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一个世界对另一个世界的守望……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正剧
 
主角 视角
互动
纳兰


一句话简介:一个世界对另一个世界的守望……

立意:立意待补充

  总点击数: 1108   总书评数:0 当前被收藏数:6 文章积分:185,989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原创-言情-古色古香-爱情
  • 作品视角: 女主
  • 所属系列: 短篇小说
    之 此生无悔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8788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未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此情待共谁人晓

作者:豌豆黄儿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第 1 章


      那是秋风萧瑟的一天,我挎着篮子去地里给忙作的爹娘送饭,天空阴沉沉的压在大地上,田埂边的一棵棵柳树把片片黄叶洒在我的身后面前。我不喜欢这渐渐变冷的季节,因为我不想看到之后的漫天飞雪,不想看到逼粮官差那不可一世的嘴脸和爹娘愁苦的面容。
      我在想着、走着,走着、想着,我没有看到前方飞驰而来的两匹骏马,也没有听到阵阵铜蹄踏地声,直到我猛然惊醒,躲闪已经太晚了。
      但是除了篮子翻了、里面的馒头剩菜滚了一地之外,并没有更大的祸事发生。我跪坐在地上,瞪着眼睛茫然地看着那匹白马和马上的年轻公子。我的思维一时反映不了太多,我只知道那匹漂亮的白马因为急停而倍感不适,马上的公子也是一脸且急且惊的表情,他拉着缰绳,注视着我。
      "你没长眼睛吗!?"这句话来自他斜后方,然后我看到一匹红色的马走了过来,马上的人年纪也不大,他的口气使我觉得他跟年年来我家发威的衙役有同样的模样和态度,尽管他的长相没那么难看。
      我还是没有缓过劲儿来,呆呆地仰视他们。
      白马公子示意了一下,我看出来那红马上的人一副献媚的笑--不过是个奴才呀,我心中不齿得很,可马上就被心疼那一地的饭食而代替,我低着头,开始把附近的两个馒头一一捡到篮子里,脏了,但还是馒头,可以吃。
      我没有注意他们,但是当我要站起来时有一只有力的臂膀把我扶了起来,我看到白马公子那张英俊而平和的面容,然后又听到他身后的奴性十足的声音:"公子,您这是……咱们得快回去,小的我……"
      "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
      他弯腰提起篮子交给我:"弄翻了,对不起。"
      我又摇摇头。
      "我会赔的……"
      你赔?赔黑馒头和剩饭?我打量着他月白绸缎的一身衣装,也看到他腰间那枚血红的玉佩。我还是摇摇头。
      "你是哑巴还是聋子!你懂不懂……"
      我轻蔑地瞄了奴才一眼。
      "嘿!你……"
      白马公子用眼睛吓退了他,还是用温和的口吻问:"要赔多少钱呢?"
      赔钱?钱?--钱!哼,你们有钱的老爷太太们都是这样!什么都是用钱解决!去年赵员外要用十两银子买我作小--这些混蛋,以为人穷志短好欺负是不是?!什么都是钱,钱!--可恶!
      我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在冒火,反正这位公子哥是惊了一下。
      "我……"我不相信他竟然会在我这个乡下土丫头面前吞吞吐吐,但是事实就是他说不出话了。
      "公子,别跟她废话啦,她不知好歹!您这么个身份,您叫小的来就成了。""嗖"的一声,篮子一沉,我低头瞧,是一大块雪白的银子。"够了吧?买一百个馒头都有了!哼!"他突然换了个面具:"我说公子,咱走吧。"
      "这样可以了吗?"
      我把银子拿了起来:"我不要!""咣"的一声,我把它扔到了他们面前的地上,扭头便走。
      我在纷飞的黄叶中疾步地走着,想把他们远远抛在身后,我想不到他们的反应,我只知道爹娘在等我送饭,而我把饭弄没了,除了两个脏脏的馒头。
      一阵马蹄声。
      "姑娘,等一等!"
      我止步回头,他翻身下马。
      "我不知道怎么道歉才好。钱你又不收……"
      穷解释什么!我厌恶地看了看他:"又不是你的错,不用道歉也不用赔钱。"我转身要走,他又"我……"了一下,我不禁又停下来看看他。
      "总是我骑马太不注意。这个,给你。"
      我惊讶他竟然解下了腰间血红的玉佩。他递给我,我下意识的接了。
      我望着他,他迥然有神的眼睛真诚地一笑,转身上马,又牵着缰绳,向我点了一下头,走了。
      这,这?钱,我拒绝了,但是这个,我没有拒绝。
      我看着手中的玉佩,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我完完整整地把事情讲给了爹娘,但对玉佩只字没提--我知道爹对我的做法是不会说什么的,可是不知为什么,玉佩,我总开不了口。
      我依旧每天送饭到地头,一天一天,一年一年,我总走在那条路上,柳叶生了落,落了生,黄了绿,绿了黄,我每天都想再遇到那天骑白马的年轻公子,我对自己说,你得见到他,把玉佩还给他--可我知道,我想见他的原因根本没这么简单。
      我还记得他最后那一笑,我想那一笑什么意思也没有,但它充满了真诚,没有人冲我这么笑过,更何况是他那样一看就知道是贵公子身份的人物。
      慢慢的,我开始回味那天我穿的衣服和我的表现,其实我那补丁落补丁的红袄--如果它还能看出是红色的话--在我这里已经是最好的衣服了,怎么着也比另外那件灰绿的强,当然了,后来我只剩这红袄了,灰绿的在当铺里躺了好久了--娘死的那年当的。
      我其实说不出自己在他面前是否不卑不亢,这种词在农村用不着的。但是我已经知道大概是什么意思了。
      我十九岁那年嫁给了包子铺的伙计刘三儿,不为别的,只为有口饭吃,没有爹娘的我这个出路已经很不错了。
      包子铺一把火没了,我就跟刘三儿到了城里找他的一个本家谋事做,结果刘三儿又当了伙计--肉铺的。说实话刘三儿挺有本事,对我也好。
      但是我只叫刘三儿"刘三儿",没有叫过"他"和别的什么,在别人笑我说"你家男人真是二愣子"时我也仅仅笑一下,我不说刘三儿是"我家男人",这在烟袋斜街里也不算什么,大家都没黑没白的挣饭吃,谁有工夫在意你怎么称呼你丈夫呢?
      我给刘三儿生了三个小子,都像刘三儿。大的得天花死了,老二也没保住。死了就死了,反正我还能生。
      刘三儿不知道玉佩的事,谁也不知道我有块血红的玉佩。
      我不是有意要瞒一辈子的,而且我也的确没有瞒住。

