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夜生九月九

　　鬼乐师大怒，嚎叫着四处搜寻破术人。最早进来的提着灯笼的鬼仆首连忙张罗着四处寻找。

　　阳间人不知道自己被定住过，只觉得突然之间一阵狂风大作卷起漫天沙尘睁不开眼睛。他们又惊又喜，以为天老爷准备处置于从容了。

　　鬼仆首在墙角处看到一摊血迹，他感觉到这是摊奇怪的血迹，于是走近去看了看。等他很靠近这摊血迹时，突然狂躁地一跃而退到很远的地方，其他鬼仆也跟着后退。那是他们不能靠近的东西。

　　黑狗血。

　　黑狗是阴人很避讳的东西，因为狗属至阳之物，黑狗又是狗中之最，阴人阴术最忌讳的就是黑狗。道士做法，常用黑狗血驱魔。

　　“有道人。”鬼仆首恨恨地说。

　　鬼乐师再次跃入云端，张出一面人皮大鼓，恶狠狠看着地上猛地连击三下。

　　顿时三声霹雳落在庭中，把于从容原先掉的那个坑霹成了小池子，池里火高三丈地烧着。

　　“先把祭品供上！”鬼乐师说。

　　阳间顿时狂风大作，雷电交加。原先躲在台阶上、厅堂里的宾客全被风雨驱着往中庭的大火坑走。众人有的抱着柱子，柱子被风拔起；有的躲在桌下，桌子被风掀开；有的跪地求饶，整个儿被卷扔到坑里，雷电将朱府的大厅从中梁霹开，檐瓦尽碎、墙泥尽裂。嚎啕声完全被风雨雷电声盖住，只看见众人狰狞可怖的表情，听不见嘴里发出的声音。

　　在可怕的雷电风雨里，一支五颜六色的队伍从远处翩然而至。前导的擎着五花十色的宝伞，紧随的仆人个个穿着五彩缤纷的花衣裳，与庭中的鬼仆大相径庭。

　　花哨的队伍中有一辆宝马香车，白马身上挂着金灿灿的装饰，香车上也缀满了各种各样美丽的鲜花和流苏，乌云密布的背景下显得咋呼和诡异。

　　从宝马香车上浮出一个穿着百花衣裳的鬼精灵，尖尖的脑袋、瘦长飘忽的身体，五官面目拧成一团看不分明。百花衣上极尽绚丽，凡山上有的花都开在这衣服上，连他头上戴的冠也种满了花草。

　　然而即使别具一格，他也还是一只山鬼。

　　山鬼的千呼万唤始出来让群鬼仆振奋极了，他们满天呼啸庆贺，风雨雷电愈加厉害，几乎要把整个朱府平地拔起。

　　我的幂篱最终被这场狂风掀起，第一次以真面目见嘉德宫外的人。

　　不过那时只有崔是和于从容在我面前，其他人都被吹得七零八乱抱柱求生。

　　山鬼从云层降到朱府顶上，他看着挣扎的人们，突然示意仆人们住手。

　　风雨雷电暂时停歇。

　　“主人，此间有道人！”鬼乐师上前报告，“这人破了定时术”。

　　山鬼向地面上扫视一眼。

　　“新娘呢。”他问，仿佛没有听见鬼乐师的禀报，或者完全不把他的话放在耳朵里。

　　“主人，护住了。”

　　“送上来。”

　　“是。”

　　两个鬼仆请了道吸魂咒，带着一支送亲队伍从云端领命下去，准备将新娘的魂魄吸出带到山鬼面前成亲。

　　新娘被弃在堂上，独她没有被风雨吹动。鬼仆领了吸魂咒来到新娘身边，仆首打起红灯笼，准备将魂魄从肉身吸到阴界。

　　“啊呀！”鬼仆们突然嘶叫起来，转身就往外跑，没有跑出破败的屋檐，就化作一阵青烟消失了。

　　“有道人！”鬼乐师再次说出这话，气急败坏地就要敲打乐器。

　　“山鬼大王！”于从容从一根被霹断了一半的木柱后面跳出来。

　　山鬼看了看他手上握着的东西，不屑一顾，“赤豆打鬼”？

　　赤豆是我从龙岩寺带出来的。

　　“山鬼大王，自古阴阳有别，阴间有阴间法，阳界有阳界道。你在阴间占山为王，想娶几门亲就娶几门亲，只要不犯阴阳律，不为祸人间，本道一概不管……”

