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慕

　　唐宋学理，成绩还不错，就是不喜欢学化学。从初三起他就没怎么听过课，要么是睡过去，要么是发呆，直接导致他的化学成绩一塌糊涂，到现在连个化学符号都认不全。
　　巧的是季节的成绩很好，尤以化学在年级里名列前茅，因此自从季节和唐宋高三在机缘巧合之下做了同桌之后，季节也就自然而然地担起了督促唐宋学化学的重任。
　　说是督促，其实也无非形式大于内容，没事就逼着他做点化学题，偶尔苦口婆心地的念叨两句，课后翻看他的笔记检查他有没有认真听课。但季节坐在唐宋前排，这不科学的座位让季节压根没办法时时刻刻监督唐宋，于是唐宋还是上课该睡的睡该发呆的发呆，然后第二天死皮赖脸地给季节卖个委屈，当然季节最后还是会软下心来把作业借给他抄。
　　相同的生活日复一日，看起来浮躁又难挨。但总会有那么些偏差和微妙让重复的一切都变得有意义，就像太阳每天照常升起，却又有不同的天气带给人们期待。
　　光阴的书一页页翻过，下一章总会有或大或小的惊喜。
　　高三重排座位的时候，季节和唐宋成了同桌。
　　当时两个人都没有多欢天喜地的反应，只是简单的相视一笑。有句话说，感情会让距离变得没有意义。或许某天他们渐行渐远，再回首才会发现，当初相隔银河却像站在那人身侧的感觉早已成为习惯。
　　所以平静。
　　于是高三刚开学那段时间，唐宋在季节锥刺股的战略威胁下听了半个多月的化学课。半个月后唐宋只觉得整个脑子都要被各种繁杂的化学公式挤炸了，于是的于是饱受摧残的唐某终于开始了反抗。
　　起初是可怜状向季节哭诉，而后幽怨状跟季节抱怨，最后甚至斯巴达状走上了起义的伟大之路，结果都一点用场都没派上。无奈之下唐宋只有铁了心地破罐子破摔，一上化学课就直接切换成睡死模式，任季节怎么喊他都不抬头。
　　唐宋第一次这么干的时候还在上化学元素的电离能，绕人，但不算难。季节看了几眼尸体一样趴在桌上一幅“我已经和课桌私定终身了谁也不能分开我们”样子的唐宋，内心缓缓打了几个省略号，最终还是任命地拿过唐宋那本只写了“化学笔记本”五个大字的软面抄。
　　那时间季节轻叹了一口气，浓墨般化开的宠溺谁也没有听见，就连自己也是未曾在意的迷茫。
　　只怕发觉之后又是心惊。
　　一晃就是半个学期。
　　秋老虎来得急走得也急，但往往在这种日温差大的天气，生病才是常事。明明下午还是烈日当空的燥热，谁想傍晚时又下了雨，降了温。
　　唐宋和季节放学那会儿已经九点了，雨还在下，他俩都穿着件几十块钱的短袖T恤，刚一出门就起了一个波的鸡皮疙瘩。
　　不过好在季节的秋季校服放在学校，多少还能勉强当伞用用，于是两个一米八几的大小伙儿就这么挤在一件深蓝色的校服下，慢悠悠地往家里晃。
　　两人一左一右把校服撑在头顶，即使黏糊地再近，外半边身子也早就湿透彻了。举得手酸了，两人就调个位置换只手再举。流失了温度的皮肤与另一具身体靠近，明明都是一样的冰冷，却又能莫名地感觉到温热的空气在之间徘徊。唐宋打了个哆嗦，冻僵的手臂毫不犹豫地蹿进季节T恤里一通乱摸。季节一惊，继而边爆粗边无用地挣扎了一番，最终还是任由那只冰凉的手掌停留在他身上最温暖的地方，贪婪地汲取着只因控制不住而急着溢出的燥热。
　　他像小孩一样调皮地笑着，瞄了眼身边那人无奈又苦闷的表情，手掌无赖地滑上他的腰身，像个流氓一样毫无章法地揉捏着。
　　指尖了无痕迹地划过皮肤，似相融又似相离的触碰，仿佛是带着温度一闪而过的空气，此般难耐的痒切断了思绪。
　　竟没有条件反射般出手教训爱开玩笑的小孩，季节只是机械地扭过头注视那张笑弯了眼的脸蛋，呆愣的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各种情绪复杂到变得空白。
　　“哟，身材不错啊~”上翘的嘴唇因吹口哨而嘟起，继而调侃着一张一合，看起来柔软又香甜。
　　险些打破了理智。
　　这个年龄的男孩本就鲜有顾虑，即使那些过分的肢体接触和下流言语让人羞红了脸，也都只是家常便饭。谁有那闲工夫去在意，去纠结？
　　是不是该感谢我们的年少轻狂？
　　呵呵。
　　下一秒便拿出了该有的没心没肺，调笑着甩开撑在头上的校服，一把将面前少年按在草地上的动作也是轻而易举。然后又开始了每天总有一两次，在女生眼里实属无聊又像发疯的打闹。
　　只是这次的游戏结束于唐宋不小心被划破的右手无名指。
　　深红色的血液换回了似有若无的理智，可笑的是季节竟然觉得自己在那一瞬间听到了侥幸破碎的声音。
　　笑不出的笑话呢。
　　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小伤口，却像信号灯一样让两个人都安稳了下来。唐宋嬉皮笑脸地从草地上爬起来，甩了甩手让季节不要在意。
　　因为他自己都没有在意。
　　在意的从来就是另外一个人不是么。
