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症与蛛网

　　01

　　【我做了很多错事……没法被原谅的事情。】
　　【也不期待什么人来原谅我。】

　　见他之前，我在日记本上写下这么一段话。

　　我有记日记的习惯，纯粹是因为有时候根本弄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梦境里还是现实，如果不趁着清醒的时候把需要记载的东西全部记住，之后就会变得一团糟。

　　我没有吸毒，也没有精神错乱。
　　仅仅是分辨不清梦境和现实的区别而已。

　　早晚有天，可能会在梦境里一睡不起吧？

　　正因为如此，我才拼了命的想要抓住一点清醒的空隙。我想要像个正常人那样。

　　雨下的很大，我撑起了雨伞走出家门。

　　那是一把墨绿色的雨伞，我不记得什么时候拿起它的了，连怎么离开家门都有点恍惚。
　　对门的福字新年过完了也没有撕下来，我隐约瞥到一点黑色的痕迹，应该是烟花燃放之后的灰烬吧？

　　说起来，我已经很久没看见对门的邻居出来过了，也许是因为我睡得太久了吧。

　　楼梯拐角的地方卧着一只黑猫，它身上湿漉漉的，正在舔舐着自己的爪子，谨慎的看了我一眼之后，就轻盈的跳到楼下去了。

　　好像是顶楼的邻居养的。

　　我曾经给它喂过牛奶和撕成小块的鸡胸肉，它好像还很喜欢来蹭我的裤脚。

　　……有没有这么一回事呢？

　　不记得了。

　　等我下楼的时候，雨似乎下小了一点。
　　我感觉天特别暗，狭窄的街道上没有多少人，但是场景很熟悉。

　　我没有在做梦。
　　我确定这一点，因为下楼之前拿小刀划了手指，感觉到痛感，也有血流出来。
　　如果梦境已经变得这么真实的话，那么我也没办法了。

　　乘着还有理智之前，一定要去见他一面。

　　至少要亲口告诉他，没办法和他如期订婚了。真可惜，在今年四月之前，我们还曾认真地打算过要去昆明旅行。

　　我们不打算结婚，也不打算要小孩。

　　青梅竹马这么多年，彼此的想法也差不多知道的很清楚了。

　　我不喜欢小孩，更不喜欢承担另一个人的人生，责任这种东西，对我来说是负担。

　　这个想法很怪吧？

　　我也觉得，但是他一点都不奇怪，甚至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我喜欢他，这点毋庸置疑，他也喜欢我，我从他的眼神里就能看出来——如果不喜欢的话，是没有人愿意无条件的忍让下去的。

　　他似乎一直在惯着我，无论我做出什么决定。

　　我喜欢他，很大程度是因为我觉得世界上不会再有一个人愿意再这么心甘情愿的惯着我了。

　　就连父母之间都偶尔会有口角，但吵架这种事情从来都不会发生在我们之间。

　　我有种感觉，好像只要我皱下眉头，他就会无条件的忍让下去。

　　我现在的坏脾气，八成都是被他宠出来的。只要待在他身边，就根本不会听见一丁点我反感的东西。

　　有的时候我都觉得，就是因为有了这么棒的恋人，才会有这样奇怪的病发生在我身上。

　　毕竟，不可能所有事情都是好的。

　　如果真的始终在梦境里徘徊的话，我想早晚有天我会忍不住杀了自己吧？

　　太难受了……

　　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但我身上依旧弄得浑身都是水。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我已经走进了公园的喷水池里。

　　被打湿的布料湿漉漉黏在皮肤上，有点难受，我收了伞，慢吞吞的从水池里爬起来。

　　旁边玩耍的小女孩好奇地看了我一眼，抬起头问她妈妈：“为什么这个大姐姐要跑到水池里去啊。”

　　年轻的母亲看也没看我：“大姐姐想玩水，不要去打扰她哦。”

　　我忍不住苦笑了起来，在外人的眼里，我一定离失心疯不远了吧？

　　明明在几个月之前，我还打算和恋人订婚，事业不说蒸蒸日上，至少也能还在上升期，在偏二线城市有车有房，还有一定的存款。

　　无论怎么看，都没办法想到自己在几个月之后会变成这种狼狈的样子。

　　不过……在哀怨之前，我还是想要去见他一面。

　　什么借口好呢？我在路上边走边想。

　　留学、出轨、感情淡了？

　　都不合适。

　　他不会信的。

　　要是实话实说的话，岂不是要连累的另一个人的生活也变得糟糕吗？

　　我承认自己是个很任性的人，尤其是和他交往之后，但最起码我还有点良心，我喜欢他，我不想看见他难过。

　　更何况，让他知道了根本没有用。

　　他很烦，一定会缠着我去医院做各种治疗。

　　我知道自己已经快没救了，那又何必还要浪费剩下的时间在医院里呢？

　　我想告诉他我喜欢他，我想拥抱他，我想在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牵着他的手正大光明的亲吻他。

　　……是啊，我喜欢他。

　　如果不喜欢他，再怎么追求，我也不会和他在一起。

　　我更不会和他认真地策划起我们的未来。

　　想了很久，还是不知道怎么和他说。于是我站在他家楼下犹豫了一会，还是按响了门铃。

　　我没有时间了，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能浪费。

　　过了很久门才打开，他探出脑袋来，声音迷迷糊糊的，好像刚刚睡醒的问我：“怎么了？”