　　“你要管？”山鬼手扶着两个侍从，抬起下巴淡淡问了一句，身子却不曾挪动半分。

　　于从容吞了一把口水。

　　“我……本道，本道习世间道术，誓要维护世间阴阳平衡……”

　　“凭你？”山鬼哂笑，像从深涧中传来的闷雷声。

　　众人七晕八倒地躺在地上，只见于从容对着天空喊话，大家自救不暇，再没力气理他。

　　于从容握住两拳虚汗：“凭我！凭我就有本事灭了你这山鬼。”

　　鬼乐师敲了声鼓，于从容跟前登时打出一个火坑来。

　　众村民：“别咧咧了！”

　　众人话音才落，庭中大坑里的雷火突然刺啦啦升腾起来，大地里像埋了一包巨大的火药正在爆炸。地面正在裂开，天火正在盘旋而起，乌云与天火交织在一起像龙卷风直冲天上，地面上的一切都被吸向那巨大的火柱。

　　山鬼看着于从容哈哈大笑，他抬起右手，将倒在地上的新娘吸上空中……

　　但是新娘没有被吸上天空。

　　因为我在她身上贴了一张定风符。

　　“这是谁？！”山鬼突然止手大怒。他盯着我，仿佛恨不得把我整个儿吞进去。

　　“那个杀狗放血的人？是她！”鬼乐师跃跃欲敲打。

　　“滚开！”山鬼突然勃然大怒，一把将挡在前面的鬼乐师甩出云层。

　　他突然间火冒七窍，整个人脸面大变，头冠上的花草和衣裳上的百花一瞬间全都枯萎死去，随从们身上的五颜六色也全变成灰黑的枯朽，整个云端散发着死亡乖戾的气息。

　　“杀她。”山鬼说。

　　“杀她！”山鬼举起双手怒吼。

　　“杀她！！”山鬼双手往地上一指。

　　顿时有千万山林野兽从云端冲杀下来。

　　于从容转过身奔来：“太上祖师爷，急急如律令！”

　　火柱中冲下万千张牙舞爪的野兽，山鬼指示它们显出形象，正在挣扎的村民们突见凶猛百兽扑杀过来，顿时晕死几个。

　　崔是急得合掌念经，却一时不知该念何种经。

　　“你的办法呢？”他一边拉住被吸向火柱的人一边急促地问。

　　于从容也奔了过来：“快！快快快！”

　　“现在捉祟！”我将写好的符咒捏起，集中心力念动咒语，我背诵过《方术符咒总纲》里的所有咒语，但真正使用过的只有嘉德宫那次的捉鬼咒。不过今日要用的不是捉鬼咒，而是比捉鬼咒更难请动的捉祟咒。

　　“雷聲動，霹靂震。雷火發，鬼神死。邪精亡，妖怪沒。六甲六丁，天丁使者，雷火將軍，風伯雨師，雷公電母，上不通風，下不度水。一切兇惡，風刀斬斫。急急如律令！”

　　我将捉祟咒祭出上空，突然一阵扑面而来的巨风将我掀翻在地，符咒被吹离掌心。

　　于从容纵身一跃，再将符咒握住。

　　山鬼张开大口震山吼了一声，将腐朽的衣袖往我一指。

　　“请风伯雨师、雷公电母，你有这个本事吗？！”

　　他哈哈大笑起来，一口吞了五六个被吸上火云柱的人。

　　“有！”我应声答道，一手接过于从容抢回来的符咒，一手掏出怀中的紫夜明珠，这是笄礼时皇外祖父和外祖母送我成年礼。

　　山鬼在云端只见一颗金灿灿的东西在我手中，待定睛看完后不禁勃然大怒。他翻覆双手，将雷火煽得满天满地，朱府顿时成了人间炼狱。

　　“山火烧天地，明珠尽成灰！烧！”

　　于从容：“这回要灰飞烟灭了！”

　　崔是：“阿弥陀佛。”

