婪梦醉九州

　　对于未晞而言，那些能够稍稍让她记住的片段，似乎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她的记性不好，加上近来的嗜睡，便更加不记得近来发生了些什么事。为了保留一些过往，就想着将这些琐碎的记忆片段保存在时之珠中的，但细细虑了一回，又觉得没有必要。

　　怪也只怪她并没有个回忆的习惯。

　　测试当日初晨，未晞天不亮便起了身，准备为她徒儿南顾的出行做些什么简陋的准备。想着她还算有趣的徒弟，又念及了一会山中百年不变的各色兰花，忽然多了几分莫名的惬意和满足。

　　就仿佛，这开了千年无人问津的兰花，终于也到了被第二个人观赏的时候。

　　寻着山顶藤升的云雾而来，觅得一处铺满杂草的小山丘。堆积千年的脆石经过仙界的熏陶与锤炼，成为仙界最原始的灵力来源，如雨势般的平铺在此处。

　　时间催促，它们又被风逐渐侵蚀，被脚下的野草所吸收，最终了无痕迹。

　　脆欲穿，绿凉生。

　　如此一想来，她忽然停了手中采摘的动作，盯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好似她这个做师父的，平日里给自己的徒儿吃得都是些没什么营养的野果，即便是过节，也没有好好慰劳过他。

　　骤然间觉得这番还是有些亏待了他，想了一遭，她决定去山腰上的暗林中寻些野味来补一补南顾的身子。

　　不过这不去不要紧，一去便立即被震了一震。因灵柩山山中的景色实在凄凉，除了满山的白玉兰便不曾有过多别的植物生长。所以灵柩山上是鲜少来仙兽的。

　　但今日灵柩山的山腰上竟然矗立着一头御魂兽。

　　所谓御魂兽，为面如虎形似鹿的神兽，它的特点是跑的特别快，咬人特别疼。
　　肉质特别鲜，报复心特别强。

　　未晞两眼盯着它发光。

　　看来今早有肉吃了。

　　这是她的第一想法。

　　待它使出个大招震得四方土地摇摇欲坠后，并不和善的眼神中飘散出几分杀意，她的第二想法便迅速产生了。

　　未晞以她平生最快的速度跑下山去。

　　她迅速在身前设下一个结界，片刻间将周遭橘染成绛色，衬得她的脸一缕朱红。

　　结界才刚刚设下，她便迈起双腿，脚上像踩着风般的赶山下跑。

　　方才这一震的威力让未晞登时明了，此兽的修为并不在她之下。

　　待到赶回木屋内她才敢出两口大气，方才逃命时不曾敢向后望一眼。如今逃得快了也不知其是否有追上。两口气刚缓过来，神还没定住眼前便被一片白遮的严实，她抖了一抖，将其捏着往外弹出数米远。

　　“呜呜，你一早上便不见身影，本兽好歹过来关心一下你却恩将仇报！”小一轻抚着自己被隔得泛红的两臀，气愤道。

　　尾音刚落，未晞这才记起自已是谁，此刻该干些何事。见着尚还躺在地上做着一副‘本兽摔倒了，要道歉才能起来’的模样，她的头有些隐隐作痛，然后绕过它对着同是一脸诧异的南顾，脸上微微浮现出几丝哂意，道：“想吃红色的野果还是绿色的，你随意挑。”

　　方才逃命时还不忘摘两个果子，未晞叹了口气，觉着自己真是仙界一位伟大的什仙。

　　尔后瞧见南顾伸手挑了个绿色的，她略有些心酸，因为此鲜果一看就没怎的熟透。她正想将红色的果子递给他，却突然摸到一股子软趴趴的东西。登时回头瞧瞧是个甚么情况，随即被绒绒的尾巴扰的鼻尖发痒。

　　“弄了这般久你就只带回这个？”小一一面啃着，一面口齿不清的叫唤着，“罢了，我就给你这个面子，将就些将这果子吃了。”

