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断层

　　我是被冻醒的。
　　空调的冷气还在开着，电视依然在重复千篇一律的广告，夜已经很深了，孤零零的台灯黯淡的光，整个客厅安静地令我心悸。
　　强烈的不安，道不明的恐惧，我想我必须做一些什么，手机短信的声音提醒了我。
　　“有应酬，晚上不回去了。”
　　时间是凌晨2点。
　　我终于知道那种感觉从何而来。
　　我反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早上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他的脸，安静而美好。
　　我认认真真地看着他，像一个初入学堂的小学生一样，专注与着迷。
　　他睁开了眼睛，我们四目相对，他微笑着说：“早安，my dear！”
　　像一个最合格的恋人一样，他给了我一个极具温柔的吻。
　　“你可以再睡一会，做好早餐我再叫你。”
　　“不要。”
　　我开始撒娇，说：“你再陪我一会儿，我昨晚做了一个噩梦。”
　　“抱歉，也许是我给你的安全感还不够。”
　　我无限委屈地看着他，说：“是的，你该怎么补偿我。”
　　他笑了笑，说：“宝贝，梦与现实都是相反的，有我在你一定会幸福。”
　　他温声细语地安慰着我，我又缠了他一会，看着他下了床，走出卧室的时候还冲我笑了笑，然后轻轻地关上门。
　　我慢慢地收起全部表情，盯着天花板，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我做的那个噩梦。
　　可是我没有勇气，我是如此深爱着他，我不想让他有丝毫的不悦。

　　享用完简单而营养丰富的早餐，他在收拾餐桌，我则一直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大概已经习惯了，偶尔会给予我一个温柔地能溺死人的微笑。尽管我一点都不乐意，但上班的时间到了，他在玄关换好鞋子，提着公文包，说：“午饭我已经做好了，放在冰箱里，要是饿了就拿去微波炉热热就可以吃了。”
　　我没有说话，但我相信我的眼神已经告诉他了，我不想让他走。
　　他无奈地笑了笑，然后走过来，轻轻一吻，说：“乖，等我回来，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我想叫住他，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但门还是关上了，这个世界又只剩下我一个。
　　他会离开我的，这次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巨大的恐惧包围了我，而我无处可逃。

　　“小姐，您觉得这件可以吗？”
　　我回过神来，那一瞬间，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但面前的全身镜提醒我，此刻我正在婚纱店，身上穿的是一件白色的婚纱。
　　我看到了梦想中的自己，穿着洁白的婚纱，像披了一层幸福的光环。
　　打开手机，我找到了他的号码。电话很快就接通了，我听到另一边他关心的话语，说：“怎么了？”
　　“你答应我今天来看婚纱的，可是我没看到你。”
　　那边沉默了一下，说：“抱歉，最近太忙了，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你现在在哪里，我马上就过去。”
　　我一下子就迷茫了，问身边的导购，导购小姐回答了我，她的眼神让我很不舒服。
　　他很快就过来了，看起来有些匆忙，这令一向优雅得体的他有点狼狈。
　　他跟我道了歉，我当然有点不高兴，但我只是挽住他的手臂，说：“你能过来就很好了，看看我挑的这件好不好看？”
　　“当然好看，只要是你穿的都很好看。”
　　“骗人。”
　　我的心情变得很好，拉着他又试了几件，又给他挑了一套，他没有任何异议。买完单，他看了看时间，我知道肯定耽误了他的工作，这是我的错。
　　“还要回去上班吗？“
　　我小声地说。
　　“我们回家吧。”
　　那正是我希望的，如果可以的话，我一刻都不想离开他身边，哪怕是半步的距离。

　　回到家，我像捧着无价之宝一样一遍一遍地看着洁白的婚纱，这是属于我的，也是我独一无二的幸福。我要好好保存，我知道应该把它放在哪里。
　　但是当我打开那个小箱子的时候，我看到了另一件婚纱，款式几乎与这件一样，都是我喜欢的，可是我不记得我有买过它。
　　“阿成。”
　　他快步走进来，看到我手中的婚纱，说：“怎么了？”
　　“为什么这里也有一件？”
　　他愣了一下，笑着说：“当然是我给你的一个惊喜咯，没想到先被你发现了。”
　　“可是我们今天又买了一件啊。”
　　我发现自己过于紧张了。
　　“只要你喜欢，买多少件都没关系。”
　　我情不自禁地拥抱他，说：“只要一件就足够了。”
　　我们拥抱了很久，我说：“阿成，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啊？”
　　感觉到他一瞬间僵硬了，我一下子慌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阿成，你不要生气，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对不起……”
　　我忙不迭地道歉，只要一想到我即将失去他，眼泪就不停地往下掉。
　　“不不不，我没有生气。”
　　他擦干我的眼泪，温柔地说：“我真的没有生气，我只是这段时间有点忙，怕抽不出时间。”
　　我不想哭，我怕这样会让他感到厌烦，可是我停不下来。

