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重城

　　有水落到她的脸上。

　　姒重英的眼皮动了动，她浑身是伤，手指斑驳且满布血痕，灰尘和砾石落到她身上，鲜血自大大小小的伤口涌出，然后一点点凝固成红黑色血痂。

　　过了很久，她才缓缓睁开眼睛；这里很安静，没有密密麻麻的虫潮，而她躺在一小块天然水池的边缘，有水反复冲刷她的下半身，岩石柱上也不断滴落水珠在她的脸上。

　　她被摔得懵了，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是谁、要做什么——她艰难地试图爬起来，却被尖锐的痛楚所击倒。姒重英大口地吸着冷气，好不容易翻身坐起，左手下意识握住了僵直的右臂。

　　“脱臼吗……还是骨折了……”她咬了咬牙，环视四周没找到任何植物，最后只能一瘸一拐地挑了一个长条状的石片，撕下衣角来固定伤残的右臂。

　　她绑了很久，口手并用，饶是如此也绑的歪歪扭扭。庄安并不在身边，大约是掉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处境很糟糕，好在这里并没有其他活物的气息……她这样想着，只能暂时顺着水池上游走去，再说也没有别的路了，这里类似于一座天坑，如果庄安不是掉下来的时候就和她分散的话，那他多半运气不好顺着水流冲走了。

　　她腿上有伤，行动缓慢，走了大约一个时辰之后才见到了庄安——他确实是被水冲走了，现在被冲上岸，还未清醒。

　　姒重英连忙过去将他翻过来让他仰躺，庄安气息微弱近乎于无，她皱了皱眉，用那只勉强算完好的左手手掌根摁住他的胸口，然后自上而下发力用力按压。

　　她将他的嘴巴打开，反复按压十几次后，他终于吐出一口带着泥沙的污水，随即痛苦地咳嗽起来。

　　姒重英松了口气瘫坐在一旁，庄安渐渐转醒，捂住胸口翻身剧烈地咳嗽；待他把水吐的差不多后便转身去水流边上漱口洗脸。大概收拾一遍后才长叹一口气，也学着姒重英的姿势瘫坐了。

　　“重英君……你没事吧？”

　　“……无妨，受了一点小伤。”

　　“还小伤，”他苦笑，“你的右手不能动了吧？你过来，我替你重新绑一下。”

　　姒重英垂下眼，将自己挪了过去：“有劳。”

　　庄安的四肢尚且健全，很快就替她拆开重新绑过，顺便帮她清洗了一下。

　　“这里是……我们跳下去的那个坑？”

　　“嗯，看样子并不是因为地震而塌陷的，下游有一个水池，应该是有人挖出来的。我走过来的路上也见到石壁上有清晰的壁画……所以这里应该也是遗迹的一部分。”

　　“壁画？是什么样的？”

　　姒重英回想了一下那些抽象又奇特的画，随即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根本看不懂。”

　　“奇怪啊……挖这么深的坑做什么？”庄安不解地嘟囔，“如果说是蓄水池，那也太深了吧……”根本打不到水啊！

　　“这里应该有出路吧？既然是遗迹的建筑，那些先民掉下来之后应该会有上去的路才对。”

　　“水池那里有什么别的路吗？或者是树藤之类的？”

　　“没有，连残破的木梯都不曾见。”

　　“那就奇怪了，他们不是从那里上去的吗？”庄安皱了皱眉，扶着她站了起来，“总之还是继续往前走吧，好像也就这一条路了。”

　　姒重英点头表示同意，两个伤患便搀扶着顺着水流继续走——只是越往前光线就越暗，走了半个时辰后已经没有一丝阳光，但石壁却发出了浅绿色的光芒，庄安去摸了摸，发现是一种矿粉。

　　“应该是照明用的。”

　　由于两边石壁都在发光，所以还能勉强看清道路。只是走了许久都不见出口，庄安有些焦躁，勉强道：“这么长啊……该不会前面没有路吧？”

　　“不会的，”她声音沙哑，却依旧很平静，让人听了就心安，“水道并未明显变窄，水流也没有太大变化，前方应该有路。”

