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妖与大妖鬼

　　酒吞毕竟就在京都本地，半天功夫不到，一脸颓丧的茨木便和晴明他们回庭院里来了，这边莹草还没看完一本书呢，小式神们奉送上来的茶点她倒和姑获鸟吃了不少。

　　“见到酒吞童子了吗？感觉怎么样？”
　　坐在缘侧上的莹草一手捧书，一手拿着点心，一副怡然自得模样地昂首问一回来就阴沉着脸、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的茨木童子。
　　原本坐在莹草对面的姑获鸟，见两妖犹若无旁人的对质架势，便十分自觉地远离了他们。

　　“就如师傅你所说，我的确是个失格的朋友，根本就没有资格陪在他的身边。而且现在的酒吞，比起我，他似乎更看重自己的酒。”
　　“所以呢？——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茨木脸上有着迷茫和隐忍的痛苦，“他拒绝我到这种程度还是第一次。”

　　看着眼前大龄儿童一般无措又低落的强大妖鬼，一直以来惯于以大哥哥的身份照顾其它小妖的莹草没来由地心中一软，便毫无自觉地招手让茨木蹲跪在她的身前：“你蹲到我面前来一下。”
　　其时没了主意的茫然茨木，就那样不作他想地听凭了莹草吩咐，磊落地靠到坐在缘侧上的少女近前，直面着神色柔和无比、身上似乎散发出光芒的她，意识变得更为晕乎和混沌了。

　　莹草伸出手自然而然地将茨木的头捞到了自己的怀里，一手环着他过宽的肩膀，一手抚摸着他的头顶，语气真诚地开导着眼前的恶鬼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一辈子不可能就只有酒吞一个朋友吧，你看，这不是遇到了我吗？虽说我的身份地位远不及他一鬼之王，但你需要的扶持和强大，我也有哦～”
　　“——！！？”

　　这一刻的茨木，意识已经全然懵了：不管是鼻息间闻到的清新气味，还是额头紧靠着的柔软，都让他过人的五感如遭遇了一场洗礼。还有少女纤巧的双手落在他身上的动作所带出来的全身僵硬，皆是他前所未有过的体验。再加上那安抚人心的轻灵话语，茨木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全身上下都不对劲了一般——
　　他很想推开身前让自己变得有点奇怪的莹草，但又舍不得破坏当前堪称古怪的氛围。

　　幸在莹草很快就放开了他，茨木立即就五味杂陈地猛然直起身来，面上赤红地质问着眼前的少女：“你、你刚才这样是做什么？”
　　“一个安慰的抱抱而已，有必要那么大惊小怪的吗？怎么？是因为没有被女人抱过，所以觉得很不好意思？”明明曾是个女装大佬，这反应也太夸张了吧。

　　“才不是！”茨木毫无底气地辩驳着，别过头想掩饰什么似的假咳一声，这才回过头来直面着莹草，粗声厉气地继续道：“女孩子要学会自重，你刚才这样做很容易让别人误会。”
　　“师傅抱徒弟而已，好比母亲抱自己的孩子，有什么好误会的，对吧？”自觉自己光明磊落的莹草忍不住大大方方地向围观群众求证一声。
　　谁知一群人都魔怔了一般共同摇了摇头，肯定了茨木的说辞。

　　“好吧。”莹草只得无奈地低头向茨木认错：“刚才算我失态，让你误会了我很抱歉。但我是真的想交你这个朋友，你不愿意就算了。当然，之前让你叫我‘师傅’也算我妄自尊大，以后你还是改叫我‘莹草’吧，免得别人闲话我们之间真有什么就不好了。”
　　“……和你做朋友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别在人前再做奇怪的事情就好。”
　　茨木一脸别扭地接受了莹草的道歉，却对莹草的自我评价不大满意：“能打败我茨木童子，你自称‘师傅’也不算妄自尊大。况且你还能把我和酒吞之间的关系通过三言两语分析得如此透彻，我是真的服气。所以，只要你能给我指出一条前行的明路，我继续叫你‘师傅’又如何？”

　　“给你指路吗？”此前只图心头爽快的莹草此刻突然被茨木寄予厚望，难免有些无所适从起来：“我又不知道你除了酒吞还想要什么，万一给你指了一条后悔之路怎么办？”
　　“反正不管是什么路，总比继续追逐拒绝我的挚友好。”

