讳疾

　　一路走来，天气越发寒冷，到最后甚至到了清鉴子不得不每天靠着穆磬这么一个天然暖炉才能睡个安心觉的地步。虽然凌肃有心想要代替穆磬替自家师兄暖被窝，可惜天机老人同样是个畏寒之人，左右看了看也就这个老友家的小徒弟跟自己最为亲近，好说歹说将他拉进自己车内了。
　　而清鉴子虽说依旧有些不习惯这么麻烦别人，但是久而久之居然也习惯如此，穆磬乐得他依赖自己，也就每日不辞辛劳地担负起了暖床的重任。
　　一日清鉴子正窝在车内琢磨暗器匣的最后一道工序，突然听到车外几声破空的声响，正要好奇地往车外看，被穆磬拉着胳膊拽回来。
　　“怎么了？外面出事了？”
　　穆磬侧耳听了听皱眉：“前面好像受袭了，你在这里不要乱跑，我去前面看看。”
　　清鉴子嗯了声，表示自己一定会乖乖待在车内，穆磬一掀车帘出了马车，清鉴子也就听着外面的打打杀杀的声音权当解闷儿，边低头看那一堆零件，冷不丁有人掀车帘进来，他头也没抬：“这么快就解决了……”
　　话音消失在那一把足以欺霜盖雪的剑架在他脖子上之后，清鉴子抬眼看向蒙面的人，下意识将手上的零件往另一个方向推了推，谁料到那人眸子一凝居然直接伸手抢夺，清鉴子连忙伸手抓住。那人单手扯了扯发现自己没扯动，干脆伸手迅如疾风地打晕了他，揪起他的领子顺便带着那一包灰扑扑的零件向车外掠过去。
　　“师兄！”
　　凌肃瞅见自家师兄的身影惊叫出声，穆磬听到他的声音猛回头见清鉴子被人拎着垂着头生死不知，眼神冷了下来，反手挥剑带起一片温热的血花，转身唤来无痕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凌肃着急得不行，手指放在唇边打了个呼哨，阿虎从一旁林子中窜出来，凌肃翻身上了虎背，也朝着清鉴子被带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等三叔赶到的时候，只剩下天机老人迷茫地看着空旷的雪地，身侧躺了零零散散几具尸体，鲜血将雪地染了红色。
　　北风呼啸而过，吹得路两侧寒林瑟瑟，却比不上三叔声音中的冷意。
　　“从我魔教手中抢人，胆子未免也太大了点。”
　　清鉴子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身处一个阴暗潮湿的地牢之中，那些零件果不其然已经消失不见，他想起前几日天机老人宝贝似得抱着的和自己几乎一模样的包叹口气，知道他们是将自己错当做天机老人带了来，不过不清楚那些人抢了东西为何还要将人掳来，莫非天机老人从前在江湖上的仇家？清鉴子苦笑着揉了揉脖子，心想自己这回真得是替天机老人背了一个实打实的黑锅。
　　“你醒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来，清鉴子望向传来一点点光亮的地方，一个穿着红衣的男人背着光站在那里声音带着些愉悦：“我说你跟我斗了这么多年，最后还是被我抓住了？乖乖地把凌天匣的秘密说出来，否则……恩？你是谁？”
　　清鉴子闻言默然，他望向那个快步走近的男人无奈开口：“你的手下将我认成天机老人错抓来，你还问我是谁？”
　　“我不管你是谁，”男人冷笑一声，“你既然知道天机老人，他又将凌天匣托付给你，你一定知晓凌天匣的秘密，我给你三天时间，你若是将凌天匣的秘密乖乖说出来，我就饶你不死，如果你不想说……”
　　男人冷笑一声，声音阴毒：“本座有的是方法让你乖乖说出来。”
　　清鉴子坐在墙角假装自己在思索，男人见他有听进去自己的话满意离开，清鉴子深吸一口气在地牢中找了个地方窝着，此地已经接近西域，深夜之时寒意逼人，他自己清楚，那些零件不过是暗器匣的零件，而所谓的凌天匣他根本就没听天机老人说起过。可是刚刚那个男人话语中的刚愎自用展示的很清楚，他若是将实情托出不仅不会得到男人的信任反而会惹来杀身之祸，不过就算今日不死，三日之后若是说不出来个所以然，那人也定不会放他好过。
　　只是可惜了，临死他还是没能将那暗器匣的秘密破解出来。
　　清鉴子缩在角落里渐渐出了神，他之前曾经想过自己会死在何处以何种死法离去，可是事到临头他才发现，居然还会有些不甘心。
　　他有了师弟，有了想完成的东西，有了将自己医治好的希望，甚至还有像穆磬那么一个人陪在身边，从遇见开始就从未离开过。
