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唐门养老虎

　　深更半夜，三人不敢扰民。唐无诡蹑手蹑脚地开门，拐进隔壁客房，叶涯迹紧随其后，迫不及待想要看一看那胆大包天的小贼。

　　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墙边，守一如墨般的长发披散在身后，蹙着眉头，剑匣随手搁在一旁，另一只手抓着某只活物，似乎十分疑惑。

　　唐无诡轻巧地走去，压低声音道：“道长？”
　　叶涯迹：“跑了吗？”

　　“非也。”守一摇头，身形一动，那只活物随之出现在月光中。

　　一只身躯细长的小兽，不过臂长，耳短而圆，四肢也短，皮毛微微泛着紫色，同黄鼠狼相似，又比黄鼠狼更加憨态可掬，赫然是一只貂。

　　“这是？”叶涯迹感到迷惑，“我记得黄鼠狼不长这样？”
　　这小兽非但不臭，反而喷香扑鼻，活似在哪个花丛中滚了一遭。

　　守一默默点头：“这的确不是黄鼠狼。”

　　“是貂。”唐无诡看了一眼小兽的皮毛，接下话茬，“似乎还是紫貂。”

　　三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据他们所知，紫貂极其罕见，唐无诡只在书上见过，叶涯迹自小云游，倒是见过不少鸟兽，就是没见过紫貂。唯有守一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他道：“我幼时曾在大明宫中见过紫貂，据说来自于太行山……”

　　叶涯迹恍然大悟，瞧见旁边唐无诡茫然的样子，他低声解释：“那是霸刀山庄的地盘，听说那边貂多，霸刀弟子多多少少爱养貂。”藏剑和霸刀偶尔也会往来，叶涯迹自然听过霸刀的一些小怪癖。

　　紫貂一向颇受王公贵族的青睐，因其身带紫色，故时人多视之为祥瑞，守一见过的那只紫貂，便是被当作祥瑞献给圣人。

　　守一简短地描述了一番来龙去脉，紫貂出现的悄无声息，奈何身上香气太重，它从窗户外跳进来那一瞬间，守一便发现了它的身影。下意识拔剑出鞘，这小东西被凌厉的剑气骇得转头就跑。唐无诡二人听见的窸窣动静，就是紫貂爪子划窗子的声音。

　　不过守一也没想到这小家伙这般胆小，只是剑吟与剑气就将它吓晕了。

　　“那怎么办？”唐无诡道，“我们蜀地可没有紫貂这种稀罕东西。”

　　守一拎着紫貂的后颈，晃了晃。小貂晕得彻底，四只小爪子在空中晃动，压根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先关着，”守一拍板，“待此间事了，我再将它放归山林。”
　　最近阆中显然不适合这只紫貂生存，三人都担心这紫貂被有心之人瞧中，被害了去。既如此，也只能先将它养着了。唐无诡对守一十分放心，守一一人打他们俩都绰绰有余，何况他还是纯阳宫的道士，一头白发、一身道袍，一看就是个仙气飘飘的狠角色，应当少有人敢找他麻烦。

　　叶涯迹还记着他们的盘缠，连忙将准备转身回房的唐无诡逮住：“等等，我们的钱呢？”

　　光顾着罕见的紫貂，他们竟将最重要的盘缠忘了，紫貂虽重要，可若是没有盘缠，他们俩在这江湖上可谓是寸步难行。

　　“莫急，”守一安抚道，“这小貂并非偷钱贼，二位可先去歇下，那窃贼我自会想办法捉拿。我恐小貂被剑气惊扰，还请二位帮我照看一二。”

　　唐无诡想了想，的确，他们尽管努力用气声说话，也极容易惊动可能到来的偷钱贼。于是两人利索地捧着紫貂先回房，等着守一的消息。

　　街上传来梆子声，已是三更天了。唐无诡捡了身衣服，草草裹着紫貂，揣进被窝里，阖眼便睡着了。

　　辰时，天光大亮，若有若无的香气随着晨风钻进客栈。

　　“七郎，快起来，”叶涯迹喜不自胜地推了推唐无诡，“守一已捉到那小贼，我们可以拿回盘缠了。”

　　唐无诡正在梦里同他的老虎絮絮低语，嘉陵江畔的竹林随风飒飒作响，婆娑的竹影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江畔的月色和江面的水光似乎连成了一片。皮毛绮丽华美的斑斓猛虎卧在他的身边，喉头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如闷雷炸响。

　　他凝视着兽瞳，却发现那双金色的眼睛忽然变成刀锋般清冽的冰蓝。

　　唐无诡惊得往后一倒，看不清面容的男人飞快得抓住他的手腕。

　　他猛地睁开眼睛。

　　叶涯迹怀中抱着呼呼大睡的紫貂，笑容满面道：“怎么睡得这般沉？还不快起来，同我一起去看看那可恶的小偷。”

