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重城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阳月此刻心乱如麻，她死也没想到现在不仅没找到卫媛子，还看到了已经战死的睿姬……关键是：“为什么我的玉牌会在你手里？”
　　睿姬呆呆地看着她，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李阳月匆匆一瞥就看见她手里紧紧攥着自己的玉牌，刚刚问完就手忙脚乱抬起袖子给她擦眼泪：“你、你怎么哭了？”
　　她和睿姬其实并不太熟，但对方作为这一届的首席灭却师她还是认识的。
　　睿姬也不动，就只是哽咽，哭得李阳月一个头有两个大；她还没从对方“死而复生”中回过神来就见她不停在哭，让她实在是不晓得该怎么办。
　　以前的睿姬作为首席虽然年纪尚轻，但很是矜持，绝不可能做出在同僚面前落泪的事情。
　　她有很多事想问她，比如有没有看见卫媛子、比如这块玉牌为什么在她手里、再比如她明明被通告战死，现在为什么又会出现在北漠地牢——
　　“你……”她给睿姬拭了泪，正抽回手，突然就被对方牢牢抓住了。
　　李阳月一怔，身后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身形高挑修长的素衣青年；那青年面容极普通平和，一双秋水般的黑眸子里淌着流月一般温柔多情的光。
　　他伸出手，轻轻在李阳月后颈点了一下，她便眼前一黑，无力地倒了下去。

　　“重英醒了？”
　　“回大将军的话，刚醒不久，这会儿还在吃粥……”
　　大夫话还没说完就见姒粤推开门走了进去，里面的姒重英坐在床边，穿着白色的里衣，散乱着一头黑发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正小口小口喝着。
　　她看见她醒来，心中骤然一块大石落地；而姒重英也咬着勺子呆呆看着她，嘴里的粥还没咽下去，看起来蠢得要命。
　　姒粤破天荒没有教训她，只是走过去替她握住勺柄，然后在姒重英呆傻的目光中夺过她手上的碗，坐在她身边道：“张嘴。”
　　姒重英还没反应过来，有些懵的把嘴张开，就看姒粤舀了面上的粥，略微吹了几下后塞进了她的嘴里。
　　她大惊失色，在姒粤想给她喂第二口的时候猛地跪在床上：“属下知错！”
　　姒粤喂饭的手一僵，横在半空。她盯着姒重英漆黑的头顶，半晌，慢吞吞问：“何错之有？”
　　“属下……属下……”姒重英战战兢兢，嘴里却卡了壳，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其实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但条件反射就先认罪了。
　　姒粤就这么看着她，看了一会儿，姒重英听到她悠悠叹了口气，轻声道：“之前你还说我不恨我，现在又怕成这样。”
　　她的语气很平淡，透着点说不出的疲惫，听得姒重英心里一紧，犹豫着抬起头来，果然看到大将军脸色露出那种隐忍的难过。
　　所有的大夫和陪护都出去了，她跪在床上，又觉得心里堵得慌：“不、不是的，我没有……真的没有恨过你……只是……习惯了。”
　　姒粤一怔，看着她低着头嗫喏说话的模样，心中竟有些说不出的后悔——“习惯”这两个字此时此刻居然那么令自己神伤，好像一根绵软的刺扎进心头，痛的发闷却不见流血。
　　她想说些什么，比如我以后不会再这般待你、又比如你我始终是姐妹，无需如此生分……可是话到了嘴边却是一句：“你以后要离那女人远些。”
　　“什么？”姒重英一愣，“大将军说谁？”
　　“天师千雪。”
　　“为什么……是、是因为我昏迷这件事吗？”姒重英想了半天，试探道，“可我真的没有受伤……也不是被她害得——”
　　“我不是说这个！”姒粤听见她一个劲儿为千雪开脱，有些烦躁，“那女人很不简单，身上有种让人很不舒服的气息。总之，你今后少接近她！听到没有！”
　　说到最后一句她又习惯性用命令语气，姒重英被她吓的一缩，恹恹道：“可是……怎么会这样呢……好端端的。”
　　“你这也叫好端端的？”姒粤越想越恼火，“我以前教你防人之心不可无，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你也不仔细看看，那天师可是个好拿捏的人物？你巴巴地凑上去，人家有一天把你卖了你还得帮忙数钱！”