      "刘婶儿,你家小三儿上街去了,你赶紧拉回来,省的碰着了。"
      我答应着出了胡同口,鼓楼大街上人来人往,我一眼就看到了小三儿撅着小屁股在看卖小金鱼儿的,我上前给了他一下:"这么不听话。家去!"
      小三儿依依不舍的站起来,拉着我的手。
      我冲他摇摇头,我知道他想要什么,但是我不能给。
      一阵轻快的马蹄声。
      我的习惯:听见马蹄声就要抬头看看。
      我看到了,我愣住了。
      是他。
      真是他。
      他骑在马上,一匹棕色的高头大马。他的湖蓝色的衣衫泛着美丽的光泽,他依然英俊的脸上更多的写着严肃和庄重,而剑眉下那双眼睛里,仿佛蕴涵了无尽的情丝。
      我终于见到他了。
      我还认得他。
      但是我已经不是我了,他一定不知道几年前他送给玉佩的姑娘现在就站在街边看着他,手里还牵着个娃娃。
      我一直看着他。
      看他就那么走过我身边,向地安门去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我的眼睛湿了。
      猛地,我丢下小三儿转身奔回家。我使劲的跑,小三儿在后面喊着"娘!娘!"我没有管,我直径地冲进家门,打开木箱子,从紧底下翻出我的红袄--刘三儿几次说不要了,我说那是我娘的遗物,才留到今天,压箱子底儿了--红袄的下摆有几针虚的线,我一把扯开来。
      血红的玉佩。
      我的泪涌了出来。
      "娘--娘--"小三儿在叫,边哭边用小脏手拽我的裤子。
      "娘没事。别哭,乖!"我蹲下身,给孩子擦眼泪。
      "刘婶儿,你怎么啦?""刘婶儿,小三儿没事吧?"
      "没事,什么事儿都没有。"我高声的冲外嚷,"三儿不听话,我教训他来着……"
      外面有劝我的声音,我已经没心情听了。
      我见到我想见的人了,我不知心中是什么味道。
      我希望还能见到他。
      哪怕就一次也好。
      我抱着红袄和玉佩发愣,根本不知道小三儿已经跑了出去,而隔壁好奇心极强的张大娘跟着他进来了--来劝我。
      她什么都看见了,但什么都没说,她只是把她看到的很快悄悄告诉了对门的程大娘,然后程大娘又对李家和汪家的媳妇添油加醋了一番……总之,结果是第二天晚上,我婚后第一次尝到了挨揍的滋味,我被打得鼻青脸肿,但是我什么也不说。我想无论我跟刘三儿说什么都没用,我不想骗人,而实话是说不明白的,刘三儿不会懂,其实我也不怎么懂。
      刘三儿到底是饶了我。我到底是小三儿的娘,而且我肚子里又有了小四了。
      刘三儿真是好人。我死不交出玉佩刘三儿也没有掀了屋子找--其实找起来并不困难,就算我没有再把它放回红袄里,我们这个比茅厕大不了多少的地方也藏不住东西。
      不知道刘三儿为什么不找,我想也许本身就没人相信我能有什么玉佩,这么值钱的东西是不可能在肉铺伙计老婆的手中存着的,大概是张大娘总喜欢夸大事实讲话的毛病大家都深已知晓,所以他们不过是以为我勾搭野汉子,人家给我几个鸡蛋或者一条汗巾子罢了。再说我的口碑是不错的,所以刘三儿未必信那个,但不打我不行,打我是给邻居看的--证明刘三儿不是乌龟王八蛋。
      就这么了结了。