　　奇怪，为什么会是蓝眼睛？
　　唐无诡正迷糊，只觉得叶涯迹喋喋不休，实在可恶，索性一翻身，拉起被子将自己整个罩住，隔开恼人的话声，想要继续刚刚那个梦。

　　叶涯迹见唐无诡这般做派，也不勉强，又乐呵呵地抱着紫貂去看隔壁看贼。

　　守一盘腿坐在榻上，房间一角，捆着个身形矮小的男人。那男人穿着件灰扑扑的短打，臊眉耷眼，身上一股子臭味，也难为守一还能这般平静地在臭气里打坐。

　　叶涯迹小心地将紫貂揣在怀里，打开了窗户透气。

　　“叶九，”守一睁开眼，“将紫貂给我罢。”
　　叶涯迹依言照做：“我们的盘缠呢？”

　　守一沉吟半晌，叹气道：“大约是追不回了，如我所料，这贼人的确是天生妖，出自地鼠门，他盗窃的财物，都已交给同门，八成已运去剑阁大光明寺了。”紫貂身上还带着花香气，只将黄鼠狼的臭气短暂地隔开，很快就被打败，形成另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味道。

　　若是盘缠当真被弄去剑阁大光明寺，那他和唐无诡估计是真要不回了。

　　“这小贼怎么办？”叶涯迹有些丧气，“单是交给官府，恐怕不妥。”
　　守一抚摸着紫貂的后颈，胸有成竹道：“我自有法子。”

　　叶涯迹摸着自己怀里所剩无几的通宝，从早市上买来吃食，分给唐无诡与守一。守一道谢后，要将耗费的钱币还他，叶涯迹连忙摆手拒绝，直言道：“我盘缠虽被偷去大半，可还是剩下些许，只能请道长吃一顿当作谢礼，已经很让我愧疚了，若不是道长，我与七郎恐怕还不知道自己的盘缠是被天生妖给偷去。”

　　守一只好作罢。

　　唐无诡被黄鼠狼的臭气熏得头晕脑胀，实在觉得难以忍受，干脆将自己的机关小猪拆了，凑成一个简易的笼子，把黄鼠狼丢了进去，将它封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条透气的缝隙。有唐门机关术上锁，保准这黄鼠狼跑不出去。

　　叶涯迹吃着毕罗：“七郎，你有什么打算？”要去大光明寺找自己的盘缠吗？
　　唐无诡犹豫道：“我……”他也拿不准，他初次出门，经验不如叶涯迹丰富。叶涯迹行李中的钱被偷，可贴身还留着一些。他却不同，未曾多准备一份贴身带着，是以身无分文。

　　不把钱追回来，他可就要灰溜溜地回唐门了——路费还得找人借。

　　然而前些天被成群结队的老鼠追杀的经历，又让他有些忌惮，这般前后皆窘境的状况，让他实在难以下定决心。

　　“那就是想去了？”叶涯迹观察着他的神情，了然道。、
　　唐无诡揉着额头：“我还没想好呢。”

　　他们正说着话，一旁的守一怀里却忽然有了动静。

　　紫貂尖利的爪子摩挲着守一的道袍，留下几道抓痕，守一眼疾手快地将它后颈捉住，就听见这小兽发出古里古怪的叫声。唐无诡和叶涯迹登时被吸引看去，喜道：“可算醒了。”

　　那小兽循声望来，圆滚滚的眼睛剔透得活似葡萄，瞧着就让人喜欢。只见它的鼻头动了动，似乎在嗅闻什么，唐无诡刚要起身走近，紫貂便惊恐大叫，四肢扑腾着要跳出守一怀抱，往外逃。

　　它身形小，速度又快，三两下就躲到了床榻上，将叠好的被子搅得一团乱。

　　叶涯迹看得稀奇：“它怕你？”

　　唐无诡连忙停下脚步，尴尬地站在原地，纳闷道：“不会吧，我很讨小动物喜欢的。”毕竟就连老虎都没伤他，甚至还允许他近身抚摸——

　　等等！

　　电光石火间，房内三人同时听见一道脆生生的少年声音：“你别过来！我怕老虎！”
　　守一目光如电：“天生妖？”

　　乱糟糟的被子里冒出一张陌生的英俊面孔：“什么天生妖？你是说我？”

　　叶涯迹：“……”
　　唐无诡：“……”

　　守一不动如山，镇定地端详少年的模样：“你是霸刀山庄的弟子？”

　　那少年立刻警惕道：“你怎么知道？”

　　叶涯迹心道，这人怕不是傻子，完全不打自招。他又仔细看了看此人眉眼，的确有几分柳家人的影子。

　　唐无诡道：“你别慌，我们都是江湖弟子，并不是什么歹人，说来我们还有一番渊源，我的阿姐同你们三庄主两情相悦，当初若是门主能松口，让我阿姐与三庄主顺利成婚，咱们还算姻亲。”

　　至于叶涯迹，就明智地选择了闭嘴，大小姐柳夕已经与叶炜诞下女儿，不过当初藏剑山庄的老庄主并不待见柳夕，多番因果下，柳夕自刎身亡，俨然已结成世仇。若是将叶涯迹身份说出来，恐怕这少年会当场翻脸。

　　虽然门主当初干的事情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害了阿姐。

　　少年皱着眉，似乎有所疑虑。
　　守一又开口道：“我知你身份了，你是柳灵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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