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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所钟.001
心有所钟.001
十二月冬雨阴冷。
连绵不断的雨丝从天上飘下来，连带着家里的被褥都变得潮湿。周徐之起了个大早，跟着母亲一起去了医院。谁都没想过一直健康的姑妈突然会病得这么严重，正如谁也没想过，表姐景浅会怀着孩子回来。
到医院的时候才六点，周徐之和母亲一起走进病房。景浅已经起床，面无血色，小腹微微凸起。即使衣着凌乱，看上去依然好看得让人心折。
“浅浅，过来吃早饭，给你带了粥。”
景浅朝她露出一个微笑，只是唇角的弧度像是提不上去，很快就坠落。“谢谢舅妈。”
舅妈跟隔壁床的病人打了个招呼，随手把窗帘拉开。交代周徐之：“给你姐姐盛粥。”
周徐之应声给景浅盛了一碗粥，静静看着景浅喝粥。从前景浅爱赖床，也爱漂亮。时间真像一把利刃，能摧枯拉朽。
景浅以最快速度喝了一碗粥，其实喝到半碗的时候她已经咽得很艰难，但是想到病床上的母亲和肚子里的孩子，还是梗着脖子把剩下把那碗喝完。
去卫生间把碗洗干净，回来的时候母亲已经醒了。
母亲生得娇小，病了之后瘦成一把骨头，躺在病床上都让她害怕。这真的是她的母亲吗？
舅妈还要上班，把周徐之留在这里就走了。景浅走到母亲病床边朝她挤出笑：“妈你早上要做检查，不能吃东西了。舅妈做了皮蛋瘦肉粥，特别香。”
母亲也朝她笑，看不出半分勉强，目光依然温柔。
检查一共好几个，做完的时候已经十点半了。景浅让周徐之推着母亲去吃饭，自己留下等结果。
景浅长得显小，二十岁了，看上去还像十六七岁一样。医生看见她微隆的小腹愣了愣：“你是病人的？”
“女儿。”景浅添了一句：“我是独生女，有什么事你跟我说就可以了。”
医生的口吻格外平静，每个字却都像锐利刀片，不依不饶将景浅的心割得鲜血淋漓。
乳腺癌转全身性骨癌……建议办麻醉卡……最长一年……
景浅呆呆在椅子上坐了很久，直到周徐之来找她。“姐，你怎么了？”
“啊？没怎么。”景浅恍如大梦初醒，扶着墙站起身：“就是有点饿。”
吃完饭后景浅端了盆热水给母亲焐腰部，最近总听她说腰疼，连带着胯部一起疼，走路时腿都迈不开。“妈，这样会不会舒服点？”
母亲声音沙哑，趴在床上说：“挺好的，没那么疼。”
景浅撑着笑骗她：“说明挂下去的药起作用了，你就是前段时间化疗伤到身体，现在慢慢就恢复了。”
水凉了，景浅端着水盆进了卫生间。关上门那一瞬间眼泪没能忍住，眼睛胀痛，眼泪像被剪破的水气球，争先恐后从眼中滚落。
放下水盆狠狠抹了把脸，手上一片湿润，眼睛火辣辣地疼。深呼吸好几次，洗了把脸，确认没有异样才开门出去。
周徐之正扶着母亲在病房里走动，景浅走上前想接手，母亲看了一眼她的肚子：“徐之扶着挺好的。”
周徐之也说：“姐，我力气大。”
晚上照例是舅舅和舅妈送晚饭过来，舅舅像是有话要跟母亲说，吃过晚饭就让她和周徐之出去。
周徐之坐在走廊里的椅子上静静看着景浅，踌躇很久，才开口：“姐……你肚子里的孩子……”
景浅抬头回望她，灯光下她的脸苍白得像雪，却有种立刻要化作雪水的可怕。她就坐在那里，更像一块脆弱的琉璃，一触就要破碎。“三个多月了。”
知道这孩子存在之后她第一个念头就是打掉。
书上不乏未婚先孕带球跑的女主，可是真到自己身上就会发现，纸上的都是空话，事情在别人身上，永远可以说风凉话。
她没这个勇气生下他，她大学还没读完，有了这个孩子，她的人生就完全偏离轨道。
更何况她和他已经分手……何必让这孩子一出生就父不详？
她下足狠心不想要这孩子，却没想到医生一席话打破她所有幻想。她子宫壁太薄，身体太弱，打掉这孩子的代价可能是终身不孕。
“你男朋友呢？发生这么大的事，他不来陪着你吗？”
景浅看着面前的小表妹，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他很忙。”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哪有什么男朋友，他们早已经分手。
这时候他应该在京城，高床软枕，怎会想到她。
“姐，别再摸我头了。”周徐之侧头躲开：“你现在还不能结婚吧，孩子生下来怎么办啊。”
景浅抬手挽了挽耳边的碎发，动作间手上的银镯滑至小臂，衬得她肤色雪白，在灯光和银镯反射的光芒下，发出莹润的光泽。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她依然好看得很出彩。
