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重城

　　“我自认与您井水不犯河水，”凌仪风狼狈地躲闪着眼前这个姝色女子的攻击，气息却越发不稳，“可不知为何今日您却打上门来？”
　　与他交手的女子有着柔软的狐耳和巨大的银紫色狐尾，她容貌妍丽妖娇，额心有着新月状的花钿，眼瞳亦是妖异的银色，瞳孔周围有着一圈蓝紫的花纹，像极了雷电的形状。
　　她双手成爪，比世间任何武器都要锋利刚锐，面容更是倾国姝色，一身妖气冲天而起，让人惊艳又惧怕。
　　见那女子招招狠辣不搭理自己，凌仪风咬了咬牙，被对方的利爪划破了肩头，顿时鲜血狂喷：“噬月尔狐！”
　　他平日那副游刃有余的温柔模样已经烟消云散，墨色的眼睛也变成了深深的红色，正是妖力全开的姿态！
　　“把人交出来！”噬月尔狐终于开了口。
　　“我不知你在说谁！”
　　“那就留下你的命！”
　　她声音冰冷，双手滑下，那手上一对玉镯便脱离下来；只见噬月尔狐手掌微扬，那对手镯便越变越大，顿时黄沙滚滚、天色异变。在远处观战的荆烛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
　　刚刚还是未时！正是阳光毒辣的时刻！
　　一道惊雷劈下，凌仪风狼狈地退在半空，头发凌乱，随风舞动；他脸色暗沉，狠狠擦掉了嘴角的鲜血，一字一句道：“十方冥焰轮……噬月尔狐，你想大开杀戒吗？”
　　那双散发着幽冥之光的双轮环绕在噬月尔狐身旁，她脸色如常，只是有些不耐：“你不该和有琴天一联手。”
　　“只是人界的帝王，值得尔狐如此反应？”
　　“‘人界的帝王’……凌仪风，别告诉我你没有觉察，他根本就不是人类，”噬月的眉头皱了皱，“如果我是流央九卿，早就把他吊起来打了，现在还学会坑自家人了，真真是有能耐，他忘了九卿只有这么一个正常儿子了吗？”
　　凌仪风愣住了，他好像突然想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总之，这都是你们自找的，”噬月抬手，冥焰轮便绕着她旋转起来，“流央九卿的儿子也敢动，你怕是不想活了。”
　　冥焰轮发出耀眼的光芒，几乎照亮了昏暗的大地；堕妖们茫然地抬头看着，而暗处的荆烛却已紧绷到极限了——
　　那个大妖，她一念之间，所有人都要死！
　　突然，凌仪风道：“城中还有人类。”
　　“嗯？”噬月挑了挑眉。
　　他似乎又找到了那个固若金汤的笑脸面具：“城中尚有八千人类，就在刚刚尔狐炸平的地牢里还有一个灭却师……啊，现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可尔狐这一招下去，所有人都得死啊。”
　　当然，死的人不包括他，噬月尔狐想必也清楚，想这么简单杀了堕妖妖君是不可能的。
　　“我的原身也不在此处，”他笑道，“当然，重创是在所难免了……还请尔狐三思。”
　　噬月尔狐的表情仍是冰冷，毛绒绒的披帛飞扬起来，擦过她姣好的面容：“下次再见，还请妖君擅自珍重。”
　　“多谢尔狐，此前多有得罪，还请尔狐代我向流央九卿表达歉意，”说到这里，他露出苦恼的表情，“我确实不知北漠王的祭品乃是流央九卿之子，若早知真相，我自然不会帮助他。为了表达歉意，还请让我为尔狐指路。”
　　噬月尔狐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北漠王庭，扶风地宫，”说完之后，凌仪风的身形慢慢变成黄沙分崩离析，“那么……日后再会了，尔狐。”
　　“谁要跟你日后再会？”噬月尔狐皱着眉头掩住口鼻，“……真是臭死了。”
　　堕妖的味道让她十分不舒服。
　　凌仪风已走，噬月尔狐也没有屠城的打算，但看见脚下黑压压的堕妖就觉得冲天臭气难以忍受。荆烛只远远看见那半空中的大妖挥了挥手，巨大的幽轮便随着惊雷而下，眼前一阵强光闪过，他不得不紧闭双眼，只晓得三声巨响，有什么东西炸裂在耳边——