　　未晞双指一弹，片刻间小一已在数米之外。

　　“这果子没你的份。”

　　“你……你欺负妖。呜呜呜~欺负妖啦。”小一在远处不知乱哼些什么。未晞不曾理会，怏怏的看着已被咬过一口的红果子。她一阵掌风向下，霎时果子便连着内核一道变为两半。

　　“恰好一红两绿，你们平分吃罢。我微有些困意，在此小憩一二，你们吃完便再叫醒我。”未晞看着眼前的南顾和小一，恍惚间觉得好似自己养了两个宠物似得。打了一道干哈哈，她闭了眼。

　　“喂，虽然你很凶，但是……是，你等一会。”

　　未晞被一阵腻歪的音色唤醒，眼前是一团白色丸子的小妖怪。看的清它的眼中晃动着的急促，她愣在原地，等着小妖怪开口。

　　“但我看见你没有果子吃，我把我咬的那部分给去除了，你吃吧，你也很饿对不对？”她见它纯白的爪子上握着半个果子，感动之意还未涌上心头，潸然的泪还未落下便又看着南顾手握着的一片绿色，问道：“那一半红果呢？”

　　小一怯怯道：“被……被我吃了。”

　　未晞：“……”

　　凌霄殿

　　七月正中，仙界迎来第二个喧闹的日子。大殿两旁偏殿繁杂，晨曦洒下的微光淡淡地普洒在这一片红砖绿瓦上。经周遭的竹林渲染，楼阁飞檐之上多了几分，朦胧和诗意。

　　“昨日我所曾教过你的技巧，听得明白了？”

　　“秦月，我最为担忧便是你了，你第二阶段所炼之术都不怎的熟练，今日前去如同奔赴战场，未到敌军面前，万不可轻易出使绝招。”

　　“我已四处探过，应该不会有白鹭神兽出没，我晓得你们在五重天吃够了它的苦头，但那毕竟也是第四层镇门之物了。你们入界不过三月，天君应是不会拿你们怎么办的。”

　　声响从四周响起，未晞摇摇头，“他们好似遗言一般，口水话竟有这么多。”

　　南顾但笑不语，随着她穿行在各路上仙来往的小道上，继而听她唠叨：“然而平日里教的若他们真是记住了，何必急于这一时？应得像我这般，平日知道你记不住，这最后一刻也没逼得你去做些什么根本办不到的事。你有我这样的师父，实在是该偷着笑了。”

　　他讪笑道，今日意外的没了心思反驳，只顺着答了一声：“，师父说的有理。”

　　未晞有一瞬的错觉。她回过头，无论今后他究竟有没有通过测试，今日一过，似乎都已经到了道别的时候。

　　看起来，他也很懂得这个理。

　　“徒儿。”她忽然唤了一声他的名字，眉眼黯然，她不知该如何渲染这气氛。

　　南顾看着她，待着下文。

　　“记得活着。”

　　一阵极小的声音传出，他却捕捉的正好。

　　“请测试仙神步入凌霄殿。”玄宇的声音传来，宣告时间已告罄。

　　南顾侧身向凌霄殿的方向跨过几步，正赶上拥挤的人潮，一路想着该如何回答她的话。

　　良久，他停在殿门前，只是回了她一笑。

　　像是八月正中的洁白月光下，梨花树下站立的意气少年。风使然，发中染上冷风，她用手抚了抚眼角。

　　有泪。

　　幸好，他很快转了身。

　　“未晞上仙。”白依看见她几乎僵住的身影，寻步赶来。“你可是有做好失败的准备？”

　　一阵讥讽传来，未晞整理了面上的表情，骤然变出一副较为浓艳的妆容，转身，淡淡拜了个平礼，道：“这是每个什仙都应做好的准别。”

　　白依捋了捋额前的落发，腰上的系着块雪白的玉，她将手腕间细碎作响的铃铛收敛了些，“本仙曾言，我终会知晓你那徒儿的资质的，今日正好有这时机，我便在此静静候着。”

