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农家女

　　翻过年，要春耕了，李石头和赵翠枝把家里去年特意留下的稻谷、玉米和黄豆等各种种子翻出来，倒在簸箕里仔细地挑拣，用这样费心挑出来的饱满种子种地，田地里种出的农作物产量也会更高些。

　　因着李石头和赵翠枝要忙春耕，就有点顾不上年初特意抱回来养的那只小猪仔了，李晓玉就伸手接过了给小猪仔加餐的活儿。

　　每天放学后，读二年级的李晓玉立刻跑回家，到回家后把斜挎包往屋里一丢，转身就拎起背篓跟着洪兰兰和洪小英一起去割猪草、挖野菜了。

　　这天傍晚，李晓玉背着一背篓的猪草回到家，就看到村长吴胜勇和她爹李石头两人坐在堂屋里闷头抽旱烟，她赶忙放下背篓跟两人打招呼。

　　听到动静，吴胜勇抬头看了李晓玉一眼，笑着点点头：“晓玉你好勤快，割了这么多猪草回来，你娘都不用操心给猪仔找食了,是个懂事的孩子。”

　　李晓玉笑了两声，有点不好意思：“这有什么啊，我还得跟红红姐学呢，她都打了两框猪草了我才能打一筐。”红红姐是吴胜勇的女儿，比她大一岁，被吴胜勇取了个叫叫“吴爱红”的大名，红红是她的小名。

　　吴胜勇还想打趣李晓玉两句，被李石头阻止了。

　　“行了啦，我闺女脸皮薄，你别逗她了。”

　　李石头笑眯眯的，转头问李晓玉：“累了吧？你先去歇歇，等你娘做好饭了我再叫你出来吃饭。”

　　“我不累，我去帮我娘烧饭去。”李晓玉中气十足地回话，说完后就往厨房跑。

　　李晓玉知道她爹李石头的习惯，不顺心了或者是碰到难办的事了就会闷声抽烟，村长吴胜勇好像也有这个习惯，刚刚两人坐在一块儿却干抽烟不讲话，那肯定是县里头有什么难事分派下来了。

　　她爹打发她回屋，也是怕她一会儿听着什么不该听的话，毕竟在大人的眼里小孩子嘴巴都不严实，一不小心就会把听到的话散到外边去，虽然她在她爹眼里嘴巴挺严实的，但吴胜勇未必也会这么信她这张嘴，所以她还是避开点好。

　　*

　　过了大概半个钟头，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吴胜勇也回家去了。

　　一家三口吃完晚饭，李石头对母女俩说了吴胜勇的来意：“刚老吴过来说，今天县里的小何送过来一份刚派下来的生产文件，县里的粮站指定今年黄豆的收购量比往年要多一半的量，要求咱们们农村加大面积种植黄豆。他来问问我，看我能不能想出个应对的法子。”

　　赵翠枝和李晓玉听完，齐齐地倒抽一口冷气——被惊到了。

　　这几年每当国家有特殊要求，粮站都会在耕种前下达指定农作物种类的种植量，往年村里人为了完成这些指派任务，硬是在自家耕种口粮的田地里，肉痛地割出一些肥沃的角落种“指派农作物”，今年指派的黄豆种植量多了一半，那就意味着村里人要从玉米地里划出一块来套种黄豆，那能套种土豆和红薯的玉米地就少了，到收粮的时候村里人能留下的口粮会少上一截。

　　如今报纸上时不时就报道国家出口了多少黄豆等农产品、出口了多少矿产品，创下了多少外汇，国家又用这些外汇从国外购买回哪些先进的设备支持国家建设，呼吁全国人民用各种方式提高出口货品的产量、支持国家建设，凉县跟着也指派村民多种黄豆，所以哪怕指派种黄豆的任务量提高了，村里人也必须想办法完成——这是国家建设需要，必须支持。

　　“那咋整？咱们这除了指派种黄豆，还指派了种棉花，今年黄豆要多种一半，明年不会轮到棉花了吧？”赵翠皱眉问：“那村里就没那么多田地种粮食了，咱们把黄豆和棉花卖到粮站得的钞票也没法到粮油商店买粮啊，那不是得饿肚子了？！”

　　这时候进行粮食管控，城镇居民要凭着“居民购粮证”到指定的地点买粮食，而农村人不是城镇户口就没有“购粮证”，是没办法在县里的粮油商店买到粮食的。

　　“你小点声！”李石头起身走出门，到了院子四下看看，把院门关好后，回屋后才继续说：“你这话可不能漏出去！万一被人听见了去举报咱们家不支持领袖的政策，那咱们们全家还不得挨批啊！”

　　赵翠枝嘀咕道：“行了！行了！我知道分寸。刚才我也没大声嚷嚷，就在自家屋里头说了这么一句，你怕啥？又没人会藏在咱们家院子里偷听！”

　　李石头仔细瞧赵翠枝，见赵翠枝确实听进去了，又转头看看闺女，忍不住也郑重嘱咐闺女：“晓玉，你娘说的话你别漏出去，这可不是能开玩笑的事儿。”

