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重城

　　姒重英一席肺腑之言，给千雪造成了极大的震动。

　　她既没有鄙夷、也没有不屑，她只有无与伦比的惊异和触动，内心霎时千头万绪，一片混乱。
　　而一直横亘在她心头的疑问也几乎有了答案。

　　“重英君……是想知道二十年前关于阿苏来之死的原委吗？”

　　“诶？你……你愿意告诉我吗？”

　　“告诉你也无不可，毕竟已经过去很久了，逝者已矣，说还是不说都没关系，”千雪缓缓放松下来，“不过在这之前，先请重英君换身衣服吧。紫姑，进来。”

　　话音刚落，姒重英猛然回头，看见巨大的纸门上透出紫姑的身影。她缓缓拉开门，将一套衣物放到地上，随即轻声关门，在关闭门扉的那一刹那，她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姒重英，那双紫色的眼瞳里透出复杂的心绪。

　　姒重英一愣，就见千雪走过去拿起那套衣服递给自己：“重英君可以去屏风后面。”

　　她点了点头，默默拿起衣物走到茶室角落的一盏屏风后面开始换衣。千雪走过去坐在屏风前面，两人隔的距离不大不小，但能听清织物落地的柔软声响。

　　如此，姒重英一边更衣，一边听外面的千雪道：“都是些私人恩怨，就当听故事吧。阿苏来似乎是总天师故人之女，刚刚诞生就被托付给他，从小便在天机宫长大。她确实很有天赋，不过……外界也有传言，说这是因为她体内混有妖血。”

　　“妖血？是指……妖族后裔吗？”

　　“是，”千雪的语调还是很沉稳，“不过究竟是不是真的，我也不清楚；阿苏来十六岁那年现身人前，一曲《东皇太一》名动瀚京……既然重英君亲自去看了，我也不多赘述。只是恰好那一年，她邂逅了一个不得了的人。”

　　“谁？”不知为何，姒重英的心跳的很快，原本整理衣襟的手也停下了。

　　她总觉得对方要说什么很骇人听闻的东西。

　　“当时的二皇子，如今的安王殿下——萧珩叶。”

　　果然！

　　“现在看来，这确实是一场孽缘。安王殿下当年在瀚京也是风光无限。而两个风光无限、年龄相当的少年少女凑在一起，自然会擦出不同寻常的火花。”

　　“至于总天师……也许是因为从小把阿苏来养大的缘故，难免老父亲的心态上身。所以那会儿热衷于给安王殿下使绊子，闹得太厉害，一时间传的纷纷扬扬，外面的人不晓得其中关窍，便以为这两个人是在争风吃醋。”

　　“……”姒重英简直无语了。

　　“一边是皇室子弟、一边是天机宫总天师，无论如何，阿苏来都称得上是红颜祸水了……加上当时皇室之争愈演愈烈，她不小心牵涉其中，落得个火刑的下场。”

　　说到这里，千雪的嘴边有着淡淡的讥讽。

　　“就是这般无趣的缘由，因为传出去太难听，皇室恐玷污了总天师的名声，索性抹去了阿苏来的存在，二十年前的往事便出现断层，鲜为人知……重英君，衣服穿好了吗？”

　　“穿好了。”

　　姒重英从屏风后面出来，颇有些意外地摸着腕口：“真令人吃惊……你为什么会有这种衣服？”

　　她原本以为千雪的衣服都是一成不变的白色，就算有别的款式也是缥缈如仙、清雅秀丽；可她身上这套却是红黑相间的劲装，胸口和手腕、膝盖都扣着皮甲；脖子上还有黑色围巾——很像是江湖人士或者东瀛忍者的衣服。

　　这不像是千雪会穿的衣服。

　　千雪看着她，那双金色的眼瞳闪过一瞬华光，最终化为点点笑意：“非常合身啊，重英君。”

　　“啊、啊，是挺合适的，就是感觉……”

　　“这并不是我的衣服。”

　　“嗯？”难不成是紫姑的？

　　“重英君，”千雪站起身来，替她细细整理围巾，弄的姒重英有些脸红，不自在地想躲开，“我以前说，我们也许前世见过。”

　　“啊？那不是你开玩笑的吗？”

　　“开玩笑？哈，”千雪真的低低笑了起来，“如果真是开玩笑，那我的笑点还真险恶……”

　　“……”你还真有自知之明，“那你……真的是阿苏来和总天师的女儿吗？”

　　千雪低下头，微微笑了笑，放开了她。

　　她只是凝视着姒重英，就让姒重英忍不住心神动摇起来。

　　“一半一半吧，我可以算作阿苏来之女，但和总天师绝无关系。”

