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溪

　　“你今天十八岁了吧，小烟。”琉烟的小叔叔冲着正在院子里洗衣服的琉烟说道。
　　琉烟没有抬头，只是默默地继续洗衣服。自从婶婶去年过世了以后，自己的这个小叔叔就再也没有笑过，怎么会把自己的生辰放在心上？
　　更不可能会给自己过生辰。
　　只要弘儿能过得好好的就好了，她怎么样都无所谓。琉烟在心里默默想着。
　　小叔叔叹了口气，继续对琉烟说：“小叔叔知道你是好孩子，所以给你买了套新衣服，晚上你好好打扮一下，小叔叔带你出去吃饭，好吗？”
　　琉烟洗衣服的手抖了一下。小叔叔不是前几天刚失去了工作吗？再说婶婶都不在了，为什么突然要给自己过生辰？就是因为自己是“好孩子”吗？
　　她莫名觉得这夏日的阳光突然失去了温度，盆里的水也像结了冰一样，没有温度的空气甚至让她无法呼吸。

　　三年的时间，绪溪变了许多。她听从了木宁的建议，逐渐接管了沈家的一部分事务。
　　绪溪心想，若不是大哥染上了大烟，估计现在掌管事务的人就不是自己了吧。
　　其实在接管事务这三年里，绪溪也慢慢了解到沈家财务上的漏洞了。近年来，这个漏洞越来越大，已经快要将沈家的资金拖得周转不顺了。
　　而这个漏洞是谁制造出来的她也知道。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那位大哥。
　　“大哥大概是赌博又输了不少吧……”绪溪眼眸里的光暗了暗。其实绪溪和大哥并非同母所出，大哥的母亲一直很反对绪溪来管理事务，因为在她心里，绪溪抢走了她儿子本应有的东西。
　　绪溪叹了口气，她越来越讨厌这种生活了。她想，不，应该说，她渴望逃离这样的生活，逃离这个家。什么爱抽大烟的大哥，一堆事情的沈家，她受够了！这个受到大哥母亲憎恨的沈家大小姐，身不由己的沈家大小姐，谁爱做谁做好了！
　　绪溪这样想着，低着头从大厅门前走过，不料撞上了一堵“墙”。
　　她抬头，是一个约莫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人。绪溪的心情实在很差，没有心情做那些圆滑的事，她只是低声和男人道个歉，就错开他离开了。
　　男人却看着绪溪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来沈家之前，父亲曾经嘱咐过自己，虽然沈家现在不行了，但若是能和沈家联姻，还是有不少好处可以捞到的。
　　他笑了笑，然后进了沈家的大厅。沈父一见到他就笑了，喊了他一声：“英祖啊，你来了！”
　　林英祖也笑了笑，说：“好久不见，家父近来很是想念您，便派我来看看您。”
　　沈父招呼林英祖坐下后，两人便开始商谈经济上的事。谈了许久后，沈父突然说：“英祖啊，你也老大不小了吧，有没有心上人啊？”
　　林英祖笑了笑，说：“还没有呢？不知伯父您老人家是否愿意忍痛割爱啊？”
　　“哈哈哈，英祖这看上咱们家哪位小姐了？”
　　“沈家的大小姐沈绪溪。只是，不知伯父意下如何？”
　　“绪溪？好啊，那咱们就把这婚事先定下了，改日我找人给你们算算八字，挑个良辰吉日！”
　　“那英祖在这里就先谢过伯父了。”林英祖给沈父鞠了一躬，“英祖还要去别处联络一下，就先给伯父告别了。”
　　沈父点点头，吩咐下人送走林英祖后他也是松了一口气。
　　沈家最近的经济越来越不景气，此番林家前来，他就意识到这是个攀上林家的绝好机会，却没想到这联姻之事竟谈得如此顺利。
　　看来是天助沈家啊，沈父心里这样想。

　　琉烟对着镜子抿了抿刚刚涂好的红唇，镜子里面的人美得简直有些不像自己了。
　　也对，不像徐琉烟才好，这样她才能放心地戴着这个面具去那些男人膝下承欢。
　　琉烟想到自己即将要去的地方，不禁流下了眼泪。那种满是脂粉酒气的地方，自己从没想过有一天竟会去到那里。
　　琉烟摇了摇头，擦去了面上的泪，补了些粉后，换上了小叔叔给她买的新衣服。
　　那是一件红色的绣有白色百合花的旗袍。旗袍很合身，红色显气色，高开腿的设计衬得琉烟的腿很长。袖子部分是半袖，露出了琉烟手肘以下部分的洁白手臂。脖子部分略微有些松，但这样又恰好更凸显了琉烟似天鹅一般美丽的脖颈。
　　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琉烟穿上了婶婶生前最喜欢的那双细根高跟鞋。她最后看了一眼镜子里高挑而又美丽的自己，眼神中快要溢出的悲伤像是与过去的徐琉烟告别一样。琉烟缓缓打开了门，门外是焦急等待了许久的小叔叔。琉烟看到她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小叔叔眼睛里闪过的惊艳的光。
　　琉烟笑得妩媚，说：“走吧小叔叔，我们去吃饭！”琉烟边说边挽住了小叔叔的手臂。
　　出门后，小叔叔竟然叫了一辆黄包车。琉烟的眼神更冷了，因为小叔叔报出的目的地果然不出她所料，此行他们去“吃饭”的地方正是“柳云馆”――那里有名的青楼。
　　“只要小叔叔你拿着钱能照顾好弘儿，我也就没有怨言了。”她朝小叔叔轻轻的说。琉烟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此时她眼中已经不再有泪光。因为她是“好孩子”啊，所以就能够这样被当作货物卖掉，来换取在巨大生活压力中的片刻喘息。
　　罢了，恨对于现在的琉烟也是多余的情感。她知道，一定是没关系的，只要活着，哪怕是苟活也可以。不管面前有什么在等着她，她都应该要毫不胆怯地用自己的笑脸好好面对才是。

　　小溪边，木宁正挽着绪溪的手，靠在绪溪的肩头静静地闭着眼晒太阳。绪溪则望着流动的溪水发呆。
　　看起来倒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木宁慢慢睁开眼，轻轻叹了口气，轻柔地用手指抚平了绪溪皱着的眉头。
　　绪溪缓过神来，一把握住木宁的手，急切地说：“木宁，我带你走好不好？我们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木宁眼中的温柔快要满溢出来了，她摸了摸绪溪握着她手的手，说：“绪溪，我知道你很难受，很想离开。可是你想过么，如果真的离开了以后，我们该怎么办？失去了沈家庇护的你，和断了腿的我，我们两个女人到底凭借什么在这样的乱世里生存下去？”
　　绪溪微微恍了恍神，眼眶红红地低下了头，低声说：“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可是家里要把我许配给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男人，我不想嫁，一时情急就……木宁，对不起……”
　　木宁闻言也是恍了恍神，绪溪要嫁人了？自己要看着她凤冠霞帔地进入别人的怀抱？她从来没考虑过会有这样的一天呢……
　　“最近沈家有没有必须要去到外面才能处理的事情？”木宁缓过神来，有些严肃地开口。
　　“有，我正想着和你说这个事呢。沈家最近要派人去一个小镇收税，我想，如果我能争取到这个，应该就可以带你一起过去避一段时间了。”绪溪摸了摸木宁的头。
　　“嗯，那你尽力争取到处理这件事的权利……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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