她张了张嘴，说：“这不是小孩子该管的事。”
说完自己也觉得可笑，认真说起来在长辈眼里，她也还算是小孩子。没想到这样早就怀上孩子，并且孩子还没有父亲。
舅舅和舅妈带着周徐之走后，景浅靠在墙壁上发呆。医院的墙壁常年发凉，特别是在冬季，真正冷入骨髓。
分手之后她连提及他的名字都不敢，邹季成三个字连在一起，成为让人心惊肉跳的禁忌。其实她回来的时候没想过母亲会病得这么严重，一个人陪在医院的时候她感觉铺天盖地的绝望。就连这绝望都要强忍着，不能让母亲看出端倪，以免让她心里难过。
非常非常痛苦无助的时候她常常会想，为什么父亲离开他们时能那样毫不留情，疼爱她的爷爷奶奶为什么不能把这份爱稍微分一些给母亲。住院这样久，他们甚至没有来看过一眼。后来她就怨恨独生子女政策，如果母亲多生了一个，哪怕是尚在襁褓中的弟妹，她都不会觉得这样孤立无援。到最后就会演变成一种奢望，奢望邹季成能出现在自己身边，帮自己走过这艰难的一段。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他绝不会来。
一直以来都是她奢求，无论是恋爱还是这孩子都在他规划之外。她来他不会高兴，她走他也不会挽留。真正的无动于衷。
景浅闭着眼睛回想，其实她已经记不太清邹季成具体的长相。但是他气质得天独厚，站在哪里，哪里就是独一无二的风景线。唯一记得清晰的，是他眉目间的泠泠冷光，令他惊艳四座，格外出众。
与生俱来的气度让他举手投足间都散出摄人的魅力，一眼看过去就高高在上，仿佛和他多说一句话都是奢侈，好似他天生矜贵。
回忆像放在蜂蜜罐里的碎玻璃，既甜蜜又伤人，一口下去就鲜血淋漓，偏偏难以割舍。
景浅不想再想了，睁开眼睛又看着头顶的灯，又坐了会才走进病房。
母亲还没睡，靠在床上看手机。和另一个病人之间的帘子已经拉上，母亲似乎自成一方天地，看起来有种孤寂的落寞。
景浅拍了拍脸，努力让脸色看起来红润点。走过去坐到床边：“妈，你在看什么？”
“看你小时候……”母亲声音低柔，听起来却很无力，像是所有精力都已经跟着化疗一起化掉。景浅不由自主凑过去看，手机屏幕上的照片果然是她小时候，应该是把印出来的照片拍到手机里，像素有些模糊。小时候她很胖，穿着厚厚的棉衣站在老房子墙角，手里拿着一支塑料花，脸被寒风吹得有些皴，红通通一片，看起来很土气。
母亲摩挲着手机屏幕呢喃：“这花还是我结婚时候的……那时候你多可爱。你奶奶不管事的，我那时候去宁城做生意，回到家就跟垃圾场一样。你那么小，搬出一张椅子。我说不坐，你对我说，妈妈这个椅子是囡囡擦干净的，你坐……你小时候真乖……”
景浅眼睛发涩，她小时候那样乖，等长大了，做出的事却让她丢脸。
景浅的声音有点哽，却还强撑着编谎话：“妈，我男朋友他……工作太忙，你病了我没来得及告诉他……等你好了，我带他来见你……”
母亲点了点头，又低头看手机屏幕。屏幕上的照片换了一张，她穿着老虎衣站在观音寺门口，手里牵着周徐之，笑得傻里傻气。
母亲看了会才开口：“我这么下去……很快的……没事的话，让他来看看我……”
“妈你说什么呢！”景浅气得双唇颤抖，眼泪终于忍不住在她面前滚落下来：“现在癌算什么啊，治得好。我有钱！我版权卖出去了！一定能治好的！”
“我就是随口说说，别哭了……”母亲伸手给她擦眼泪：“你肚子里有孩子，哭对孩子不好……”
景浅的眼睛不敢移开半分，盯着母亲入睡。等她睡着才拿起手机悄悄走出病房，住院部一片寂静，只有值班护士坐在椅子上看书。间或有得了急病的，来住院部看急诊。
景浅没有坐，蹲在地上很久，久到护士以为她不舒服，走过来扶她：“你病了吗？”
“谢谢你，我就是有点累。”
护士扶着她到椅子上坐下，又给她倒了一杯热水，交代她不舒服一定要说，然后才坐回原位。
景浅手软得几乎拿不住手机，手心汗津津地，冷汗一直蔓延到后背。她已经把他的号码删除了，可是她曾特意背下来过。以至于现在，想要拨号，号码几乎立刻浮现，一个个数字像是自发从指间跃出。
电话很快拨通，邹季成的声音从那端传来，平静又自持，有种令人听而生畏的冷淡：“景浅。”
景浅的心跟着他的声音一并发抖，最终被抛入无尽深渊，冷得瑟瑟发抖。她几乎战栗：“邹季成，你帮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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