　　我没说话，看了眼他正在滴水和有稍许泡沫的头发，他站直之后顿了一会，才跑到浴室里简单冲了一下，搭着毛巾就冲出来了。

　　我一身狼狈的过来，他也只是睁大了眼睛，找了条大毛巾裹住，怕我着凉。

　　他也没问为什么，我想，我最近真的是太奇怪了，不然他也不会是这幅习以为常的样子。

　　“突然跑过来，怎么了？”

　　他的声音懒洋洋的，总是带着一点笑意，好像什么时候都是温和的一样。

　　我摇了摇头，走过去，拿起毛巾帮他擦头发。

　　他似乎被这个举动吓到了，就连我故意摩擦了很久他敏感的耳朵他都没有反应，清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扣住我的手，把毛巾抢回来，潦草的擦了几下。

　　他不能用吹风机，似乎是头发太软的缘故，用吹风机之后头发丝总会带点焦黄色，要养好久才能养回来。

　　他略微定了定，组织了一下措辞之后问我：“工作不顺心？还是……”

　　“没有。”

　　我只想拼命记住这张脸，强迫自己一直盯着他看，太久没眨眼，酸胀的眼睛很快就蒙上了一层水汽。

　　他又被惊住了，慌乱的伸手擦了擦自己的脸，好像以为有什么脏东西在上面，然后又坐过来心疼的擦了擦我脸颊上不知不觉流下去的眼泪。

　　“怎么了？”他的声音温柔又小心翼翼地，好像怕说话声音大一点都会让我更难过一样：“告诉我好不好？”

　　……真好啊。

　　02

　　说起来，也实在是没用。

　　我低着头不肯让他看见我的脸，他安静的在旁边坐了一会，就出去了。

　　他的声音很温柔，人也很温柔，一切都和以前没有什么不一样。

　　——除了我。

　　真糟糕，我在心里这么想，莫名的有点鼻头发酸。

　　这大概是报应。

　　我闭上了眼睛，心里最浓烈的情绪既不是后悔，也不会绝望，而是感到些微的庆幸。

　　还能和他见一面……还能听到他的声音……

　　真好啊。

　　却突然被人从身后环抱住了，他的动作很轻，让我一时间联想到了小时候在雪地上看麻雀的场景，也是小心翼翼地，生怕它会飞走。

　　“我刚刚和伯母打了个电话，这两天就住在我这好不好？”他含糊的鼻音带了一点糯糯的卷儿，乡音带的有点重，“我们不去管考核了，我带你去出去旅游好不好？你不是说想去看水灯节吗……”

　　就像是每个关心女朋友的好男友一样，遇到这种事情，他也只是用这种方式来安慰我。

　　我知道他不喜欢我的工作，他觉得累，也觉得我没有必要这么拼，但他从来也没反对过，更不要说是劝说我换份工作了。

　　他甚至还想方设法的帮我弄到想要的资料。

　　手指无力的搭在他的手背上，一时间，我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的安慰，让我更难过了。

　　我觉得我很坏，我一点也不想和他分手，我想和他在一起，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我不想拖累他，明白自己已经是艘注定会沉下去的船，就没有必要拉着他陪我一起下水。

　　可我又舍不得——我甚至不敢让他知道这件事。

　　我怕他难过，但更重要的是，我一点也不想去赌这个可能性。

　　我知道他爱我，也知道他不可能因为这件事就抛弃我，尽管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宁可将这万分之一掐死在胎中。

　　……真任性。

　　我没有说话，一同沉默了许久，他侧过头想亲亲我的脸颊，我躲开了。

　　他的声音颤了一下，极力维持在温柔的语调上，“怎么了？”

　　……

　　我没有时间了。

　　03

　　久违的，有些绝望。

　　我回家了，顶楼养的黑猫还窝在角落里，他看也没看我一眼，自顾自的梳理皮毛。

　　伞没带出来，索性已经停了雨，只是身上依旧湿漉漉的难受。

　　我心想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自作自受了。

　　我打开了浴室所有的灯，放满了一浴缸的水，整个人蜷缩进去，像是浸泡在羊水里的婴儿一样。

　　刺骨的冰冷反而让我受虐癖般的感觉到了些许的快感，眼前也是恍恍惚惚的，好像整个世界都在转，都分割成了五颜六色的色块，不停的撞来撞去。

　　冰冷之后，反而从骨髓里生出一种微微的暖意来。

　　我拿着刀，划开了手腕的血管，想让水里更暖一点。

　　我不想死……我只是有点冷……

　　心里乱七八糟的转着各种念头，眼前的色块却越来越鲜明了，渐渐凝聚成一张熟悉的脸来。

　　是他啊……

　　我从没见过他发火的表情，也听不见声音，只看得见他嘴唇在动，我想冲他笑一笑，但他的神情却像是快要哭出来了一样。

　　“算我跪下求你，秦舟，不要这样好不好……”
　　他的声音哽咽至极，“秦舟！是不是真的要我跪下来，你才能放过你自己！”

　　他发了好大的火啊。

　　我有点难过，想伸手去碰碰他，可却没力气。

　　明明那么生气的人，表情却像是马上要哭出来一样，他把我的手贴在他的脸颊上，闭着眼睛凑了过来。

　　我以为他要亲我。

　　可，没有。只一瞬，他就抬起了头，脸颊苍白，眼里的光亮一点一点的灰了下去。

　　我只是看着他长长的眼睫上湿润的雾气，有点心疼。

　　他把我抱了起来，我几乎都要感觉不到温度了，但依旧觉得他身上滚烫，忍不住凑过去，将整张脸都埋进了他的胸膛里。

　　他真好。

　　我真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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