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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师父!”阿四抱着新进的布匹,匆匆忙忙的走进里屋。
“诶哟,阿四你慢着点儿,别摔着。”屋内的男人忙起身接过布,递了块帕子给阿四擦汗。
阿四拿过帕子抹了把脸,喘吁吁道:“师父您瞧瞧,这是不是您要的,要不是,我再给您换去。”
男人摩挲着手中的布,眼底有浓浓的笑意。“是了,就是这种料子,阿四辛苦你了。”
阿四挠挠头,憨憨的笑了,道:“师父您这哪的话,这是阿四应该做的。”
男人拍了拍阿四的肩,而后捧着布,走到桌前开始缝制衣裳。阿四跟到桌旁看着。
桌前的男人神情专注,眉目清秀,很有些浊世佳公子的气质。一双手白净修长,且骨节分明。虽是个男子,倒生了双巧手,缝制的衣裳华丽又不显俗气,只一点,男人单单给唱戏的人做戏服,其他衣裳,一概不做。
阿四趴在桌前,抬头看看男人,感叹一声:“师父您的手可真好看,比蜀绣坊阿珍姑娘的手还好看呢。”“净胡说。”男人笑的温和。
“就是好看嘛。”阿四噘嘴,忽又凑近了问道:“师父,您今年都二十有八了,咋还不给阿四寻个师娘啊。隔壁阿良哥的娃娃都能帮衬着他娘做些活了。”男人哭笑不得,停下手中的活,弹了弹阿四的脑门,说:“人家闺女瞧不上师父,能有什么办法。”
阿四这下来劲了:“谁说的!张大娘不常来给您说媒的嘛!师父您却自个儿回绝了。再说,师父您长这么好看,想给您做媳妇儿的姑娘都快排到镇东头了!”说完,双臂夸张的伸展开,还比划了几下。
男人被他的模样给逗笑了,摇摇头:“你呀,竟有这么许多心思,难怪活儿老做不好。”又抚了抚阿四的头顶,笑意逐渐渺远:“世间情爱,总归琢磨不透,原不该强求.....咳,你还小,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快些做衣裳吧。”说罢,又低头制衣。
阿四噘嘴,摆弄了两下裁衣的工具,又忍不住问:“师父,您为啥只给唱戏的做衣裳呀?”男人想了想,说:“名伶们在台上,就该风光些,戏才唱的漂亮。”
阿四点点头,手撑着下巴,道:“说起这戏班子啊,我听阿爹讲,七八年前,苏州城有户苏姓人家,自家开了个戏班子,个个唱功了得,最有名的的却是他家公子,生的那叫一个风流倜傥嗬!在城中是顶有名气的,他一上台,来听戏的人能把戏园包的里三层外三层。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苏家公子突然疯魔了,再也不能唱戏了,后来又突然消失了。对了,师父,您跟戏班子的人熟,您知道这事吗?”
男人手一顿,直起身,沉吟片刻,说道:“这事我听人说起过。怎么,你有兴趣?”阿四点点头。男人笑笑:“好,我便慢慢说与你听。”
“嗯嗯!”阿四忙搬来凳子,坐在师父身边。
“我也是听人说起的,苏生,哦,就是苏家公子,打小跟着他父亲学唱戏。听过他唱戏的人必是赞不绝口,当年苏生确乎是模样俊俏,有些不是姑苏城的人,为着他,也大老远的赶来,只为听上一场苏生唱的戏。那时,他也是好风光啊。”男人正对着窗户坐着,外头的日光照进来,将他周身都包围住。男人本就生的清秀,此刻愈发显得温润如玉。阿四听得认真,催促他继续讲下去。
“当时姑苏城内出名的还有一男子,唤作陈辞,系陈员外独子,也是生的丰神俊朗,一副好模样。虽是生在富裕人家,却也不是纨绔子弟一类,为人随和,待人处事极有分寸。陈辞许是对苏生有所耳闻,抑或是好奇,拣了一日去了趟苏家戏园。那日他听了三台戏,都是苏生唱的,花去他好几个时辰。”说到这,男人端起桌上的茶杯轻啜一口,“苏生那日有台戏需得反串成小旦,扮相真是美极了,台下的人都看痴了,竟还以为是戏中人活了。而那陈辞,也是被惊艳到了。那日下午,陈辞与苏生在书房交谈甚欢,相见恨晚。自此,陈辞几乎日日过来,有时也与苏生一道出去游玩,两人亲厚的就如同亲兄弟般。陈辞又有才,便给苏生写戏本,苏生将它唱成,那些戏竟在姑苏城风靡一时。你看他俩,一个写戏,一个唱戏,倒比神仙还逍遥自在了一万倍呢!”男人说着说着,笑意在脸上浮现,露出些像是羡慕的神色。