      我从那以后话很少,我只是经常在忙完家务之后拿个小凳子坐到胡同口补旧衣裳。我还拉着小三儿,让他在我的视力范围内玩儿。等有了小四的时候我就在胡同口奶孩子,眼睛也很老实地盯着小三儿--只有在马蹄声触到神经时抬头张望一下。
      我不喜欢听三姑六婆们在口儿的另一边话家常,她们的话题总是很无聊。我的本分让我的"罪过"销减了不少,而小四更是出奇的像刘三儿,但是她们看我的眼神还是怪怪的。
      我活得很满足。
      因为我几乎隔不了多长时间就能见到他,我能说出每一次他骑什么马,穿什么衣裳,是什么表情--而揣测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后来我因为经常给个老守城兵捎话捎东西--他家住烟袋里的鸦儿胡同,他的老婆子有腿病,他总是能路过鼓楼大街,就把话和东西都给我让我回家时多走两步给他家里人带过去--而和老守城兵一家成了不错的朋友。
      老守城兵知道的事真多。
      他老了,所以更爱说话,而我安静的听,让我们之间多了许多和谐。
      过年的时候,肉铺老板把刘三儿辞退了,因为老板的儿子吃了官司,用卖铺子的钱才给弄出来,一家子回了老家。
      肉铺改了药房,有点夸张。但刘三儿只会切肉,不会抓药,没事做了。
      我们更穷了。
      刘三儿成天当东西,当了就去喝酒,喝多了就打我。
      打我时总要带出玉佩的事,我什么都不说。也不哭,尽管是往死里打。
      我慢慢习惯了。
      我的乐趣是坐在胡同口。老守城兵没事的时候也在那里坐坐,他儿子顶事了,他就闲多了。
      老守城兵从来不问刘三儿为什么打我,也是,天下男人哪个不打老婆?我近来才承受这个,已经很占便宜了。
      老守城兵喜欢给我讲他和他知道的人的故事,我喜不喜欢都认真地听。
      日子就这样慢慢的过着。
      一天,我像往常一样坐在胡同口,小四大了,刚学喊娘,我很疼他;小三儿高了,也很懂事,不乱跑了。
      一会儿,老守城兵来了,搬个小凳子坐在我边上,手里拿个小茶壶。我知道我又有故事听了。
      他抱过小三儿,叫他喊爷爷。
      我微笑着看着他们爷孙俩,几乎没有听到那让我心动的马蹄声。
      马蹄声声。
      我见到他和他的随从一路飞快的驰去,目光跟着他的背影,一直到他消失。
      我才把眼睛收回来,发现老守城兵冲我一笑,白白的胡子颤了颤。
      "知道他是谁吧?"
      我摇摇头。
      "那可是宰相家的公子爷呀!"
      我疑问地看看他。
      "当今朝廷,谁不巴结相爷明珠大人呀,你不知道'要做官,找索三;要讲情,问老明'吗?索三就是索额图,老明就是明珠。他们都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啊!"
      我点点头。
      "刚才那位,就是明珠府的大少爷--纳兰公子呀。"
      他姓纳兰。我心里默默念着,是满族正黄旗的姓氏呀。
      "这位纳兰公子可是不简单,现在是御前侍卫,啧啧,才二十多不到三十呀。过不了多久,准能比他爹还红。"
      "侍卫?"
      "对。据说他文的比武的更了不得呢,咱啥都不懂,就是斗大的字也认不得一筐--人家可是进士出身呢,诗文可不简单呀!"
      "诗文?"
      "可不?你去书店瞧瞧,有个什么'喝水词'的,就是他写的,有名着呢!"
      我低头摸摸小四的头,心里琢磨着老人的话。
      老人说完喝了口茶:"呵,这有墨水的人就是不一般,喝个水都能作诗,真是!……"
      喝水也能作诗。是么?我狐疑地看看老守城兵。
      老守城兵在逗小三儿,小三儿在笑。
      书店,对,去书店看看。
      我没有考虑到自己也根本不识字,我甚至连书店在哪儿都不清楚,但是我已经决定了去看看。于是我把小四也给老守城兵看着,站起来整整衣服,拢拢头,就顺着鼓楼斜街下去了。
      这里店铺林立,我每路过一家就探头向里望望,看看是不是书店。
      终于有家店里放满了书,我走进去,里面没人,店主迎了过来:"您这是……?"
      "我来找本书。"
      "哦,什么书呀?"
      "纳兰公子写的。"我想了想:"就是叫'喝水词'的书。"
      店主打量了一下我,我的衣服旧得已经没有颜颜色了,上面的补丁也很多很大,但还干净。我说话也没有战战兢兢的,很自然,所以他还没把我当成叫花子。
      他随后想了想,说:"纳兰公子写的--噢!你说的是《饮水词》吧!"
      我点点头,喝水也罢饮水也好,我要的是他的书,我想知道他在他的书中写了什么。
      店主把一本刊印得十分讲究的书拿了过来,我接了,翻开看,但是我不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
      但我还要看。
      店主什么也没说,皱皱眉,吩咐一个伙计照看着,便离开了。
      我一直在看,一篇一篇的看,闻着墨香,我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在哪儿,忘了时间,忘了一切。我看不懂,但是我心中有的是无尽的陶醉……