　　他虽然知道自己闺女不是个爱嚼舌头的人，但还是忍不住担心闺女不知道轻重。

　　李晓玉答应她爹：“好，我不会说出去的，您放心。”

　　李晓玉瞧见她娘还在气恼她爹，想了想，还是好奇地问她爹：“爹，那您跟吴伯伯商量出个啥没？”

　　“能商量出个啥啊？！”李石头叹了口气，有点蔫蔫的：“我还给你吴伯伯提了开荒种黄豆呢，你吴伯伯说这几年咱们村的荒地都被村里人开得差不多了，没地开了。如今你吴伯伯还没想好咋跟村里人开口宣布这指派的事儿呢。”

　　闻言，赵翠枝憋不住了，撇了撇嘴，直接就怼李石头：“没想好咋开口，那还不是要开口，咋说都一样！还不是要多种黄豆。”

　　李晓玉听完她娘说的话后，点头赞同。她娘说得一点没错。

　　李石头瞪了一眼赵翠枝，又给了李晓玉一个爆栗：“你点啥头啊，听得懂不？”

　　“咋听不懂，我聪明着呢，您别小瞧我。”李晓玉气鼓鼓地瞪大眼睛：“家里要多腾出块地多种黄豆了，那就少块地种玉米土豆和红薯，咱们的口粮本就不多，往后就更少了。所以吴伯伯才不好跟村里人开口说这事儿，他怕村里人埋怨他，但他不说又不成，那是他的工作。”

　　赵翠枝笑着摸摸闺女的脑瓜子，赞许地说：“我闺女就是聪明，都明白村里的大事了。”
　　接着，赵翠枝转头就甩给李石头一个大白眼：“你们俩就想不出个法子啊，亏你们还一个是村长一个是村支书呢，等公布指派量了，你们肯定被村里人暗地里往死里骂。”

　　“那你说我和老吴能想出啥法子！这事又推不掉，想开荒吧又没荒地开。”李石头有点恼火：“老吴管着村里这一大摊子的生产，上面指派的任务他要催着村里人完成，下面村里人的生计他也要顾及，村里人难，老吴和我也难。骂就骂吧，让村里人私下出口气也行，只要别明着反对多种黄豆就成了。”

　　这年头，如果被有心人发现谁拒不执行粮站的指派任务了，举报到县里领导哪里，反对的人被抓起来不说，直管干部也会跟着受挂落。

　　屋子里静默了一会儿。

　　赵翠枝伸手把闺女揉进怀里，问闺女：“你怕不怕啊，咱们以后的口粮可能不够吃哦。”

　　李晓玉靠着她娘，仰起脑袋对她娘笑：“怕啥啊，咱们家另外想法子挣口粮呗。”

　　“真懂事。”赵翠枝捏着闺女的小脸叹了口气，问李石头：“村里人都要开始下种种地了，老吴想啥时候宣布这事儿？”

　　“老吴说他明早就敲钟宣布这事儿，我估摸着他今晚崩想睡个安稳觉了。”

　　“碰上这事儿，谁能睡个安稳觉啊。”赵翠枝发出一声感叹，为吴胜勇，也为自己一家。

　　李晓玉靠着她娘不说话，张开双手抱抱她娘。

　　在这个平行世界生活了这么多年，她早就发现了这个世界和自己上辈子记忆中建国之初的样子越来越像了，历史车轮跟上辈子的世界一样，都在往同一个方向走，也许不久之后这个世界也会在在某个同样的地方拐错弯。

　　她不是不懂世事的小孩子，自然懂得这个国家的艰难，但她如今更懂得的却是村里人的艰难，即使她明明知道未来可能会出现什么样的劫难，可她却没有能力去阻挡。

　　*

　　第二天一大早，村口就传来了钟声，李石头和赵翠枝去村口集合了。这天正好是周末，李晓玉不用上学，她又不乐意跟着爹娘去村口听村长宣布的消息，就自己拎起背篓往后山走了。

　　后山比小山坡离村子更远一些，闲的时候村里人更乐意去近一点的小山坡捡柴火，很少有人往后山这边来。

　　李晓玉还记得她刚出生的时候，李大山说要把她丢到后山的话，所以也是不太愿意来后山的。只是昨天她听洪兰兰说洪兰兰的爹洪永贵在后山捡到了几个野鸡蛋，山脚下的猪草也挺嫩的，她才动了上这里来的心思，好在洪永贵说的都是真的。

　　她才忙活了一会儿，就割够了一背篓的猪草，往后干脆直接来这地方割猪草好了，省时省力。

　　忙活完了，李晓玉直接找了块石头坐好，静静地听着虫鸟的鸣叫声，心绪就平静多了。

　　休息了一会儿，李晓玉还是不想回家，干脆就把背篓藏在半人高的灌木从里，捡起一根一米多长的木棍，就沿着上山的小路往后山上走，一路上不时用木棍拨开草丛，看看能不能捡到野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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