“师父师父,然后呢?”阿四推了推他。“后来啊,”男人叹口气,“他们相恋了。”
“啥?!”阿四瞪大了眼睛,差点惊得从凳子上跌下来。“师父您记错了吧,两个男子...怎么会...”男人笑着,抬手抚了抚阿四的头顶。“对啊,两个男人怎好互生情愫呢,你说可笑不可笑?”阿四点点头:“就是嘛,也太荒唐了。”
男人却摇摇头,叹息一声,“世间情爱,本就琢磨不透。男子相爱,真个是滑天下之大稽,可他们确乎是相恋了,像世间所有男女那般,相恋了。”
“吾与子,执手不离。”男人轻轻说出这句,“听说这是陈辞许给苏生的誓言。那时候的苏生必是信的,即便他们会被人们唾弃,却也还是想长久。只是,人言可畏,坊间一度流传着一句话。”男人顿了顿,“苏家有儿郎,赛过美娇娘。”
“这些事传到了陈员外和苏父耳中,陈员外气得病倒,讲陈辞困在家中,拿命逼着陈辞发下毒誓,说是至死不与苏生再相见,并且很快就给他安排了门亲事。而苏父也是大怒,请出家法,重罚了苏生,将他关在家中,不许出门。后来苏生听闻陈辞要成亲,倒也不闹,只是开始没日没夜的唱着陈辞写给他的剧本,谁劝都不听,知道支持不住,病倒了。这病是来势汹汹啊,苏生高烧不退,神智都有些不清了,口中却还断断续续的唱着那些戏。后来苏父寻得一江湖郎中,郎中给了一帖药,还别说,那药真灵,服下后,当天夜里就不烧了。三天后,苏生身上的病就去了大半,只是人变得不爱说话也不甚爱笑了,整日里也就知道抱着那些个戏本出神,而且,病好后,苏生的嗓子坏了,再不能唱戏了。那些人看着苏生,都摇头,说,这苏生,怕是疯魔了。只有那江湖郎中惋惜,道一声,这是心病,难治啊。”
“心病?那是啥病?很严重吗?”阿四撑着头问道。
男人垂下头,抚着手掌,“谁知道呢,也许过一阵就好了,也许,他一辈子都好不了了。”
阿四叹了口气,“那苏生就一直这样了么?”
“这我不知。再后来,陈辞成了亲,真的再也没有来见苏生。苏父也带着苏生和他的戏班子离开了姑苏城。也没人知晓他们去了哪,去干嘛。要么是给苏生治心病去了。后来有人说,苏父病死在异乡,戏班子也散了,而苏生怎样,倒没人知晓。在异乡成家立业或是死了也未可知呢。不过自打苏生走后,姑苏城像是安静了许多,十有八九是没人能像苏生那样会唱戏了。唱到最后,能将自己也唱了进去,唉,可叹。”男人惋惜似的摇头,站起身,背着手走至窗前,又缓缓说道:“陈辞在新婚不久又写了本戏叫做《镜花缘》的,多少人都为之动容。不知道陈辞在耄耋之年时,还记不记得当年的苏生,大概会忘了的吧...是了,说不定他还以为,苏生是他年少轻狂时的一场荒唐大梦,梦醒了,这日子原本该怎么过,还怎么过。其实苏生这样的人,本就是不真实的,戏中才有这般多情的人,他更适合生在戏里。”
“再再后来呢?”阿四追问。
“后面的事就不得而知了,左不过是苏生再没回姑苏城,苏生的戏也再没回去,此前种种,都没能回得去。”
阿四听罢,歪着头想了一会,问道:“那,师父,您说陈辞对苏生是真心实意的吗?”男人笑了笑。
“我也不知道,但那确乎是苏生一生中遇到的唯一深厚的情谊。”
阿四点点头,听了苏生的故事总觉得有些气闷,心里挺难受的。
男人忽然开口轻声哼唱了几句。阿四看着男人的背影,听了一会,忽然问:“师父,这是啥啥曲儿啊?”
“这便是那《镜花缘》,曾经也是戏台上的名曲啊。”
“真好听,原来您也会唱戏啊。”
窗前的男人站在日光里,转过身,依旧温和,“我只是个给角儿们做衣裳的,可不会唱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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