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农家女

　　等李六奶奶抱着收拾好的李小玉出来报喜时，李大山蹲在地上，看都不想看李小玉这个占了他家男孙投胎机会的女婴一眼。

　　倒是李小玉的亲爹李大力还有点亲爹样，缓了缓后站起身就着李六奶奶的手瞧了李小玉几眼，对李六奶奶道了声谢，还伸手摸了摸李小玉的脑门。

　　等候在一旁的雷氏给了接生婆李六奶奶一个红包，道了声谢，伸手接过啼哭的女婴哄了哄，然后不好意思地说：“这丫头挺精神的啊，就是身子骨看着比四梅生下来时还要小两圈。”也不知道难不难养活。

　　刚刚暗地里掂量过红包的李六奶奶，因收到的接生钱还行，耐着性子劝解雷氏：“你家桂花这几年没能吃上什么好东西，这生下的孩子小些也正常的，你们以后好好喂养她就行了，咱们农村的孩子有口饭吃就能养活，容易养得很。”

　　她接生的孩子多，遇到的事儿也就多，什么样的家庭都见过了，暗地里叹了口气，又继续细声劝了两句：“你家桂花瘦了些，你多给她熬点鲫鱼汤好下奶，这孩子要精养些时日才行。”至于熬鸡汤、猪脚汤这些费钱的好东西，就不必不叮嘱了，李家的那两个男人不会乐意炖给没生下儿子的魏桂花吃的。

　　李小玉就这么窝在奶奶雷氏的怀里，在两个奶奶辈的妇人的讨论声中，打了个哈欠睡过去了。

　　聊完话，雷氏喊厨房里的李大梅端两碗糖水鸡蛋出来，等李六奶奶吃完一碗糖水蛋，雷氏就让李大梅回厨房照顾三个妹妹，然后抱着怀里的女婴和端着糖水蛋的李六奶奶一起进屋里给儿媳妇魏桂花收拾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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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

　　屋内的魏桂花瘫软在床上，喝完李六婶递过来的糖水蛋，喊了一声坐在床边抱着孩子的雷氏，想说些什么却最后什么也没说。

　　魏桂花想着这次她没生下儿子，以后这个家怕是没有她和几个女儿的好日子过了，丈夫李大力还好说就怕家公李大山胡搅蛮缠不饶人。

　　雷氏看着魏桂花叹了口气，把睡了的小女婴放在魏桂花身旁，指给魏桂花看：“你看看五妹，廋廋小小的，是你好不容易生下来的，你再不放宽心，以后没奶喂她，她可就不好长了。”

　　魏桂花看着睡得正香的小女儿，泪意又一次涌上来，这孩子咋就不是儿子呢？！

　　雷氏瞧着魏桂花眼中的泪花，知道她为什么伤心，拍了拍魏桂花露在被子外的手：“别东想西想了，你养好了身子再继续生就是了，你还年轻，总能生到儿子的。”

　　李六奶奶也跟着安慰：“你听你娘的好好养着别多想，等你养好了身子骨明年再怀一个就行了，我看你准能生下儿子的。前几个月咱们隔壁村林海家的儿媳妇，三十多快四十了还生了个儿子呢，你还没到三十，总能生个儿子的。”

　　魏桂花檫了把泪，勉强笑笑：“六婶，谢谢您了，承您吉言。”

　　“这就对了，月子里只能笑不能哭的，你的福气在后头呢，放心吧。”李六奶奶又继续安慰：“我接生了那么多孩子，总有几分看人的本事，我说你能生你就还能生，你养好点，后头再怀上一胎，准能生个儿子的。”

　　魏桂花摸摸刚生下来的小女婴的脸，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没生下儿子的日子哪怕再艰难，也是要好好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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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小玉被吵闹声吵醒，脑子昏昏沉沉，过了好一会儿，才心惊肉跳地弄明白自己的处境。

　　魏桂花哭得撕心裂肺：“不行！说什么也不能丢孩子！土改分到那么多田地，养活家里这几口人足够了，咱们家还少了养孩子的那几口饭吗!”

　　家公李大山隔着窗棂对屋里的魏桂花怒吼：“不丢了怎么养活？家里就这么多田地，四个大人五个孩子能吃饱吃好？能存下钱？你能保证以后没有个天灾人祸？到时候咱们家这一大家子怎么办？她是丫头又不是小子，不丢了你怎么养活？以后你还生不生儿子了？你养了这丫头，以后你拿什么养你儿子？你不养儿子，以后谁给你养老送终？！你想让咱们家断香火吗？！”

　　屋里的魏桂花边哭边抹眼泪：“过了月子我就下地，我就挑山货到县里卖，有了钱还养不活这小丫头啊，五个孩子怎么了，我照样能养活！再生多几个孩子，我也能养活！”

　　魏桂花越哭越大声：“你是孩子她爷爷，不是孩子她爹娘，我的孩子我自己养！你们不就是想要儿子吗？六婶子都说了，我还能生！我就生到不能生，肯定能给你们生个儿子！”

　　襁褓里的李小玉眼泪刷地就流下来了。她这位亲娘是用尽办法护着她的。

　　“我老头子还没死呢，这个家是我顶着的，是我在做主！”

　　屋外的李大山激动地踹了一脚房门，嘶声竭力地连声质问：“你前面生的四个赔钱货，我说过要丢了么？还不是养得好好的。你嫁过来多少年了啊？十几年了！你看看村里有几个媳妇连生四个赔钱货还好好地都养着的？也就是咱们家都是好性子，都养着了！哪怕最难的那几年我再不待见她们，也把他们养活了，没丢没卖，咱们家对得起她们了！别家的可都丢了卖了的。”

　　“这年头养活个人容易吗？你说容易吗？！你问问你男人，他乐意不乐意再养个赔钱货？”

　　李大山哑着嗓子拍板：“老话说了，丢了一个丫头，下一胎就没有丫头敢来咱们家投胎了，咱们家也就能生出儿子了！怎么着这孩子咱们家就不能留，我昧着良心也不能把她留下来！”

　　魏桂花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紧紧地搂住小女儿，嚎啕大哭：“她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啊，丢了她，她可就没命了啊，我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啊，虽然是女孩，可也是我生的啊，我怎么忍心啊？”

　　她这辈子嫁了个撑不起家的孬种男人，又护不住亲闺女，她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

　　......

　　李大山离开后，魏桂花又哭了一阵，最后哭着哭着就昏睡过去了。

　　李小玉躺在魏桂花的臂弯里，小心肝慌个不停，睁着雾蒙蒙的双眼，想看清她亲娘的模样，却什么也看不清。

　　李小玉知道了自己穿成小女婴，她上头还有四个姐姐，她不是她爷爷和她爹想要的男婴，她亲爷爷要把她丢了，好让她娘下一胎能生个儿子，而她娘舍不得她，所以争持起来了。

　　至始至终，她只听到她爷爷和她娘的争执声，她亲爹李大力一声不吭，大概她亲爹也是想把她丢了，好让她娘能生下儿子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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