      我回家挨了两顿打。一顿是教训我没做晚饭,一顿是例行公事的酒后施暴。我知道不能怪刘三儿,因为要怪早怪了,不必等到现在。
      我不能再去书店了。
      小四生了病,我们没钱看大夫。
      做娘的哪有不疼儿的道理,我看着小四,一宿一宿的,小四因为难受,哭得嗓子都哑了,我没办法。
      刘三儿倒是不再打我了。他喝酒没给钱叫人打折了腿,自己爬回家的。
      我要照顾小四,也要给刘三儿端屎端尿。
      家里没有东西可以当了。
      我看看那口唯一生锈的铁锅,又看看家里的四壁,如果可以,我宁愿当堵墙而不是做饭的家伙。
      我把自己的头发卖了。
      家里暂时有了吃。
      小四死了,死的时候嘴里还含着半口稀粥。
      我开始给人洗衣服。
      刘三儿在床上不能动,每天骂爹骂娘,饭却一口都不少吃,还没事就要酒喝。可刘三儿不许我去干活挣饭吃。说等死也不许我出去给刘家丢人现眼。
      我还是要出去。出去洗衣服。一天下来我累得什么也不想管,衣服不脱就歪在一边睡过去了,却时常被夜风吹醒。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了。
      好在我没有再受更多的累--刘三儿一口气没上来就去见阎王了,我没钱发送他,是老守城兵帮着办的,他也没什么钱,我这里他经常接济,也已经到了坐吃山空的地步。
      小三儿瘦得皮包骨头了。我想我不能再失去他了--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拼命挣钱来养活他。
      有人劝我改嫁,我没答应,我不能让小三儿受委屈。
      但是我仍把玉佩好好的保存着,我知道这是我的精神支柱。
      小三儿,别怪娘狠心。