　　未晞撇头，无神理会，“请自便。”

　　听玄宇提起过，测试的时常定为五个时辰。在这五个时辰之内，所有什仙都不得擅自离开清浅山。她摇了两三下脑袋，决意还是前往山顶上避一避，寻个少有他人嚼舌根的清净之地。

　　“我实在不明白，为何你还能又勇气呆在仙界。”白依看着她的背影，想她不做声，便又问了遍：“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呆在此地的？”

　　她一步踏过这方地土，没有理会这两个问题。转了身，她一步未停地奔着山顶的方向。

　　无奈今日清浅山上之景甚凄凉，竟连平日里生的最旺的盲肓草都焉了几株，想必是这山的主子落了什么不济的情况。她想了想，今日这山的主人，仙界的天君定是不甚好惹。

　　寻了一处好地方，此处既无杂音又无艳阳，未晞觉着欢喜不过，于是想着躺下小憩一二。这才刚坐下不到半刻，便有一团雪白色的丸子在她顶上转悠，她一抬头速速将其拉扯下来。

　　“你怎的来了？”这小一自从被那南顾徒儿误打误撞的变出之后便喜爱跟着未晞到处转悠，单独在灵柩山还好，如今竟跟到了凌霄殿里来了，委实让她甚感惊恐。

　　“本妖见你独自于此甚凄凉的，就是想找你说会话。”

　　未晞往它月白的额上敲了个栗子，恨恨道：“整个仙界就你一只小妖，也没见你说自己凄凉的。你倒是说实话，跟我来此处是为个甚么？”
　　小一摇起墨色的尾巴来，眼睛睁得老大，神情颇诚恳，“我想了几个笑话，你可想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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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武雀对岩妖说，你长的那么健康，不怪我把你认作黑龙误伤。因为黑嘛看不清！”

　　未晞颇为捧场的笑了两声，说实话，她感到有些冷。

　　“好笑不是？我再给你讲，凡界里的老婆饼里，是没有老婆的。哈哈。”

　　“……”

　　她一时竟没个语言来反驳。

　　“谁人在此大呼小叫？”一阵画外音传来，未晞心底微微颤了一颤，旋即将这丸子给藏了起来。

　　待瞧见所到之人后，她震了震嗓子，脸上倒是浮现出一丝笑意，道：“是本仙，山下过往人多，我不过想要在此歇息一二。”

　　玄宇也凑了些笑意，旋即拜了拜礼，语气颇为诚恳，“原是未晞上仙，方才在下多有得罪，倒是要请你原谅才是。不过我听闻你适时正与何人说的欢乐，此地莫还有他人么？”

　　“我一直停驻在此地，时迁至此时我倒未见过半个人影，是我在自语罢了。你莫要怪罪。”

　　玄宇闻言，抬头便又是拜了一礼，“不敢，在下不敢。”趁这光景，他抓好时机将她眼中所藏瞧得正紧，约莫一瞬后才道：“既然是未晞上仙在此小憩，我也不便再多打扰。只请上仙莫要在此乱跑才是，在下这便告退了。”

　　看着玄宇的身影消散在这山间，未晞这才狠狠舒了口气，一时脚有些发软。她好容易拐到桐柏树下，盘坐于此，靠着树桩乘着会凉风。这才一手把藏进草林间的小一逮了出来。

　　“你藏便藏罢，为何要将我定住！”小丸子揉了揉已然麻木的双腿，煞是气愤道。这光景传入未晞眼中却有些好笑，她捏住它绒绒的脸庞，揶揄道：“你这妖多动症已是晚期，虽是方才那一会你也绝不会讨的安静的。”

　　“你竟敢嘲笑本妖，你……你——”

　　她靠坐于树旁，听它‘你’了半响也没个所以然来，正想打断作乐来，不过一瞬，她脸上的神情尽散，神色已近惨白。

　　“快，快躲起来。”

　　她就知还有一人在此，那恰恰是她最不愿见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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