　　噬月尔狐突然仰天呼出一口长长的气，随即她头顶有天光劈开层层乌云直射而下；她喉咙中发出一声狐狸的尖啸，十方冥焰轮便自地上腾起，再度幻化为一对手镯扣在了她腕上。
　　乌云从她头顶散去，金色天光顿时将她团团笼罩，犹如天神降世，脚底却是万千尸骨。
　　华美繁复的裙袂纷飞，狐尾更是无比招摇；噬月尔狐从天上缓缓降落，地面上所有堕妖都被她杀光，连尸体都碾成飞灰了。
　　她银色妖瞳扫过地面，看见呆呆的荆烛跌坐在地，露出些许诧异的神色。
　　“人类？”
　　她低声喊道，随即蹙眉走近，又掩住口鼻：“不对，是灭却师，你身上怎么会有建木之实的味道？”
　　想来死在荆烛手下的妖魔无数，但这样恐怖的大妖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等压倒性的实力已经是人类无法跨越的横沟；对方想杀了他，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
　　可就如人不会特地去消灭一只蚂蚁，噬月尔狐也没有要杀了他的意思，只是说到：“堕妖妖君走之前说地牢还有一个灭却师，想必是你的同伴吧，不去找她吗？”
　　她这般好心提示倒也不完全是心血来潮，只是闻到了建木之实的味道，以为这个灭却师和凌门妖狐一族有所牵扯，故而随口照顾一番。
　　荆烛这才如梦初醒，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匆匆道谢过后直奔废墟，祈祷着李阳月还能存下一口气。
　　噬月尔狐看了看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本来想问的事也被压了下去，只是唤出妖车，随手拍了拍拉车的菌狗的头便飞入云霄，渐渐消失了。

　　“西北有大妖……”
　　“什么？”
　　“嗯，没什么，”千雪摇了摇头，手还放在城墙上；庄安见她神色悠远，以为她还在挂心刚刚出发的姒重英：“您也不要太担心了，重英君机警沉稳，一定可以顺利完成任务的。”
　　“……但愿如此吧，”她垂下眼，声音很轻也很柔和，“希望那一位可以赶得及，这样重英君就可以少出些力了。”
　　“大人，您究竟在说什么？”庄安有些晕乎了。
　　“随口一说，莫要挂心；对了，记得盯好城门，若是荆烛回城要给别人开门。即便他是灭却师，我们也不能做出过河拆桥的事情来。”
　　“是，这个是自然。”
　　“你好像并不讨厌灭却师。”
　　庄安一愣，这还是千雪第一次跟他聊些公事以外的东西，让他几乎有些受宠若惊：“啊……那、那个，我只是觉得他们也没有传闻里那么可怕……”
　　“没有那么可怕，是因为他们还保有人之身吗？”千雪看着他，那双金色的眼睛仿佛有咒文浮动，让人禁不住沉沦下去，“可终有一日，他们会变成堕妖的。如果没有灭却师，今日苦战就不会有了。”
　　“……是、是吧，”庄安呆呆地看着她，吐字也犹豫起来，“可我……我还是觉得……至少在他们还保留人之心的时候，要把他们当做人来看待……毕竟他们为了其他人，牺牲了太多了。”
　　他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已经有些微不可闻了。
　　完了完了，他在心里哀嚎，千雪阁下会这样问肯定也是不喜欢灭却师的，自己还说那样的蠢话……
　　他正在兀自挣扎，忐忑不安地思考着千雪会怎样讥讽他，却等了半天都不见她出声。
　　庄安小心翼翼抬起头来，看见千雪侧着身子看向远方；一阵风吹过，扬起她雪白的衣衫和长发来。
　　“对牺牲者抱有感怀之心……若是每一个人都这样想，那该有多好？”
　　她轻轻说着，眼底渗出潮水一般的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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