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骨五分

　　皇帝扶着她的肩，把她按在菱花铜镜前，手指细细摩挲她的眉骨，微微笑道：“别动，让我为你画一次眉。”
　　这时旭日初生，阳光透过梅树穿过窗棂照到屋子里，淡淡光晕印在采苹脸上，细细的皮肤如同明珠美玉。皇帝拿起眉笔，沾上黛粉，轻轻描摹采苹的眉毛。
　　眉如远山，笼着风轻云淡的气晕。采苹呆呆坐在镜子前，身体僵直一动不动。
　　这位英明的皇帝陛下画眉画的很好，不知是否以前常常为女子画眉。是当年的皇后还是武惠妃？想到此处，采苹心中一滞。他是皇帝，自有三千后宫。他大自己十多岁，以前有女子陪伴在侧，两人共享闺房之乐又有什么稀罕？虽是如此安慰自己，仍然不能十分释怀。
　　皇帝似是摸得着她的小心思，一边温柔地画着她的眉一边柔声道：“夫人定是讶于本人高妙的的画眉技术。”

　　“无甚稀奇。”采苹别过头去不欲理他。皇帝自命风流，所经历过的女孩子何其多，焉能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揽着她的肩，菱花镜中两个人的脸蛋挨在一起。采苹只见皇帝凝神看着镜中的自己，耳闻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梅精，你在吃醋？”
　　“是么？”自己在吃醋么？采苹摇了摇头，他给妃子画眉天经地义，自己有什么资格吃醋？
　　“是。”他的眼里带着微微自得的笑意，声音却十分笃定。“我喜欢你为我吃醋。”皇帝见采苹不说话，又解释道： “皇后是将军之女，当时需要他父亲的权势，惠妃是武三思的侄女，当时需要她来安稳武氏。”
　　“所以……您当年宠爱他们也是假的？”她问，她虽心里隐隐觉得他对她们都真心爱过，可是仍然选择性地相信他的话。
　　“互相利用的人，怎么可能真心相待。”皇帝风轻云淡地笑道，仿佛当年曾经被传颂的那些刻骨铭心的爱情都不值一提。
　　“我呢？您也需要利用我么？”采苹黯然。
　　“是。”皇帝淡笑。
　　采苹瞬间委屈起来，酸着鼻子问道：“那您要利用我什么？”
　　“陪伴，我要你这一生都伴在我身边。”他还是这般柔情地看着她，轻轻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深深的吻。
　　“梅精，我会用此后人生数十年来证明君无戏言。”
　　他的语气太过真诚，让人无法不相信他。眸中波光一闪，采苹仿佛能从他眼眸最深处看到自己的身影。他太清楚女子的心，就这样心满意足地看着采苹伏在他宽大而温暖的怀中，耳朵听的是她轻轻柔的话语，万分自得。
　　“我当然相信你。好啦，陛下该收拾一下上朝了。”
　　皇帝笑着扣住她的下巴，让她清亮的眸子对上他温柔多情的眉眼，纠正她说道：“是三郎，不是陛下。”
　　采苹聚精会神地看着他眼睛中自己的身影，怔怔地点头。皇帝眨了眨眼笑道：“来，叫一声听听。”
　　采苹忍俊不禁，忍不住拍打他的胸膛。皇帝顺势把她拉入怀中，柔声道：“等我回来。”
　　皇帝终于走了，采苹如释重负，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又希望他就在身边。
　　一个女孩子撑伞行来，那女孩子在门外向一个小太监弯腰致谢。这女孩子身体娇小，满心欢喜，正是绿薇。
　　采苹一看到她就觉得心中欢喜，她叫她：“绿薇。”
　　绿薇丢掉手中的伞在梅花树下提着裙子兴高采烈地转着圈子，高声叫道：“上天保佑，您终于得到了陛下的宠幸。”
　　绿薇跑了过来，柔软的秀发在风中飘荡，仿佛是春天的柳絮一般柔顺。采苹看着她的笑脸，这才注意到她也是个漂亮的女孩子。采苹看着她就像看着自己的小妹子，只盼着能让她更加快乐一点。
　　采苹决意教她诗文，一来让她打发深宫寂寞，二来在其他宫娥面前能有所不同。
　　绿薇走进梅阁，看看这个又摸摸那个，眼睛一直在放着光。最后她在一个玉石牡丹花盆景前停了下来，惊叹不已：“这个牡丹真是国色天香！”
　　采苹笑道：“这是还是手工折腾出来的，你看绿玛瑙玉石叶子上的一丝一缕纹路都清楚，花瓣上的色泽变化流畅，想必耗了不少时日。”
　　“娘娘喜欢么？”绿薇抬头问她。
　　“并不，只是陛下喜欢，所以就放在这儿了。”采苹摇头，说起皇帝心中一片甜蜜。
　　“我就说嘛，娘娘喜欢梅花，此处怎么会有牡丹。”
　　“陛下觉得，长安城的繁荣昌盛以及大气磅礴唯有牡丹可以比拟。”采苹叹道。
　　“陛下果然一心只有国家。”绿薇一本正经地赞叹他，听别人夸夸自己的丈夫，采苹一心满足。
　　“我教你写字打发时间好么？”采苹看着他心里的欢笑都要溢了出来。
　　“啊？”绿薇惊愕不已，推辞道：“不，娘娘，我只是一介婢女，怎么会写字？”
　　采苹含笑不语，在铺好的宣纸上写了两个字，绿薇知她有意教自己，心下感动，便细细描摹这两个字，问道：“娘娘，这可是绿薇的名字？”
　　采苹摇了摇头道：“长安。”
　　说罢把手中毛笔递给绿薇，绿薇一笔一划照着她的字写下，写了半天，宣纸上都是歪歪斜斜的字迹。她每写一遍，采苹都夸她有进步，绿薇听她说自己有进步，心中暗喜。
　　采苹让她多写写，而后自己拿着一个玉瓶走了出去。绿薇看着她娉娉袅袅的身影，有些不明白。她是闻名天下的大唐才女，诗文写的连陛下都赞不绝口，又有无双的美貌，可是她从不以任何理由自傲，也不曾看不起任何人。对待区区婢女太监也是谦和有礼，难道所谓的才女都是这样么？绿薇摇头，无论如何她总是与别人不同。
　　采苹拿着玉瓶，从梅花上收集未曾落地的雪花，以往在家中，每年雪下的少，即便是下雪了也是薄薄的一层，她便在自家的梅花上收集雪花，埋在地里等待来年夏日煮水泡茶或者春日酿酒。
　　长安的雪一下便是这么多，细细密密的仿佛碎玉。采苹自梅花上收集一瓶雪花，便不再采集。只怔怔站在雪地里，看着大明宫里梅园这么点小小的敌方。就在这时，高力士领着一队太监走了进来。
　　高力士朝她眨了眨眼，笑眯眯道：“娘娘，恭喜啊！”
　　采苹面上有些红晕：“多谢。”
　　高力士拍了拍手，一群太监鱼贯而入，有的捧着一米多高的深海珊瑚，有的捧着翡翠如意，有的捧着一个巨大的砗磲壳，上面放满明珠。后面是几个大箱子，全都抬到梅园里面，高力士打开箱子，数不尽的金银珠玉陈列其中，一时珠光宝气照映梅园，只看的采苹眼都花了。绿薇更是惊的瞪大眼睛，这么多的金银珠宝搅得她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大感震撼。

