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对

作者:青鱼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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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到水穷处


      远远传来打更的声音,玉儿小心翼翼地从床上坐起,避免吵醒睡在旁边的李大嫂,狭小的房内摆着数张木板床,上面睡着陆府的大小婢妇们,玉儿轻轻把脚套进鞋子,摄手摄脚地步出房间。晚风扑面而来,玉儿踏着轻快的脚步往后门方向走去,她的心突突乱跳,双眼发亮,年轻的脸微微发红、上面带着兴奋的笑容,万籁无声,漆黑的夜如绸缎罩在陆府上,只有她的脚步声如舞蹈般割开夜晚,透出一丝欢快。

      推开后门,玉儿闪身到后巷中,狭长巷子被两幢恢宏的公馆夹着,阴暗潮湿,只靠天上两三点星光照明。刚关好后门,玉儿便被一双有力的臂弯搂入怀中,玉儿闻到一阵熟悉的脂粉香气,她贪恋地埋头在他的怀中,撤娇道:「我好想你。」田书怜在她唇上印下一吻,深情道:「我也是。」两人紧紧相拥,许久没有说话。良久,玉儿忽然叹了口气,离开爱人的怀抱,背靠墙壁、抬头看着天空,星空映着她眼中的晶莹的泪光,她幽幽的道:「我又想起小姐,她真可怜!」她眼前又出现一个月前出嫁的婉贞梨花带雨的神情,续道:「她那个样子那像出嫁的新娘子,倒像要赴刑场的罪犯,老夫人她怎么忍心把小姐送到那种人手上糟蹋呢?」田书怜跟着靠到墙上,静静的握着玉儿柔软的小手,低叹道:「唉,人生在这世上都是身不由己的,连陆小姐出身高门的人都要向命运低头,更何况你和我?」他又痛苦的扭着脸,想起自己多年来遭受的种种屈辱。玉儿转头看着他,不以为然的道:「甚么命?一切还不是人造成的!」田书怜抬头看着她纯洁坚定的目光,反映得自己懦弱卑微,心中一阵惭秽,但无情的现实早已磨掉他的棱角,他摇头道:「玉儿,妳不懂,我们这些人,只有被摆布的份。」玉儿本欲再争辩,但思虑片刻,终颓然道:「你说得对,我们只能等别人来决定我们的命运,这就是所谓的『命』啊!」田书怜伸手搂着她,他感到玉儿在微微颤抖,奇道:「妳怎么了?」玉儿低声道:「书怜,我怕。」「妳怕甚么?」「我不明白,为甚么老太太不让我陪小姐嫁去薛家。」田书怜笑道:「小傻瓜,那是老太太疼妳、不舍得妳走吧?」玉儿摇头道:「不,老太太不是特别的看重我,何况我自小服侍小姐,按理也应该让我陪嫁过去。」田书怜认为她想多了,便道:「别多心了,难道妳很想到薛家去吗?」玉儿道:「当然不!我只是……只是……有点不安。」她心头总有一股不安挥之不去,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田书怜拍拍她的头,道:「好了,差不多该回去了,好好睡一觉吧,过几晚我再来。」玉儿依依不舍地放开他,田书怜笑着又在她脸颊上一吻,便挥挥手,往巷口走去,玉儿站着目送他,忽然叫道:「书怜。」田书怜回头,温柔地道:「嗯?」玉儿冲口而出道:「我们……会有未来吗?」田书怜一愣,垂眸看地,良久才轻轻道:「玉儿,我……」玉儿惨然一笑,道:「对不起,问了无聊的事,你走吧。」田书怜痛苦地看她一眼,便掉头去了。

      玉儿回到漆黑的房间,躺到硬梆梆的床上,无言的黑暗包围着她,眼泪忽然不由自主地流下,她觉得眼前一片灰暗,萌发的爱情如落英般飘零,终有一天会随风而逝,遗下她一人孤单地步向毁灭。她与田书怜就像两只受伤的野兽在互舔伤口,两个破落的灵魂在彼此身上寻找安慰,她空有昐望与勇气,他甚至从一开始便不抱希望,但他们都是无力以至于绝望的,没有人会祝福他们,现实总有一天会扑灭软弱的爱火,而她只能躺在这里偷偷的哭,等待一切幻灭。

      晨光透入人间,陆公馆开始苏醒,其中尽是嘈杂的声音与穿梭的人影,玉儿又开始日复一日的劳役,她机械式地进行洒扫、递茶的工作,直至听到陆允洋高声呼唤她的声音,她才浑浑噩噩地往他房间走去。