　　姒重英大惊：“你难道是安王殿下的——”

　　“重英君，这话可不能乱说啊，”千雪有些无奈地看着她，“安王殿下还没来得及和阿苏来发展到那一步她就被烧死了，怎么可能留下孩子？”

　　“那……”姒重英简直百思不得其解，“那、那个灭却师找安王殿下、找你又是为什么——”

　　“……找我？”千雪沉吟片刻，突然眼睛一黯，“难不成他和燕苍行有关系？”

　　姒重英已经彻底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了。

　　千雪也看出她此刻晕头转向，好心补充道：“抱歉，因为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之前并未提到。实际上当年阿苏来邂逅安王殿下时，殿下身边还有一位灭却师，名叫燕苍行。虽不知他是如何和殿下认识的，但由于是皇族客人，天机宫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燕苍行此人沉默寡言，虽经常与殿下一同去寻阿苏来，但因为总是候在一旁，所以阿苏来也未多注意……详细情况我也不知，只知道圣上即位那年此人就离开了瀚京。前几日我们遇到的灭却师先是打听安王殿下、再是找我……他应该和燕苍行关系匪浅。”

　　“原来如此……千雪你……对于阿苏来的事情了解的好详细啊。”

　　“毕竟也算是我的‘母亲’，想不了解也难。”千雪神色淡淡的。

　　之后两人又说了些日常琐事，姒重英将那灭却师的名字告知的千雪，不过千雪似乎没有多在意。姒重英突然觉得，就算荆烛真有本事摸到这里来，千雪也会让他强入无门吧？

　　她已经得知了足够多的内幕，二十年前那场火刑正在她脑海中一点点拼凑起来……不过，好像还差了什么。

　　可看情况，也不宜再多问了；若是千雪不肯言明，有些事再怎么说也没用。

　　而姒重英也无暇分心了。

　　——大将军和亲一事基本上敲定了，姒卿急的团团转，姒粤则被皇帝扣在了宫中，无法回到大将军府，姒家二小姐和小少爷几乎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去求千雪吗？没用的，千雪充其量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天师，在家国大事面前她总天师之徒的身份并无用武之地，总天师就更不用说了……至今姒重英还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出面阻止自己和亲。诚然她是试过去拜访总天师的，可圣上好像早有防备，她连靠近天机宫都不行。

　　欲诉无门，只得另寻他法。

　　“所以说，这就是你被安王挡在门外的原因？”荆烛不知道从哪里买来一个包子，边啃边用棍子敲肩膀。

　　“……荆烛阁下为什么会在这里……”

　　“嗨，我说二小姐啊，几天不见怎么喊我‘阁下’了？就叫名字就好，叫‘阁下’我好不习惯！”

　　“你叫我二小姐也很奇怪。”

　　“好吧好吧，求之不得，那我就喊你名字了。哎，我原本以为都是当官的会好说话一点，没想到这个安王谱那么大，连你也被关在外面了……”

　　“哎，你真是误会大了，官与官之间差距也很大的，何况我只不过正五品上，安王殿下可是亲王。”差太远了好吗？

　　“那现在怎么办？”

　　“只能等了，相信安王殿下会看到我的诚意。”

　　“诚意？好吧，你也真是够耿直的……”

　　姒重英见他说完之后也不走，疑惑地问：“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呢？也是想见殿下？”

　　“没有，”荆烛笑眯眯地看着她，“其实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找我？”

　　“嗯，虽然不好意思但是……想请你帮个忙。”

　　姒重英犹疑了一会儿，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能帮他什么，只是开口说：“愿闻其详。”

　　荆烛于是摸了摸鼻子：“哎呀，这个，想请你帮忙引见一下那个叫做‘千雪’的天师……”

　　“……”

　　“别皱眉啊，我也是被逼无奈，谁让她传闻是阿苏来之女呢？”说到这里，荆烛叹了口气，“我有个师兄，是阿苏来的故人，当年阿苏来死后他就失踪了……我找了很多年才循着蛛丝马迹来到瀚京，怎么说也得见上那天师一面。”

　　“……其实……”

　　“嗯？”

　　“你已经见过她了啊。”

　　“什么！”荆烛大惊失色，“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那天晚上，你狩猎堕妖的时候跟我一起的那个女天师啊。”

　　“……”荆烛半晌没回过神来，“你是说那天晚上那个白头发的天师……就是‘千雪’么……”

　　姒重英点点头。

　　荆烛哀嚎一声，崩溃地捂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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