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荣宠记

　　许氏一惊，手里的动作都忘了，缓了缓才低声问：“老爷……都知道了？”她的声音中充满了试探和惊讶，连语气都跟往日不同了。

　　“嗯，听说了。”宋致学的话简洁得很。

　　许氏转过身，慢慢到桌前坐了下来，”我也是刚知道，原想等将她们母女安排妥了再告诉老爷的。“

　　宋致学问：“你打算怎么安排？”

　　许氏瞧见他神色如常，并未有什么不悦，可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些忐忑不安，“魏姨娘身上带着毛病，我想着这么住在府里不好。不说我自己，老爷的身子也要紧得很。香儿也是一贯的身娇体弱，再过些日子老夫人回府，这些我不能不考虑。我想着不如先将魏姨娘安排在城郊的别院里，等身子稍微好些再说也不迟。”

　　她刚才说完，就惊觉宋致学的眼眸一直盯着自己，一转不转。许氏有些心虚，撑着两分强笑问：“老爷，怎么了？这安排不妥吗？”

　　“城郊的别院，嗬，你不是要打发她们回长州么！”宋致学的声音里蕴了一丝怒意，似乎是失望于许氏的容人之量。

　　许氏突地承受宋致学的问责怒意，险些一踉跄，面上却是绷住了神情委屈细问，“老爷何出此言？魏姨娘身子不好，一路舟车劳顿怎还禁得住再回长州去！”

　　宋致学回想起方才撞见一幕，怒容渐渐显露了出来，“那婆子若不是奉你的命如何敢这么安排下去？”

　　许氏心思一落，大约也是猜到出了什么岔子，暗恼崔氏办事不牢靠，竟是让老爷撞见了，如此，语调却是愈发柔和委屈，“老爷这般可当真是冤煞我了，我倒要看看是底下哪个婆子那么大胆！”

　　说罢，便透出要让底下人将办事的婆子抓过来的意图，不料，宋致学却是阻了她，轻轻拍掌，便有人将崔氏带了上来。

　　只见崔氏高高耸起的颧骨上抓痕明显，一直到衣领子那，脖颈露出的地方也可隐隐见着血痕，模样不可谓不狼狈。

　　“这是怎么回事儿？”许氏面上掩不住的惊色，瞧着怎么都像是被人给打的。

　　崔氏当着宋致学的面儿也是有苦说不出，谁能想到魏姨娘病恹恹的，她家那小崽子那么凶煞，爪牙子利得很，叫她一耽搁结果就撞了老爷那，可真是倒了血霉的。

　　“夫人，夫人救命呐！”

　　许氏眼中闪过不悦，还未开口身边的贴身婢女已经替主子发了话，“夫人问你话，还不快答！”

　　崔氏紧了紧心神，“老奴去请那两位，也不知怎么惹得……那小姑娘不快了，老婆子半截入土了的人怎么反抗得了，一时又是被咬又是被踹，疼煞人了。”

　　她捂着伤，像是现在还在连连后怕。若不是老爷在，她只怕要说那宋兰织跟乡下小牛犊子似的，手可黑着呢，为没讨回来还憋着气呢。

　　“她们在你眼里是这么没名没姓的？魏姨娘与兰织一个是姨娘，一个是府里的大小姐，好端端的怎么会跟你过不去！她们俱是手无缚鸡之力，若不是你这刁奴为难，怎会如此行事！”宋致学拧着眉头看崔氏卖惨，喝断道。

　　他没瞧见魏姨娘，却看见了被崔氏扭打的宋兰织——他的庶女，竟在被一个奴籍的婆子打。或许这个女儿从未在他身边长大，可这一刻宋致学却深刻体会到了身为父亲的愧疚和怜悯之心。

　　许氏瞧见宋致学皱眉，心知他的不悦，只拢着眉头对崔婆子先声夺人，“我不是叫你送她们去昌平别院，怎惹得老爷怪罪我要将人送回长州！”

　　崔氏一怔，对上许氏冷厉目光，再看看宋致学那追究态度，哪里敢供出实情，只能是自个担下这罪名了，半晌嗫喏唇瓣，畏缩说道，“夫人饶命，夫人饶命，是老奴听岔了，老奴该死！”

　　“大胆刁奴，你可知你一句听岔险些酿成什么祸事，莫说魏姨娘和兰织，便是我也险受你连累！”许氏似是给气着了身子，得亏身边婢女扶了一把。

　　“夫人前些时候操劳落了头疼毛病，大夫说忌动怒。”那婢女圆滑道。

　　宋致学瞧见许氏有些苍白的脸色，又想起前些时候她将宴席操办得宜令他颇有颜面，心生不忍揽住了她，“是我错怪你了，底下人出的差错，人便由你处置，你莫气坏自个身子。”比起长久未见的魏姨娘，许氏这个当家主母在他心中地位更要紧些。