　　不会的，我们不会在这里灰飞烟灭，因为我手里握着这颗紫夜明珠。

　　而且我也绝不能死在这里，我还没弄清楚伊川是谁，我是谁。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世间万物生生不息，相生相克。既然你烧漫天雷火，我便灭了你这雷火。

　　“吾召軫水神，參壁生風雨。箕豹起風雲，亢龍隨蛟舞……旱魃滅蹤形，五雷神顯武。急急如律令！ ”

　　紫夜明珠放出灿灿金光，金光由掌中四散出去，如金丝玉线般穿过雷火风雾，好似一朵巨大的金花盛开在滚滚烟尘里。

　　山鬼张开腐朽的外衣遮蔽天空，想阻止夜明珠的金光透出云层。

　　“赤豆！”我说。

　　于从容会意，念动咒语，将袖中剩余的赤豆撒向天空。

　　山鬼的大袍子上冒出几点火星，破了几个微小的洞。

　　金光就从这微小的洞中钻出，洞子越钻越大，最后把整张袍子豁了一个大窟窿，光亮从窟窿里射穿云层，直冲霄汉。

　　山鬼见状，再不多说半句话，身后烧起熊熊大火，连他自己也燃成一团狱火直接向朱府扑来。

　　这团火将把朱府连同我们直接带到地狱。

　　我尚未踏遍青山，怎能就入地狱？风伯雨师、五部雷神，我以此紫夜明珠为仙信乞兵，请仙驾速来，收此山鬼，靖清天地！

　　一声惊雷从天外传来，疾速而清远。紧接一阵清风平地而起，将山火及时地阻隔在众人面前。

　　山火发出愤怒的呼啸声，火势又壮大数倍，火中百兽扑来……

　　我：“雷电！下！”

　　几乎同时，三道巨响而光亮的雷电从乌云中突破而下，正击中火中猛兽。不等山鬼反应，四五道更猛烈的雷轰轰地在头顶炸开，把密布严实的乌云劈开一道裂缝。走兽怕惊雷，顿时四散冲开，然而山火还是熊熊炙烤着。

　　崔是：“火势不灭，村民怕撑不住了。”

　　我：“召风伯雨师速速起风行雨！风雨！起！”

　　顿时狂风平地掀起，与先前山鬼所行妖风完全不同。虽是狂风，却丝毫不伤民众。高高的风墙几乎瞬间架起，将山火与民众阻隔在两边，同时雷电大作，轰隆隆劈山断海般在头顶打闪，不多时就将乌云层劈得四分五裂。乌云一裂，豆大的雨点就落下来。风势越发迅猛，雨势越发壮大，像是有人敲锣打鼓地将一盆天水倾盆而下。

　　狂风骤雨疾电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山火才反抗无力慢慢减弱，朱府却已成半个汪洋。村民们抱着倒塌的屋椽浮在水面上，才刚爬上朱府破败的屋顶，水又淹了上来。朱老爷朱夫人相抱坐在一块门板上看着全部毁掉的家当嚎啕大哭，但是大雨大风里根本没人听见。

　　山火渐弱，但不意味着事情已然解决妥当。

　　山鬼自知不敌天兵，猛然间收了火势准备残喘逃走。

　　于从容道：“山鬼睚眦必报，今日放走他，日后必定回来报仇。”

　　崔是：“何不劝他伏法改过？”

　　于从容：“他只能伏法，不能改过！”

　　崔是：“众生皆有佛性，只要肯改过回头，何必非要赶尽杀绝……”

　　于从容：“不是我们要赶尽杀绝，是这山鬼要赶尽杀绝！”

　　崔是：“现今他势力已弱，困住他不使他为祸人间……”

　　于从容不再理会崔是，自己念了个追摄咒，遣丰都鬼将追剿山鬼去了。

　　大雨下了半日才渐渐止歇，整个董家村成了一片汪洋，朱府更是一日全败。雨停后，朱老爷朱夫人急欲跳水寻死，被众人拼命拦下。

　　朱老爷道：“二十年前我挖着那个大金库的时候，有个算命望气的道士说这是不义之财，必定是一夕得到一夕失去。没有想到竟是真的！既然如此，何必让我享这黄粱美梦！如今教我怎么活啊！”

　　说完又欲寻死，众乡邻拦了两下后自顾自家不暇。没人再去拦朱氏，他便不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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