      走进允洋房间,只见陆允洋脸如寒冰般居中坐在堂上,身边站着一个小厮,手上拿着一根藤条,允洋一见玉儿进来,便声色俱厉的大喝:「贱人,给我跪下!」玉儿不知就里,一张俏脸吓得煞白,颤抖抖的在他面前跪下,惊出一身冷汗。允洋看见她可怜的模样,心下更是气愤,从小厮手中抢过藤条,冲过去往玉儿身上便是一顿暴打,每一下都重重的鞭挞在玉儿的肌肤上,火辣辣的痛感使她眼前直冒金星,她被打得连声叫苦、瑟缩在地上,惨叫道:「少爷饶命!少爷饶命!」凄惨的叫声更刺激了允洋的怒火,他用尽全力往她身上抽去,大骂着:「妳这贱人!□□!叫妳去勾汉子!爷的人也是妳能碰的吗!」粗言秽语伴随藤条如雨般落下,玉儿在地上缩成一团,旁边的小厮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观看,许是玉儿凄厉的哭叫声惊动了别人,陆少奶何氏从门外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跑到丈夫旁边,口里喊道:「算了算了,别为这些下等人动气。」她没有动手阻拦,直等到允洋打得累了,才扶着他坐下,陆允洋喘着粗气,恶狠狠的瞪着在地上瑟缩抽泣的玉儿,道:「这样不知廉耻的贱人,怎么还不把她撵出去?」何氏边安抚丈夫,边问一旁的小厮:「究竟怎么了?」原来那便是当日为田书怜叫轿子的小厮,他那时见两人面色有异,已起疑心,一天晚上他内急,起床小解,刚巧撞见玉儿鬼鬼祟祟的往后门走去,便跟随其后,之后就把她和田书怜幽会的情境全收进眼内,陆允洋钟爱田书怜是全陆公馆的人也知道的事,他心想这正是立大功的机会,于是一大早便跑到陆允洋处告密。何氏听毕,紧锁眉头,道:「这事倒难办。」陆允洋斥道:「有甚么难办?」何氏摇头道:「你还不知道,这是张老爷要的人。之前张老爷来我们这饮宴,见这丫头长得尚算清秀,便向老太太讨人,想娶回去当姨太太,老太太已经答应了,择日便把她送过去。」这几句话如同轰雷一般落在玉儿耳中,比狠辣的藤条更大力打碎了她的心,她只觉脑袋「嗡」的一响,之后何氏与陆允洋的对话也听不进耳。她本就知道作为丫鬟,到了一定年纪便会由主子作主,配出去与其他下仆婚嫁,不然就像她现在这样,给别人作「姨太太」,这是最受人鄙视的,她宁愿当个穷户的主家妇,也不愿到花门绣户中去当「小」的,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她已经受尽了委屈与歧视,只愿在婚后能有人一心一意的待她好,不需在看脸色做人,如今他们却不肯放过她,要把她送到那张老爷处,她只知道张老爷是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除此以外再无认识,没料到对方竟早已看中了她。玉儿心乱如麻,只觉又悲、又苦、又痛、又气,千般愁绪在心头,恍惚中只听何氏吩咐那小厮不准乱说话,又好言安抚了允洋几句,然后盯着仍在地上的玉儿,眼神和看一只肮脏的老鼠无异,道:「这次是妳好运,要不是张老爷已讨了妳,妳早已被撵出去了,不然我们陆府怎能容妳这种人?」她的语气充满厌恶,玉儿忽然想大笑,但她痛得只能发出嘶嘶声,何氏又和允洋道:「这事不要惊动老太太,只叫老太太快快把她送走便是。」便拉着允洋、带着小厮起身离去,允洋临走前还狠狠地踢了玉儿一脚,啐道:「婊子!」

      玉儿在地上躺了良久,眼泪不由自主地涌出,她的眼前又闪过婉贞那张眼泪纵横的脸孔,大红衣装映着她桃花般美丽的脸,也使晶莹的泪珠更触目惊心,她如今要步小姐的后尘了吗?「玉儿,这一切都是命。」婉贞幽怨的双眼泪光闪烁,「玉儿,妳我都逃不掉。」不!她不会屈服,「我和妳不同,我有他,一个实实在在的他。」玉儿想起他,突然充满力气,她忍不住一次一次低唤他的名字:「书怜,书怜。」每唤一次,她心中的希望就多一分,她深知即使去哀求老太太也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连亲生孙女她也可以亲手推往火坑,又何况在她们眼中有如货物一样的她?既然如此,就只剩下一条路,她要逃!玉儿抬起头,眼睛发出坚定炽热的光芒,洋溢着生命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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