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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于乱世,自古为难
上巳节这天,苏奕清一早就去了蓼风轩。顾子墨正在换林管家拿给他的新衣衫,他便坐在堂中等着。
未及盏茶功夫,一身浅蓝色长衫的少年走了进来。他身形瘦削,这广袖宽袍意外的适合,行走间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韵味。
苏奕清微一挑眉,他放下茶盏,唇边含笑,品评道,“嗯,不错。”
顾子墨有些不适应,他拽了拽衣衫的带子,神情有些别扭。
苏奕清自是注意到了,他道,“怎么?不合身?”
“不是。”顾子墨抿了抿唇,他避开苏奕清的视线,低声道,“我不太习惯……”
他穿惯了紧身的,穿这身总觉得哪里不对。
后面几个字苏奕清没听清,但苏奕清大致明白顾子墨在纠结什么,起身道,“你尚未及冠,这个颜色很适合你。不要总穿的老气横秋的,你这眼光还不如林管家……”
说着,苏奕清摇了摇头,走了出去。
顾子墨,“……”
他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林管家,又默不作声的视线移开了。
林管家憋着笑,他发现这孩子还挺有意思。
远远的,苏奕清的声音传来,“时候差不多了,该走了。”
顾子墨抬腿跟上,林管家则是去处理府中的杂事。
马车上,苏奕清和顾子墨分坐两侧,中间的小桌上摆着点心。苏奕清只吃了两块就放下了,嫌腻。
倒是顾子墨一直在吃,苏奕清往后一靠,闭目养神。
顾子墨眼角余光瞥过去,顿时松了口气。少了几分不自在,顾子墨看了看周围,索性直接坐在了地上。这马车里什么都好,空间也大,就是桌子特别矮,他坐在小榻上拿东西不得劲。
吃的差不多了,顾子墨连喝了几杯茶水。
正喝着,不妨苏奕清出声道,“吃好了?”
顾子墨心神一紧,差点没喷出来,他勉强咽下水,呛咳不止,眼泪都流出来了。
苏奕清也吓了一跳,他连忙过去拍了拍顾子墨的背,又给他倒了杯水,“怎么样?”
门外,车夫轻敲了敲车门,担忧道,“主君,出什么事了?”
“无事。”苏奕清头也不回的说了句,一手仍拍着他的后背,过了一会儿,咳嗦声渐渐的停下来。
苏奕清把手里的茶盏递到顾子墨唇边,“别说话,喝几口水压一压。”
顾子墨喝了半盏,就偏开头不要了。声音沙哑道,“我……咳,好了。”
他现在不仅眼睛红,连鼻头都是红的,像是被谁欺负的哭了一样。
苏奕清退开,坐回原来的地方,他玩味的看着顾子墨,随意的扫了眼小桌子上的空盘,一边把东西放回暗格里,一边语含深意道,“顾小公子就这么怕我?”
顾子墨倏然抬头,又很快的移开目光,他磕磕绊绊道,“我,我为什么要怕你?”
“好问题,这点我也想知道。”苏奕清眸光转深,他手一用力,咔哒一声把桌子推回去,顾子墨身体一抖。
苏奕清一笑,笑意不达眼底,他道,“我自问对小公子一直不错,也从未凶过你,你怎么这么怕我?”
顾子墨紧张的咽了下口水,他慢慢的蹭回小榻上,手不自觉的攥着衣带。
这一方空间里,苏奕清的存在感前所未有的大。同先前府里有刺客那天在大堂里同苏奕清的感觉完全不同。如果说那天的苏奕清气场是六分,现在就有八分,更别说苏奕清还生气了。
顾子墨勉强镇定,上一个世界的片段却不断的闪现,扰乱他的认知,他不住的往后动,背紧紧的贴在车壁上,“我……”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苏奕清是刻意的,只是见顾子墨这样,他皱眉,稍一沉思,不退反进。起身坐在顾子墨身边,抬手捏着顾子墨下巴,强迫他看向自己,慢慢道,“看着我,你在怕我什么?说出来……”
离得太近了,顾子墨甚至能感觉到苏奕清的呼吸打在脸上,轻缓的声调莫名的与那个梦魇般的声音融合在一起,勾起了顾子墨深埋在心底的、也是他最不愿回想起的记忆,他猛地推开苏奕清,大口大口的喘气。
顾子墨狼狈的跌下小榻,他尽力挪到离苏奕清最远的地方,软剑横在身前,戒备的看向苏奕清。
苏奕清没料到顾子墨会使出这么大的力道,没有防备,后脑勺撞到木板,疼得他吸了一口气。
缓了一会儿,苏奕清才坐直身体,他轻揉着撞到的地方,斜了顾子墨一眼,咬牙道,“你那么使劲做什么?!”