　　许氏抵靠着他的肩，暗暗眺向地上跪着的崔氏，心知这茬算是过去一半儿。丹蔻指尖攀附在宋致学肩上，退开来些，“老爷，我将魏姨娘和兰织安置去昌平别院绝无半点私心。”

　　宋致学沉默片刻，扫过崔氏脸上，沉吟片刻启口，“魏姨娘是该找个清静的地给她静养静养，至于兰织……还是留在府里吧，把北苑挪出来给她住，她到底是我的女儿，年纪也不小了，改请教养嬷嬷学学规矩的好。”

　　“——好。”许氏暗隐着神情，柔声答应。

　　此时，厢房。

　　重新被扶回床榻的魏姨娘惨白着一张脸，经方才动荡，仿若缺水的鱼用力大口地呼吸着，这般模样，已经是令人生惧了。

　　“娘，娘，药来了，喝了药就没事了！”宋兰织一双小手黑乎乎的捧着同样颜色的汤碗跑到女子跟前，不住安抚，却更像是安抚她自个似的。

　　“兰、兰织，兰织……”

　　“娘，我在。”宋兰织抓住她的手，紧紧握住。脸上犹挂着细微伤口和泪痕，倒不是那个崔氏敢对她动手，只是推攘争夺之下刮蹭到别的，也没教那老婆子讨到便宜就是了。

　　“娘，……爹回来了，爹一定会狠狠惩治那帮欺负我们的人！再也……再也不敢有人欺负我们了！”

　　魏姨娘双手枯败，久病之后便一直是这幅蔫蔫的样子，就着她的手把汤碗里的药汁一口饮尽，独独对兰织的话没作反应。她只是双眼直愣愣的看着顶，不出声也不动弹，宛如死了一般。

　　半晌，她才摇了摇头，因为灌下去的药有些缓和过来，感受到被抓握紧紧的一双小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咱们从长洲到几乎是历经生死，可再怎么难……也都熬过来了。将来，大抵也不会比长洲、以及这一路苦的了。”

　　宋兰织回想起一路所受，默默点了点头，似是也不愿再经历。“娘，我们回了府，以后有爹爹在，不会再过那种日子了。”

　　魏姨娘笑笑，眸中似有光影流转，连苍白的脸上都稍稍有了活气，“嗯，有老爷在。”

　　宋兰织也咧开了嘴角，这似乎是她自小到大最敞怀最自在的笑容了。

　　“兰织，你可知我为何拼着命也要从长州回来？”

　　“不是娘想见爹……”

　　“素来都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娘只怕，你跟着我在长州便这般磋磨，就这么一辈子了。”

　　“娘？”

　　魏姨娘仿若有感应地抬起头，门外隐约有脚步声起，她定定瞧看着门的方向，仿佛已经意识到了什么，语速加快道，“兰织，切莫忘记娘对你的教诲，你要好学，你要谦虚谨慎，要对你爹……”

　　在气虚的声音急促喘息时门便被叩响了，只是片刻就被人从外面推了进来。

　　一名不苟言笑的老妇站在门口那处朗声道，“都给我麻利点儿，把魏姨娘的东西赶紧收收，马车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娘！”宋兰织尚来不及反应便察觉手里抓握的力道陡然松了去，急忙回头去看，就看到魏姨娘泪流满面的样子。“娘……”

　　“终究还是留不得。”魏姨娘喃喃，眼里光亮陡失，这是她原本待的地方，而非是像乡野妇人那般在外磋磨十几载，连累她女儿也被人轻贱。她不甘心，不甘心啊——

　　“娘，你别吓我，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快叫大夫啊！”宋兰织慌得落泪，被魏姨娘喘不过气僵硬模样给吓住了。

　　“快，魏姨娘又发病了，还不赶紧将人弄过去，那边大夫可待着呢。”老妇连忙唤来几个婆子指使她们去搬魏姨娘。

　　宋兰织紧紧护着，“你们不要碰我娘，给我起开！”

　　“哎哟，我的大小姐，在这儿你得叫她魏姨娘，可不能叫娘，您的娘是夫人。”老妇扮作好意赶紧纠正道。

　　宋兰织睁着泪眼，被人劝架开，还想着往上扑，一双眼儿红通通直喝，“你们为什么要带走我娘！”

　　“二小姐，这是老爷的意思，郊外的宅子安静，适合魏姨娘养病！二小姐总不想魏姨娘的病一直不得好吧？”

　　宋兰织如遭雷击，浑身僵住。这可真是诛心之话，她怎么会不想她娘身子好呢？

　　看着安置的东西孤零零的摆在那，床榻那一滩殷红的血迹更是刺着眼睛，这一失神的功夫，她便眼睁睁看着她们将娘带走了。

　　宋兰织垂下头，老妇的话犹言在耳，她踉跄退了几步，掩不住捂着脸啜泣起来，犹如被弃的小兽呜咽嘶鸣。

　　难道，这就是她回到宋府的代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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