      我又可以去书店了。
      我把小三儿送给了隔街的布商,他是满人,膝下无子女,特喜欢小三儿。
      我知道我养不活儿子,所以这也许是条好出路。
      我于是可以上街上的书店看《饮水词》了。
      我来到书店--我已经知道它叫"箸心斋"--看书。店主慢慢认识了我,他是个很和善的老人,我们不说话,我很尊敬他。
      那天下大雨,我洗完衣服又去了书店。
      我把跟街坊借的雨伞立在门边,照例向店主点了一下头,然后走到窗前的木桌前,桌上摆着很多书,最靠近我的,是《饮水词》。
      我捧着书,微笑地翻开……
      我觉得我离他很近。
      这时一个年已半百的老者走了进来,他好奇地打量着我,我看了他一眼。他的穿着并不整齐,布衫也旧得不成个样儿了,但是他的神态一看就知道是读书人。
      他也看书看了半天,大概跟我一样,买不起。
      "你喜欢《饮水词》?"他问我时小心翼翼的,所以并没有惊到我。
      我点点头。
      "是容若贤弟的呀。"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于是就抬起眉毛看着他。
      "不知道吗?这书的作者。"
      "不是纳兰公子吗?"
      "对。纳兰容若。"
      纳兰容若,他的名字呀,这么美的名字,果然只有他才担得起。
      "你识字?"
      我摇摇头。
      "那你这是……?"
      我一笑,低下头,什么也没说。说什么呢?
      "不想知道写的是什么吗?"
      我眼睛一亮,是呀,总是抱着它,它认识我了,我却不认识它。面前的这个老者是愿意帮助我的,我心中有说不出的高兴。
      他用手指了一下一段字的题目,念道:"蝶恋花……"
      蝶恋花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
      我哭了,老者不读了,他站在那里,一半是不知所措,一半是莫名其妙。他就那么站着,看着我。
      "你?你……"
      "写得真好。"
      "哦。"
      "谢谢您帮我读。"
      "不客气。"
      雨小了,老者离开了。
      店主走了过来,对我又像是自言自语的说:"这梁佩兰落魄才子,而今老矣,可悲可悲。"
      我看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他显然是在跟我解释:"别看梁先生如此寒酸,却满腹经纶呀。他可是纳兰公子的座上之宾。"
      座上之宾?他竟然把布衣寒士当座上之宾?是呀,他本来就是与众不同的,他可以把自己的玉佩当馒头剩菜的赔偿给一个村姑,那么和一个有学问的穷书生结交就可以理解了。
      我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丝,轻轻地笑了。