顾子墨头上尽是冷汗,他恍惚的看过去。
苏奕清也没顾得上他,缓了有一会儿。顾子墨也没动,只是持剑的手微微发抖。
终于感觉好些了,苏奕清摸了摸后脑勺,还好没有出血。他本是想逗一逗这孩子,谁成想他竟然来真的!
只是他倒也犯不上同一个孩子一般见识,算了。
看向顾子墨,见他眼中惊惶,脸色发白,苏奕清压下的火气又冒出来了几分,生气不至于,语气到底冷下来,“怎么?顾小公子有武力傍身,内力护体,就可以随意欺负在下这一介文弱书生了吗?!”
苏奕清刻意加重了文弱这两个字。
……书生?
是了,他已不在那个世界,他现在是大夏丞相苏奕清的暗卫。
顾子墨费力的眨眨眼,心神从过往中挣脱而出。
莫名的,顾子墨心底踏实了些许。看向苏奕清的眼神不自觉的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见苏奕清冷冷的目光一直盯着他的右手,顾子墨顺着看过去,脸色一红,有些无措的把软剑收了回去,他呐呐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苏奕清眼睛微眯,能做到丞相这个位置,自非常人。顾子墨异常的举动他都看在眼里,看来,这孩子也吃过很多苦啊。心中百般思量,而面上不动声色,他俯身伸出手,沉声道,“起来,一直坐在地上也不嫌冷。”
顾子墨犹豫的看了眼苏奕清的手,苏奕清也不催促,只是目光冷凝。几息后,顾子墨抿了抿唇,还是握住苏奕清的手借力起来,坐在一边的小榻上。
苏奕清从暗格里拿出一本书,也不说话,就那么一页页的翻看。
顾子墨被晾在一旁,他想起方才的事,心中愧疚。他不住的看向苏奕清的后脑勺,也不知那里撞的如何。
又翻过一页,苏奕清眼角余光瞥见顾子墨的神情,心中哼了声,现在知道错了?!
他咳了声,吩咐道,“倒茶。”
顾子墨反应了一瞬,才慢半拍的倒了杯茶,递给苏奕清。
见苏奕清还愿意搭理他,顾子墨眼睛亮了亮,在心中转了半天的话终是问了出来,“您……还好吗?是不是撞的挺疼的,怪我,手上没分寸,我……对不起。”
苏奕清看过去,他好整以暇道,“疼,便如何?”
顾子墨皱眉,他凑近了些,黑眸看着那里,他道,“能让我摸摸吗?”
苏奕清一瞬不瞬的看着他,顾子墨不解,又看了看自己,茫然,“怎么了?”
“来吧。”苏奕清一笑,恢复了以往的温润模样,他道,“轻点啊。”
顾子墨认真点头,他手伸过去谨慎的放在那里,感知了一下,顿时一惊,“这么大个包?!”
苏奕清口里嘶了一声,偏开头避开顾子墨的手,他道,“知道你自己下多重的手了?”
“对不起对不起。”顾子墨过意不去,小声嘟囔了一句,“我也没想到你这么弱啊。”
苏奕清危险的看过去,“你说什么?”
“啊?我说……”顾子墨后知后觉,立刻止住,他尴尬一笑,不说话了。
苏奕清并指一指他,正待说什么,外面车夫一拉缰绳,说道,“主君,到了。”
苏奕清只看了顾子墨一眼,径自下了车。
顾子墨紧随其后。
抬眼望去,这里竟是一片天然竹林。连绵的绿色中,挺直的修竹带着一股韧劲,立在这天地之间,无端给人一种畅然之感。
不远处就有一条清流,弯曲转折,于竹林中蜿蜒而过。
林中已有不少人,或三五成群,或两两凑在一处。
苏奕清四外看了看,带着顾子墨往一处走,侧头叮嘱道,“子墨,来赴曲水流觞的多是世家子弟,我虽位及丞相,终归不是士族,你尽量不要与他们起冲突。”
顾子墨点头,他应道,“我知道,你也不容易。”
苏奕清身形顿住,良久,喉结一动,他道,“……走吧。”
这竹林里幽静,密密的竹叶把刺眼的阳光全数挡在了外面,只留下斑驳的暗影。
两人没走多远,迎面过来一人,到了近处,躬身持礼道,“在下裴氏临清,苏相,久候了。”
苏奕清受了他的全礼,温润道,“多年未见,临清这一身雅正之气,也是颇得你叔叔的真传啊。”
裴临清笑道,“苏相过誉了。小叔就在前面凉亭里,他不便离开,便着临清前来,请苏相过去一叙。”
苏奕清自是应允。
他回身看向顾子墨,低声道,“你自己去玩吧,跟着我也没意思,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多逛逛。府上的马车你知道,累了自己去歇着。”
顾子墨一一答应着。
眼见苏奕清走进凉亭,同里面的几人寒暄,顾子墨转身往别出去了。