　　“也是啊……要不，你自己登上妖王宝座试试？”
　　“连你都打不过的我，有什么资格当妖王？”

　　“那去找人谈个恋爱如何？”
　　“我对别人没兴趣，反倒是你日后的行为举措，我比较好奇。”茨木无比正气又天然地直面着莹草说出了类似于告白的话语。
　　“……”传说中的天然撩吗？——莹草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让茨木说出这样的话来，忽然就觉得自己有点罪恶深重。

　　“那个……我就一个闲散草妖，真的没什么抱负，就算你对我有什么期待我也回报不起啊。所以你还是别叫我师傅了，找德高望重晴明大人给你指点一下迷津比较实在。”
　　“让他一个人类教我如何匡扶正义，为妖之道吗？我唐唐一个罗生门之鬼，这事传出去了，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好吧，既然你不愿找晴明大人求助，那我去好啦。”再和茨木牵扯下去，莹草觉得自己就要成为第二个被他烦走的好友了。
　　“是关于追加封印和佩戴灵器的事吗？我对阴阳异术也稍有涉猎，我和你一起去，免得他偷偷对你下个什么不好的封印。”
　　“……”莹草已经不知道该对死心眼的茨木说什么才好了，觉得他对自己认定的朋友是真的好，也就随他跟着了。

　　半个时辰后——
　　有些阴暗的道场之内，莹草被要求坐在纸符围了一圈的地板上，晴明和茨木分立两旁，而被当成助手请进来的八百比丘尼，则被要求站在莹草的身旁，用自己的活血在她身上描画封印的术式和符文。

　　“这个术印是要从上丹田画到下丹田吗？”八百比丘尼对照白色画纸上的符文，再一次向晴明确认细节问。
　　“是的，每段符文的关键点对应的人体穴位还需要你特别注意一下。”
　　“明白，我就以占卜师的直觉来定夺关键点好了，毕竟节点有这么多，我也记不住。”
　　“应该问题不大，我相信你的实力和直觉。”

　　接下来的问题就比较尴尬了，因为莹草需要把上衣脱掉。
　　“真不能隔着衣服画吗？”莹草不死心地再一次问晴明。
　　“因为隔着衣服灵力流动会有所阻滞，作为灵脉的媒介之血也难以凝结到一起，所以……”

　　“既然如此，那就没办法了。——你们俩大男人能先出去吗？特别是你，茨木童子，你根本就看不懂这些术印吧？”
　　“谁说我不懂？故弄玄虚而已，但的确没什么问题。我姑且先出去，如有什么不适，你再叫我。”茨木说着，就先一步往外走了。
　　而晴明不由得对茨木的背影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随后向八百比丘尼道声“辛苦了”
　　，也闲庭信步般走了出去。

　　莹草这才利索地把短装和服褪下，大大方方地盘腿坐着。原本她也不是什么扭捏的人，只是她到如今都不太能接受自己的女性身体和身份而已——就算她把身体锻炼到了极致，她身上的肌肉也不怎么明显，每次看到自己那白刺刺的少女身板，她就觉得自己没蛋也能疼上一疼。
　　而更让莹草难以接受的是——她的身体是会发光的，就像夜光的白玉一样！要不她的名字怎么会带个“莹”字呢？这玛丽苏一样的体质，简直是她两辈子加起来的耻辱……妈蛋，简直不能忍，为什么会有那么傻缺的体质，真的好想重新投胎去做人！

　　“真漂亮。”望着那泛出荧光的雪白躯体，八百比丘尼忍不住由衷地赞叹了一句。
　　“……谢谢。”莹草嘴角难以抑止地抽了抽，权当自己是只死猪一般端坐着不动了。

　　“你好像不大喜欢我的夸赞。”
　　“外表对妖怪来说并不重要，特别是女性妖怪，只是平添困扰罢了。”
　　“真稀奇呢，我还是第一次碰见嫌弃自己长得漂亮的女孩子。”
　　“……”
　　因为她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女孩子啊，岂可修。

　　莹草此时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而且难得有一个大美人在自己光裸的身上涂涂画画的，其手指在她皮肤上摩擦带出来的感觉，莹草不偷偷心猿意马一下都对不起曾经身为男人的自己。