　　“阿成，我们今天去领证是吧。”
　　他皱眉，不耐烦地说：“过几天吧，我没空。”
　　“这话你已经说过好几次了。”
　　我知道自己的声音一点底气都没有，软弱地近乎哀求。
　　“你不用刻意提醒我，三番五次地重复，很烦啊。”
　　“阿成……”
　　他摔门而去，我蹲下身，将脸埋在膝盖里，哭地绝望而悲伤。
　　“小涵。”
　　他回来了，小心翼翼地扶我起来，心疼地擦干我的眼泪。我一把抱住他，不停地说“对不起”。
　　“别哭了，小涵，你哭地快让我心碎了。”
　　“阿成，我再也不会说那样的话了，你不要讨厌我，更不要离开我。”
　　“我不会讨厌你，更不会离开你。”
　　我语无伦次，他则温声细语地安慰我。我知道再这么下去，我会把他逼疯的，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
　　等我平静下来，他拉着我的手，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开着车，我坐在副驾驶位上，我渐渐认清楚这条路，多么熟悉，我曾经往返于两地之间，却只有我一个人。
　　站在民政局的大门前，我开始萌生退却之心，我怕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他紧紧握着我的手，用鼓励而坚定的眼神看着我。
　　我们终究坐在柜台前，工作人员熟练地办理各种手续，但她看着我的眼神类似于同情与怜悯，让我感到很不舒服。不过当我接过那本红色的小本时，所有的不快与不安都被抛之脑后，我激动地哭了，我知道这样看起来很傻，可我管不了那么多。
　　他是我的了，没有人可以抢走他。

　　他去上班了，我的心情很好，我已经不记得我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好心情了。我打算去小区附近的公园散散步。应该是上班时间，公园里人很少，我坐在一张长椅上，忍不住掏出那个红色的小本，看着我们的名字被打印在一起，他的微笑从此独属于我。
　　有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坐在我旁边，她在打电话，像那些热恋中的情侣们一样，嗓音轻快，还有撒娇的意味。她挂了电话，转过头朝我友善地笑了笑，注意到我手中的东西，眼中的笑意更深。我鼓起勇气，我想与这个陌生人一同分享我的快乐。
　　我给她看我的结婚证，心里有点忐忑，我期望她能给我们祝福。
　　但她的表情变得很严肃，然后抬起头，说：“我很抱歉这样说，但这个证是假的。”
　　“怎么可能？”
　　我一下子跳起来，睁大了眼睛，我希望她只是跟我开了一个善意的玩笑。
　　“我看过我哥哥的结婚证，他昨天才去领的，你的证确实是假的。”
　　她不无同情地看着我。

　　我看着他喝下那杯酒，我的面前的那一杯酒跟他的一样。他的脸色开始变得惨白，剧痛令他皱紧了眉，他看着我，眼中是震惊与悲伤。
　　“为什么要骗我？”
　　我哭着问他，说：“你既然不爱我，为什么还要骗我？”
　　“小……函……”
　　他很痛苦，我觉得我的心也快碎了，那种痛几乎令我窒息。
　　“没有我……你该……怎么办……”
　　他哭了，我看到了他的眼泪，温热的液体很快变冷。
　　他趴在桌上，像睡着了一样，红色的液体染红了白色的桌布。
　　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听到电话的铃声，我并没有起身的打算，只是缓缓端起了酒杯。
　　电话“叮”地一声转入了语音留言模式。
　　“小涵，是我，罗燕。”
　　罗燕是谁？
　　我不记得我认识这个人，但已经无所谓了。
　　“好久不见了，我打算下个月就回国，想见见你，所以先跟你联系一下。我遇到杨程了，我才知道你居然结婚了，我早就跟你说过杨程这人不靠谱，看欧阳成对你多好，简直就是百依百顺，听到你们结婚了我才松了一口气，不过都快一年了，你都没跟我说过这事，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我已经听不清后面的话了，满脑子都是那些字眼。我扔下手中的酒杯，跑进书房，那里是他的专属地，我轻易不会踏足。
　　书房很干净整齐，我一眼就看到书桌上的那个相框，那是我的单人照，像学生时代的留影，单纯而美好，可是我记不起我什么时候拍过这样的照片。
　　我开始疯狂地翻找，很快就在抽屉里找到的我想知道的东西。一本相册，里面都是我们的婚纱照，照片上的时间是一年前，那个红色的小本也静静地躺在抽屉里，还有那本白色的病历本。
　　我哭了，我觉得我一生当中所有的眼泪都将在今天用完，我知道再这么哭下去我会昏过去的，可是我停不了，再没有人会擦干我的眼泪，再没有人温声细语地安慰我，再没有人能理解我的疯狂……
　　我知道，最爱我的人已经死了，我最爱的人已经被我杀死了。

　　“医生，她怎样了？”
　　“我刚给她注射镇定剂，现在已经睡着了。”
　　“谢谢医生，照顾这样的病人很辛苦吧。”
　　“不用谢，这是我们的职责，倒是你，分别多年的朋友还这么关心她，我好像还没看到有其他人来看望她。”
　　“她在世上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了。”
　　“哦。”
　　医生同情地说：“真可怜。”
　　年轻的女子看了一眼病房内的人，说：“我先回去了，下次再来看她，麻烦医生了。”
　　医生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出来精神病院的大门，看到前面停着一辆车，有人站在旁边，看到罗燕出来便招了招手，罗燕上了车，两人都没有说话，车子缓缓地启动。
　　“杨程，你说我们会不会遭报应。”
　　握着方向盘的男人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汽车很快就驶离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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