      一个人的生活是容易的。
      我还能有时间坐在胡同口,有时间去书店,有时间去隔街看小三儿。
      老守城兵死了,他家也搬走了。
      发送他时我也去了,我什么也拿不出,人家也不指望我能做什么,我就走在发丧的队伍后头,默默地把他送出城。
      有一天我去布商家,一个人也没有。
      我想可能出事了--在晚上有人来找我,说让我去见小三儿最后一面。
      我连头也没梳就跑了去,小三儿躺在炕上,脸色灰白,边上的大人说他得的是急症,大夫说没救了。
      我的小三儿连娘都没叫一声就咽了气。
      我没了小三儿。
      我改嫁到了孙家。
      孙二叔老婆死了五年了,留了个丫头。二叔一直没再娶。媒人说二叔年纪大了,想找个能操持家务、疼闺女的女人,我就是这样的女人,而且白饶上我年轻,模样也周正。
      我说算命的说我方人,刘三儿和我的四个小子都死了。
      算命的就被孙二叔请了去,结果说我只方姓刘的。
      我就到孙家了。
      孙家就住在鼓楼斜街,我想我去书店很方便。
      我去孙家的时候什么也没带,只带了个针线包,包里有几团线和一个顶针一个针插。针插是一大块棉花做的,比别家女人用的大上一倍。
      棉花里边裹着,那块血红的玉佩。
      孙家的丫头七八岁,长得特寒碜,总暗地里拧我。
      我不告状,也不记恨,我不在乎。
      我很长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了。
      我知道他叫纳兰容若,但是我从来没有叫过,嘴里、心里,都没有。我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把他的那首《蝶恋花》暗自背一背--这是我去书店的成绩,我能一字不落的背下来了。
      可我想见他却见不到。
      直到有那么一天,孙二叔带着丫头去隆福寺了。我在家,正刷着马桶,听见有人说,西边官道上全是人,送殡呐。
      我停下手里的活儿。
      我上街去,听到什么"天妒英才"的议论,看到漫天飞舞的纸钱,很多的人都在叹息和落泪。
      "怎么回事?"我看到"箸心斋"店主倚在门前。
      "纳兰公子没了。"
      "谁?"
      "纳兰公子,纳兰容若。"
      纳兰容若。
      我呆立在街边。
      怎么会?
      我眼前一片亮晶晶的水波纹,"呼"的一闪,一团漆黑。
      我睁开眼,看到店主在给我喂水,他什么都没说,我在尽力回忆发生的事情。
      我渐渐有了力气,就回了家。
      拆开针插,我看到了血红的玉佩。
      我把它紧紧贴在胸口。
      我把它攥在手心里,慢慢的出了家门,向西走去,一路的纸钱是我的向导,我沿着它们走,它们在我眼前都化成了一匹白马。
      我走了好远好远。
      我昏倒了。
      醒来接着走。
      我以为我会一辈子这么走下去时,我被拦住了。
      天已经黑了。
      一个汉子拦住的我:"姑娘,别往前了,这儿不是你来的地方。"
      我抬头看看他。
      "我是看坟的,再往前就是相国家的祖坟了,你想去哪儿就绕道吧。"
      我低头想了想。
      我没有走:"大哥,您是看坟的?"
      "对。"
      "我也想看坟,行吗?"
      "啊?"汉子一愣,"你?你一个小媳妇,你看哪门子坟?!"
      我看着他。
      "我们陈家可是世代给明府看祖坟,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干这活儿的。"
      我的眼泪下来了。
      汉子叹了口气,问:"大妹子,你是不是遭了难了?"
      我没有应答。
      "你要是真走投无路,我也不能见死不救是不?"
      我只是流泪--我说不明白。
      "看你是赶了不少路了。这样吧,天不早了,你先在这儿歇了吧。"
      我点点头。
      我跟着汉子到了个小院,他娘可怜我,拉着我说了半天话。
      我知道只要我愿意,我就可以留下来。
      我当然愿意。
      我把玉佩掖在怀里,我一夜没有合眼。
      但是我仍然作了梦,梦见黄叶飘飘的风中飞驰而来一匹白色的骏马,马上一位年轻而英俊的贵公子,他来到我面前,翻身下马,递给我一块玉佩,一块血红血红的玉佩,他冲我一笑,很温柔很真诚,他的笑模糊了,我的眼模糊了……
      这个梦,我作了一夜。

      我留在了陈家。
      陈家有八口人,我遇到的汉子排行老四,叫陈四虎。
      我给陈家老小浆洗衣被--这活儿我熟。
      但是我知道我留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等到我能跟四虎去坟地里打扫落叶、擦洗碑石的时候,我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我叫四虎"四虎",就像我叫刘三儿"刘三儿"、叫孙二叔"二叔"一样。
      谁也不知道我的身世,我不说。
      孙家找来时,陈家院子一阵乱,但是最后我留在了陈家,毕竟我给陈家生了一儿一女,而在孙家没有牵挂。
      四虎什么都没说。
      陈家也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陈家给了孙二叔一笔钱,我终于没逃过当东西被人买来卖去的下场。
      我几乎一年也说不了三句话。
      我心里也什么都不念叨,除了每天夜里睡觉前,背一遍《蝶恋花》。
      我又有了针线包,有了大别人一倍的针插。
      我把血红的玉佩裹好,缝好。
      日复一日,我过着安静的生活。
      我从媳妇变成了婆婆,变成了丈母娘。我像我的婆婆那样随和,但没她那么能说会道。我疼我的女孩,但是她的男人打她我从来不劝,她哭着跑回家我也只是摸摸她的头,然后任由四虎把她撵回去。
      我有了年纪,但是我的心依然年轻。
      后来明珠倒了台,纳兰家不似以前那么鼎盛了。
      后来陈家也渐渐人丁稀落了,我作为老辈人自有儿孙养活,虽然清苦,但是因为我从不挑剔抱怨,日子也算能过下去。

      又是秋风萧瑟的一天,我来到他的墓前。
      我的周围是苍松古柏,我的面前是冰冷的墓碑。
      我跪下来,双手合什,闭上双眼。
      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想。
      我把自己保存了一生的那块血红的玉佩埋在了他的墓前。
      我把玉佩还给他了。
      虽然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但是我会用我的心继续守护着他。
      永远守护着他。
      ……
      "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风停了。
      ……
    插入书签 

    ←上一篇  下一篇→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332235/0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