　　难得的一路无话，似乎是疲倦得没有了开口的力气。
　　两个人住得挺近，家离学校都不远，季节先把唐宋送回了家，在他家们的时候顺手把校服塞到唐宋手里，之后扔下一句“记得帮我洗干净”便买这大长腿转身就走。
　　可以想象唐宋在背后幽怨的眼神，禁不住微笑。
　　路灯照亮了方圆两米内的地面，却又将周围的黑暗衬托得更寂寞。平稳而有节奏的脚步声像复读机一样不间断地想起，独自一人行走总是最适合思考的时候，只是没有力气再去念想。
　　等季节淋着毛毛雨晃悠到家，爸妈都已经睡了，餐桌上为他准备的晚餐也早就没了热气。
　　草草吃了几口饭，季节也没什么心思再刷题了。在浴室里磨蹭了将近一个小时，十一点的钟声敲响时终于离开烟雾缭绕的狭小空间。
　　继而将还带着未洗尽荼靡气味的疲惫躯体扔在了床上。
　　每晚躺在床上对白天发生的事情进行回忆早已变成了程序化的形式，脑海中略显扭曲的模糊画面像是在讽刺，那些美好怎是只能凝聚出残破印象的记忆所能复制的呢？
　　只是他终于发现，原来人在动情时身体真的会升温，那股从骨子里浮出的燥热让打在皮肤上的雨点也迫不及待地蒸发。
　　啧啧。
　　或许今夜又会是沉溺在梦境中。
　　每每在清晨回忆起虚幻里躺在自己身下或乖巧或隐忍的少年时，总要自嘲地苦笑，自己到底是多没有廉耻。
　　他想，今夜梦中的少年，他右手的无名指上一定会歪歪斜斜地贴着一个深色的创口贴。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要惩罚他的不堪，平时壮得像头牛的季节居然在第二天早上发了低烧。
　　手机的1号快捷键就是唐宋的电话，犹豫了那么一下，季节还是拨了号。十几秒之后嘟嘟声终于变成了电话那头软软糯糯的一句“喂”，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唐宋还没有睡醒。
　　“帮我请个假，我发烧了。”
　　即使浓重的鼻音让声音都完全变了味，但还是没有说自己是谁。因为知道他一定会第一个想到自己。
　　“发骚了？”
　　“滚。”
　　“啧啧，真是老天有眼。”
　　“嗯，是呢。”
　　“切……真没意思……算了，你照顾好自己昂，争取活到晚上，我去你家蹭饭顺便看看你。”
　　“嗯。”
　　“没事我就挂了啊。”
　　“唐宋。”
　　“干嘛？”
　　“上课好好记笔记。”
　　“……”
　　最后还是没忘记叮嘱他认真听课，心说他也一定明白自己所指的是要好好学化学。季节伸手将电话放到床头柜上，又畏冷地往杯子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双快要挣不开的眼睛。
　　禁不住为自己那点小心思笑了出声，他想，自己为他整理的那个笔记本一定到现在都没被自己的主人翻开过。
　　但有些东西又想让他看到。
　　但明白，却是另一回事。
　　知唐宋者，莫过于季节。
　　果不其然，一直到化学课前的十分钟唐宋才毫无干劲地第一次翻开季节为他记了半个学期笔记的软面抄。
　　啧啧，字还是那么丑，但依旧能看出这其中的一笔一划都那么认真，虽不赏心悦目，但却条理清晰，一目了然。不过终究只是个看起来体面的摆设。
　　还没看几眼笔记的内容，唐宋的目光就被笔记下方的三个字母吸引了过去。
　　每一页正下方空白处都字迹工整地写着“Li·O”，整整半个写满了字的笔记本，一页不落。
　　唐宋有些不解地皱了皱眉。
　　锂，氧？
　　3
　　秘密是到底是怎样的东西，既是担心着怕它曝露在阳光下，又是不想它最后无声地烂在心里。
　　谁对谁有秘密，谁对自己有秘密。想说不能说，能说说不出，说出了，又要面临难以抉择的岔路。
　　所以才不可以说。
　　没关系的，其实，就算不说出来……
　　深埋入土的东西还是无法改变的吧。
　　就像一块石头，一颗弯柳，就算有一天会消失，就算没有任何人看到，它也是确确实实存在过的。
　　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是否担心过放在心里的东西会因过于长久地浸泡在心酸中而变质，又或者自己天真地以为那些可悲的念想变质之后会让自己把一切都忘记，让一切都断了叛逆与不舍走上原本该走的轨道。
　　反应物不管是经过了多少步的反应变化，那些曾经存在的元素是不会改变。
　　只是换了一种存在的方式而已。
　　又是无奈地无声胜有声。
　　因为不能毫不在意地调笑一句“下次不会了”，就像不小心折断的木筷，只要断了一次就不能再使用，所以即使往后再怎么小心地保护也已经是徒靡弹药。
　　应该也是不算秘密的秘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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