　　姒重英一声不吭听她训导，虽然对方说话十分严苛，但她反而有松口气的感觉——这约莫就是犯贱吧。但比起姒粤温柔可亲地喂她吃粥，她还是更习惯对方板起脸来呵斥。
　　只是她想，这回要对不住大姐了，因为要她和千雪绝交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

　　地板冷而硬，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阵阵滴水的声音，很清脆地响着。
　　李阳月蜷缩在地面上，她手脚皆被打断捆住，最要命的是体内妖气被什么东西强行压制在了深处。没有妖力就意味着她无法修复被折断的手脚，更没有力气反抗。
　　她缓缓睁开眼，看见青灰色的台阶，然后有一道很温和的声音响了起来：“醒了吗？”
　　那是个男人的声音，那人问完这句话就有两人走来把她提起来挂在悬空的勾子上。
　　她被迫跪在地上，折断的手腕刺骨得疼了起来；李阳月皱着眉头，吃力地咬着牙，然后看向不远处的人。
　　睿姬坐在青年身边，头枕在他大腿上，似乎正在熟睡。那青年长得很一般，属于丢在人群里再也找不到的那种；可偏偏他有一双极漂亮的眼睛，那双眼睛一片漆黑，泛着粼粼波光，让这张平凡的脸顿时有了温柔多情的味道。
　　黑瞳，没有妖气，应该不是堕妖……可不知为何，李阳月的心却依旧警惕，直觉告诉她，这个青年绝不是一般人。
　　随即她的目光就移到睿姬身上，事已至此，她基本上明白了睿姬是什么状况。
　　“你认识她，她以前是个很优秀的灭却师吧？”青年发觉了李阳月的目光，轻轻抚摸着睿姬乌黑柔顺的头发，感慨一般说道，“不过也是，这孩子可是曾经的首席，知名度实在是很高，随便找几个人问问就能知道真名了。”
　　李阳月心头一紧，他说的“随便找几个人问问”……恐怕就意味着有好几个灭却师死在他手里了。
　　“她……堕化了么？”
　　“是啊，”青年的口气有些遗憾，又很轻快，“首席堕化，很稀奇的事情对吧？我想你们的尊主肯定气的头都炸了，又不敢把这件事公之于众，毕竟这已经是第二次发生这样的意外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拂过睿姬苍白的脸：“不管她以前是什么性格，堕化之后还真是少见的柔软稚嫩……恐怕内心还停驻在很年幼的阶段吧。一个心智只有幼儿水平的强大堕妖真是让我非常头疼，一不留神就怕她干出傻事。”
　　话说到这份上，再想不通就是她蠢了。于是李阳月皱了皱眉，几乎是肯定地说到：“你是堕妖妖君。”
　　“忘了自我介绍了，请你体谅，我已经是个老年人了，难免健忘了些，”青年笑吟吟地把手抽了回来，“我名凌仪风，确实是你口中的堕妖妖君。”
　　“凌仪风……”李阳月怔住了，天下堕妖之首她当然知道，当初在总坛学习灭却师历史的时候她也看过许多关于凌仪风的资料，只是没想到对方控制妖力的本事已经到了这种滴水不漏的程度，一丝一毫的妖气都没有。
　　“好了，闲话也说的差不多了，可以请你告诉我目前漓国闻天关的情况吗？”凌仪风抱起沉睡的睿姬，将她放在榻上，然后走到了李阳月跟前，“几天前吃了败仗，北漠王那边大发雷霆，弄得我很不好交代。”
　　“你……你身为堕妖妖君，为何要对一个人类卑躬屈膝？”
　　“卑躬屈膝？”凌仪风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讶异之后便笑了起来，“不不，卑躬屈膝还算不上，只是合作关系而已！等打完这场仗，我就回家啦。”
　　说到这里，他垂下眼，眼神似水温柔，几乎要将人溺毕：“到时候就带着那孩子一起回去，过以前那样无拘无束的日子。我想，比起血肉横飞的战场，还是平静的生活更适合她吧。”
　　他说话太过温柔，像是在编织一场美好的幻梦，口气里充满了普通人对田园生活的向往怀念，让李阳月几乎有一瞬间的动摇。
　　她差点就以为眼前这个人真的是无奈之下被卷入战争不得抽身的可怜人。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想带她走就带走好了，”李阳月浑身都在疼，但她还在忍耐，口气也很平稳，“既然那么想过和平日子就趁早回去吧，你想走，又岂是区区一个人类帝王能阻止的？”
　　凌仪风不说话了，他盯着李阳月看了半晌，最后很失望地叹了口气。
　　“真倔。”
　　他无奈地说。
　　然后炸响李阳月的一声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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