　　高力士又拍了拍手，四个女孩子鱼贯而入，高力士笑道：“这是给娘娘的婢女。”
　　那四个女孩子随即跪下，采苹让她们起来。
　　高力士拿出封妃圣旨，宣读起来。采苹跪下听旨，什么江氏温柔可人，敦厚谦逊云云。采苹都没听进去，只是想着他何时回来，想着他对自己说爱一个人，尽全力使她快乐。直到高力士读完，采苹仍然在想着他的笑颜。
　　“娘娘。”采苹抬头看到高力士的笑脸，方晓得自己太过失态便领旨谢恩。
　　高力士走后，采苹把四个女孩子领到梅阁。因绿薇名字是草字头，便把四个女孩子同样以草头命名，分别是绿蘅，绿萼，绿茵，绿芷。有芳草萋萋之意。然后自皇帝所赏事物中挑出多宝缠丝发钗每人赠送一个，绿薇又多送一对珍珠耳环。
　　“左右这里东西多，拿去戴着玩。”采苹微微笑道。几个小丫头接过发钗欢喜不已，绿薇领着四女收拾皇帝赏赐之物，采苹则在梅亭里等他。
　　今日绿薇似乎格外高兴，大抵因为采苹得宠她可一吐当年所受之气。皇帝后遣四女过来，而她早就呆在采苹身边在梅园资格最老，不免感到威风。
　　采苹手里捧着白玉瓶在亭子里等他，这一刻仿佛就如寻常夫妻一般，心中既是期盼他早些回来又是有些惴惴不安，梅园里充满幸福的气息。
　　一直到天黑，皇帝都不曾过来。采苹心中渐渐地失望起来，就像乌云压了下来。她在梅林中丢了魂魄一般走来走去，时不时地抬头朝着门口望了几眼。忽而听到门外有脚步声，采苹匆匆跑到门口，却见是绿薇。采苹心中叹息，自己在等他，他知道么？
　　天已经黑了，她还是在梅园里等着他。她站在梅花树下，挑着宫灯等着他，簌簌小雪落满她的头发，绿薇心疼地拿着一把伞遮在她头上。
　　直到很久很久，她终于看到他满身风雪风尘仆仆地赶来，心中的酸楚与委屈一刹那间都在见到他的那一刻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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