　　“我比较担心前面不光有路，还有一大堆虫子。”

　　“……不无可能。”她下意识动了动右手，上面的分水之戒散发出点点光芒。

　　“算了，有也没关系，我会保护重英君的。”

　　“那就交给你了。”她笑了笑，却还是让他将戒指取下套在她左手上。虽然已无法拉开，但至少可以用弓当当近战武器。

　　两人大约走了一个半时辰，几乎到了筋疲力尽的地步终于看见了日光——只是眼前的景象让两人大骸：水流的尽头居然的众多的人骨！

　　那些人骨有的支离破碎，看起来年代甚是久远。庄安脸色一变：“难道这里是——以前的遗民用来处刑的地方？！”

　　“什么？！”

　　“将犯人从上面丢下来，就算不当场摔死也会被淹死吧！就算侥幸爬起来也无路可走，走到这里也只能活活饿死……”他一边说着一边冲过去捡起观察那些残尸，甚至将骨头拿在手上反复检查，脸色越来越难看，“果然……”

　　“庄安？你怎么了？”姒重英也走了过来。

　　“你看，重英君，这里的印记——”他将那块骨头递了过去，“这是被用力咬过的痕迹……而且这种牙印可不是什么猛兽留下的啊！”

　　“……”姒重英陷入了沉默，她已经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了。

　　“真是……”庄安艰难地将骨头扔了回去，“那些人被丢下来之后没有食物，只能相互啃食，最后全部饿死在这里。也就是说，这里肯定是没有出路的。”

　　一阵异常压抑不安的氛围笼罩在了他们周围——无论如何，他们是不怕死的，但如果是在这里等死的话，在饿到失去理智的情况下，很难再对人性和理智抱有什么期待。

　　庄安有些不安地站起来面对着她，低声问道：“重英君，我们该怎么办？”

　　姒重英只是略看了他一眼，她知道他最大的不安是来源于自己。

　　但她不会，如果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会抢先一步了结自己。至于庄安，她会给他选择的权力。

　　“你先冷静一些，”她轻微地叹了口气，“事情也许没有到那种地步，这个遗迹毕竟已经七百多年了，有些地方已经腐蚀改变了也说不一定。”

　　说罢，她站起身来，环视了一圈四周。

　　“这里光线很好，作为刑场的最里面，应该不会有如此充足的阳光才对，”说罢，她抬起头，在地上来回走着，观察上方的情况，“上面的岩石有些奇怪。”

　　庄安一惊，连忙也抬头，果然发现了异常：“这些岩石怎么会有那么多孔洞？”

　　“嗯……不大不小，却很密集，也许是拿来通气的吧。”

　　“可是一个刑场为什么还要通气……”多此一举么？

　　“我倒是有个猜测，不过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什么意思……”

　　“这里应该还有活物。”

　　“什么！”庄安被吓了一跳。

　　“你仔细看看，这些孔洞四周的岩石还很新，没有之前我们所见七百年以上遗迹那样满布裂痕；而且就如你刚才所言，既然丢下来的人注定要死，又何必大费周章去挖这些洞？而且这里很干净。”

　　“干、干净？”他看了一眼四周乱七八糟的尸骨，觉得重英君口中的“干净”有点不同寻常。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无奈地摇头，“我是说，这里鲜少有植物。”

　　“啊……”庄安好像有点明白了，“重英君的意思是——”

　　“作为一个有充足水源、泥沙和光照的地方，没有理由寸草不生……至少在背阳潮湿的地方应该会有蘑菇。可是这里很干净，只有偏远的角落才有几根杂草，并且植株细小。我想来想去，觉得可能是这里的‘居民’打理过。”

　　说到这里她面露忧色：“但有什么人可以在这种地方生活呢……躲避虫潮吗？那还不如离开纳亚火山。普通人会在一个极度危险、没有猎物的地方繁衍生息吗？何况这些孔洞也不是能简单凿出的，姑且不论细节，起码这里也应该生活着一群人才对。”

　　“但是直到现在也没见到有什么人……”

　　“所以我才担心居住在这里的根本不是人类。”

　　庄安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这下连他也说不出来这是一个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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