，先是一愣，后又定了定心神对皇后行礼道：“回禀皇后娘娘，民女今年十六岁。”

　　高皇后听了微笑，叹道：“好模样，正是二八芳华，好年纪。”

　　御膳房门口，周小蛮栖身蹲在门檐下等着，景瑄很快便从御膳房窜出，怀中鼓囊着，捂着朝小蛮过来。
　　景瑄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只手冲周小蛮做了个“跟我来”的手势。二人蹿到不远处的草丛中躲着。

　　御膳房里的厨子询问当值的监管太监：“公公，确定咱们要装没看见？”

　　监管太监嘴角一挑，笑道：“干你的活儿，不该问的别问。”

　　景瑄从怀中摸出几颗刚炸好准备汆汤的丸子，放在手上吹了吹热气，捧到周小蛮面前，抬眼望着她问道：“小蛮，刚炸出来的红薯萝卜泥丸子，你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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