　　清鉴子眯起眼睛有些迷迷糊糊地东想西想，寒意从地下升起慢慢将他包裹起来，阴冷的睡意将他逐渐拖入深渊，半梦半醒时他恍惚感觉身体中涌入一股暖意，耳旁是穆磬带了些焦急地呼唤。
　　半日不见，声音怎的哑了？
　　清鉴子好整以暇地想，该是梦吧。
　　绝对是梦。
　　不然一向温文尔雅的魔教少教主怎的声音都发着抖？
　　“杨研书，你再不回答我，我就去杨家杀了他，让他给你陪葬。”
　　穆磬话中的杀气有如实质，清鉴子睫毛抖了抖慢慢睁开眼睛，正好对上一双赤红的眸子，带着慌乱和不经意的杀气。
　　清鉴子吓了一跳，仔细看才发现那正是穆磬，正想和他说句自己没事，猛地被人拉起死死扣在他怀中，清鉴子愣了好久，感觉拥着自己的人微微发着抖，只觉得内心深处不知哪根弦被人大力拨动了一下，既酸涩又甜蜜。
　　有人如此在意着他。
　　有人如此害怕着他的离开。
　　在他以为没人将他放在心中的时候。
　　“我没事了，”清鉴子推推穆磬，穆磬虽然有些不舍还是松开了手，清鉴子四下里看了看，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地方，几乎处处皆用黄金玛瑙，到处都是一股富贵人间的气味。不过房间中的配饰倒是颇有些让人毛骨悚然，眼前的桌子上就摆放着一块稀有的琥珀，琥珀晶莹透亮，里头却裹着一只浑身五彩斑斓、脚上绒毛都纤毫毕现的蜘蛛，他忍不住问穆磬，“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穆磬黑了脸色，没好气道：“毒谷。”
　　“那……”
　　“绑你来的人，正是毒王。”
　　清鉴子沉默了一会儿，穆磬适时补充了一句：“我之前救你的时候，正好和毒王正面对上，我将他打伤了。”
　　打伤了……
　　清鉴子觉得，那个所谓的秘药怕是要不回来了。
　　很显然，穆磬也是这么想的，他垂眸低声道：“抱歉。”
　　清鉴子忍不住笑起来：“你跟我说什么抱歉？若是没有你我也不可能知道这西域毒王，今日之事谁也不能未卜先知，况且你伤了他还是为了救我，哪儿还能怪你？”
　　“会有办法的。”
　　穆磬小心地握着他的手：“一定会有办法的。”
　　清鉴子猛地想起什么支起身体将他上上下下看一遍：“你呢？你受伤了吗？”
　　穆磬连忙把他按在床上不让他乱动，将被褥给他塞好：“你身体不好，又在地牢里着凉了，别乱动，我自然没事，不然你来摸摸检查一遍？”
　　清鉴子看着他说到最后带了坏笑的模样，镇定地继续躺下去：“既然少教主还有心说笑，我觉得应当是没事的。”
　　穆磬看他耳根有些红默念一声点到为止，指指一旁的桌子让他看：“你最宝贝的东西我也给你讨到手了，等你好了随便你怎么琢磨，不过现在你若是再动它，我就给你没收了。”
　　清鉴子撇撇嘴，自然的喝了一口穆磬递到他唇边的热茶，突然又想起了什么。
　　“那天机老人……”
　　清鉴子想起地牢中那人阴森森的模样，忍不住有些担心，穆磬从一旁抽出软枕给他垫在腰下让他倚得舒服点：“他被三叔留在车队中了，放心吧，他藏的好好的。”
　　“等你身体修养好，我再去寻毒王前辈，看能不能有些转圜之处。”
　　清鉴子点点头，转眼看向从他醒来就一直坐在窗台上保持着一个姿势动也不动的凌肃：“最后一个问题，他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这么失魂落魄的？”
　　穆磬看了一眼攥着支簪子发呆的凌肃，转回头漫不经心道：“思春了。”
　　凌肃坐在窗台上慢悠悠反应一下：“……”
　　“你才思春！”
　　穆磬轻而易举化解他的怒火：“如果不是思春你就把那簪子放下再跟我说话，如何？”
　　凌肃默默回到窗台上不吭声了。
　　清鉴子安慰他：“别担心，总会遇到的。”
　　凌肃握着簪子碎碎念，悲伤地语无伦次：“可是她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女孩儿，万一定亲了怎么办？万一人家父母看不上我怎么办？万一她有了更喜欢的人怎么办？万一她嫌弃我穷没办法给她好好的生活不愿意跟我……”
　　清鉴子无言地转回目光。
　　有些话，是真的不该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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