顾子墨本就不喜欢交际,仗着自己的身手,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寻了一处无人的地方,顾子墨看了看周围。这竹林里只有这儿零星长着几棵青松,他一个旋身而起,稳稳的落在树上,悠闲的躺下来,耳边听着风声飒飒,好不惬意。
也不知何时,不远处有隐隐的说话声。
一个熟悉的名字被提及,顾子墨方才认真起来,他手中内力运转,侧耳细听。
那边,一道阴柔的声音还在安抚,“王爷您何必生气,他苏奕清再阻拦、不让您涉足朝政,您现在不也掌管着禁军吗?日前因着太子一事,又和皇后起了龃龉。以后……呵。王爷,小不忍则乱大谋。”
王爷?顾子墨看过去。
静了片刻,王爷似是消了气,音量降下来,他道,“你说得对,来日方长。”
说罢,一笑。
两人离开,正在离顾子墨两米远的地方经过,一个身着蟒袍,应是王爷。而另一人……
顾子墨睁大眼睛,是他?
那身白衣、身形,以及阴柔的面容。
不会认错,就是那天下令黑衣人杀他的那个男子。
顾子墨看了一眼他们离开的方向,想了想,身形消失在了树上,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来之前,林管家同他说了说这上巳节。今年是裴氏主办,历年来都是在此处竹林中,那条弯曲的溪流就是专为曲水流觞而开凿的。士人分坐两侧,于溪流中悬置酒盏,酒盏随水流移动,停在谁的面前,那士人就需做出一首诗。
极为风雅。
那人即是王爷,自会参加之后的曲水流觞。
顾子墨去了分开时苏奕清在的亭子那儿,却发现那里已经无人了。他漫无目的的走着,黑眸在附近的人里逡巡。至少走了有两圈,所有的人看遍了,也没找到苏奕清。
顾子墨不安定的站在竹子旁,袖子里的手慢慢攥紧,黑眸中情绪起伏不定,口里小声呢喃着,“……苏奕清。”
他好不容易在苏奕清身上寻到了点安心的感觉……
苏奕清莫不是嫌他烦了,把他独自扔在这里,不要他了……
一时,顾子墨萎靡的蹲在竹子旁,气息格外阴沉。
不远处,裴临清左右看看,目光掠过这边,忽的眼睛一亮,走过来拱手道,“这位……小公子,在下裴临清,方才我们见过一面,不知小公子可还有印象?”
顾子墨抬头,他站起来,生疏的回礼,他低声道,“有的。”
裴临清手中折扇一合,他笑着道,“适才相府里来人找苏相,似是有急事,苏相听了急忙就要回去。拜托在下告知小公子一声。”
“走了?”顾子墨转身看向马车的方向,可他方才找人的时候特意看了下,相府的马车还在啊。“那车……?”
“苏相把车给小公子留下了。”裴临清一拂袖,他道,“小公子若是想再看看,在下倒是可以作陪。”
正说着,旁边有两个人经过,那两人同裴临清一看就是相识的,见裴临清和顾子墨说着,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
裴临清在这里没多久,顾子墨明显发现路过的士人多了起来,那些人分明是特意过来和裴临清说话的。
顾子墨自然无意占主人家的功夫,裴氏能主办这曲水流觞,权势自非等闲。裴临清主动提出作陪,肯定是得了苏奕清的拜托。
“我这就回去了。”顾子墨道。
裴临清一路送了过去。
临上车前,顾子墨问道,“对了,裴公子,今天来的王爷都有谁,你知道吗?”
“王爷?”裴临清折扇一开,他想了想,道,“祁王、晋王、淮王都来了,怎么了?”
顾子墨抿了抿唇,他道,“我方才看见了一位,嗯,就是有点好奇。”
裴临清拧眉,又道,“那小公子可能说出什么特征,说不定在下可以为小公子解惑?”
顾子墨看了看竹林的方向,周围也没有别人,旁边的车夫还是相府的,他脱口道,“那位王爷身边跟着一个白衣男子。”
裴临清立刻知道了是谁,他折扇一摇,尽显风雅,说道,“你见的应是祁王。”
祁王?
顾子墨默默记下,与裴临清拜别,回了相府。
苏奕清这么匆忙的回去,定是有什么十分紧要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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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