　　但女孩子的身体到底和糙汉子的不一样，皮肤鲜嫩着呢，得到的体感自然就很不一样——大概就是从自己被人撩的酸爽，变成了自己撩别人的尴尬这样的差距吧。
　　感觉简直不要太微妙！
　　原本莹草是个爷们标准的豪迈坐姿，待八百比丘尼绕到她身后描绘术式后，她忍不住并拢上双腿，换了个淑女点的含蓄坐法。

　　“啊啦，小莹草的脸很红哦，感觉很不舒服吗？”
　　“……没，就是痒痒的，感觉有点奇怪。”总不能说自己的身体被描画得很有感觉，她现在特想随便扑倒个谁来干个痛快吧！

　　“小莹草的身体很敏感呢，反应真可爱，老姐姐我看着都忍不住想捉弄一下了。”八百比丘尼的声音温雅而婉转，刻意而为的语调如含情的嘲弄般挑动着少女的心弦。
　　莹草的呼吸几乎当即就沉重了起来，猛地转过身的刹那，如饿狼瞄准猎物一般的眼神倏地落在八百比丘尼身上，直把后者看得有点愣神，她这才语调低沉而又冷冽地警告着开玩笑的女人道：“求您别闹，我耐性有限，怕控制不住自己想扑倒你的念头。”

　　面对莹草那发着光一般的眼神，八百比丘尼呆愣了好一会才明白了什么似的收起心中的戏谑，一本正经地致歉道：“抱歉，刚才是我失礼了。还请你稍微再忍耐一下，我很快就画完了。”
　　“没关系，有劳你了，谢谢。”
　　莹草说着，这才收起逼人的目光，双手默默地抓紧自己散落地上的衣服，咬牙忍耐着体内的莫名悸动。无奈自己上身被描抹过肌肤被|干涸的鲜血黏腻着，被燥凉的空气一吸附，便如漆似胶般胶着，她依旧觉得自己浑身都有点不对劲。

　　可恶，一定是她禁欲太久了，才会被人不经意地一撩就有点口干舌燥，才不是因为她这副少女躯体太敏感了……才怪！真他妈见鬼了，如果这不是她自己的身体，或是她能灵魂出窍的话，她真想把自己的这身板按地上干个爽！！！
　　——妈的，憋死她了！！！
　　……不对，是憋屈死她了才对！！！
　　如果她还是男的，就可以去花街找女人了！可她是个女的！女的！！

　　至今不敢想象自己在人下婉转承欢、被人予取予求模样的莹草，再一次默默地毙掉了自己的所有欲念。深呼吸着闭上眼，心如死水一般放空了自己的思绪，如木偶般一动不动了。
　　直到八百比丘尼说晴明要进来施法了，让她注意用手遮羞，莹草这才回过神来……

　　封印完成后，就是佩戴灵器。

　　“莹草小姐的妖力非常纯粹和纯净呢，甚至到了接近灵力的程度。所以你佩戴灵器后，借由幻术，要伪装成人类和神职人员都不成问题。”
　　“你的意思是要我入世助人吗？”莹草看着纸人式神呈上来莹白勾玉，忽然就有点不想收下了。

　　“算是吧，但我并没有强求你的意思。可妖生漫长，莹草小姐总会有无所事事的那一天，不是吗？”
　　“或许吧。”莹草深思半会，终是收下了那勾玉：“我这妖呢，不大喜欢与人谈交易，但我懂因果，念恩情，毕竟因缘际会中冥冥自有其理，承了他人的好自是要回报的，否则必然会遭报应的吧。所以，日后我定不会辱你所望的，晴明大人。”
　　说完，莹草便向晴明深深地鞠了一躬。

　　“莹草小姐有点言重了，我只是觉得我们能相遇总是有缘，便顺手一助而已，并没有要以此小恩相挟你的意思，还请你不要误会。”
　　“我懂的，天道自然，就让我们各尽本意吧。——话说，这个是要戴在脖子上？”

　　“是，我这里有各种寓意和作用的线绳，就不知莹草小姐你喜欢哪一种。”
　　“普通红绳就好，我用不惯金贵的东西。”

　　“咳，莹草小姐有所不知，普通的红绳也是有寓意，而且佩戴的地方还比较讲究……”
　　“不就是寓意姻缘之类的么？那是你们人类的讲究，我就一个妖，图个吉利而已，你爱给不给。”
　　“……”
　　莹草小姐还真是个大气又不拘小节的妖怪，到底何等钟灵毓秀的地儿，才能养出这么一个……特立独行的草妖呢，真是怪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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