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骨五分

　　杜兰亭点了点头。
　　“前天早上，我和我爹在山顶上练功。”说到这，杜兰亭随手一记劈空掌，对面一棵小树竟摇动起来，想来当有几分功力。“对不起大叔，一直瞒着你，其实我爹是个高手。”
　　铁面人点了点头，他早就知道他们一家身负武功，只是这些功夫在铁面人眼里和没有功夫并没多少差别，倘若杜兰亭知晓铁面人的一切那才会叫她吓掉下巴。
　　“后来听到一声长啸从江上传来，我爹一怔，喃喃道：‘他的功力已经这么深厚了。’我问我爹那是谁啊，我爹说一个老朋友，我说有老朋友来看你么？我爹就叫我去定慧寺找慧真师父。”
　　“然后走到半路我忽然倒在地上睡着了，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今天醒来的时候我就发现自己躺在山顶上，而且等我醒了邀醉居也没了。”说着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铁面人虽然同情她的遭遇，可是这么多年的经历早就让他变成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没有情绪。在他看他，一切怀念惋惜等等情绪都是毫无用处，远不及找到杜兰亭父母来的真切。
　　“你睡了两天，而且一回家就是这样？”铁面人问。
　　杜兰亭点了点头。
　　两天之间，发生了许多事。他努力集中思绪想让自己找到一些线索，邀醉居的毁灭铁定与江上的来客有关，而且杜如康能凭着啸声就知道来者何人，想必是熟人。
　　既然不是杜如康埋得，那么杜如康又哪里去了？倘若他杀死杜如康夫妇，又为何偏偏留下杜兰亭，十之八九杜如康夫妇并没有死去，只是被谁带走了。
　　江轻湄怎么也不像有武功的人，那么留在现场的长剑是用来对付谁的呢？
　　铁面人心中一动，问道：“亭亭……你爹爹可有老朋友？”
　　杜兰亭望着他道：“大叔，慧真师父和我父亲认识很久。”
　　铁面人点了点头，这正是他想说的。
　　“你父亲还有没有特别熟悉的仇人或者交好的朋友？”
　　杜兰亭摇了摇头：“这些年只有慧真师父还算亲近。”
　　“你仔细想想，你从小到大，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
　　这样一个失踪案，而且杜如康似乎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天，那么一定是从某一天不寻常的事情开始，非但如此，这件事很可能和自己压根没有关系，铁面人想，既然和自己没有关系，那就未必很复杂。
　　“以前，似乎我是有一个妹妹的，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了，就记得有一个雷雨天，我和妹妹睡在一起，妈妈给我们说故事，后来听说有人要杀人还是什么……后来我就不记得了……后来我问妈妈妹妹去哪里了，妈妈说被接走了。等我长大后，还有几次有夜行人，都被爹爹吓走了，我问爹爹都是谁？爹爹说是来偷酒的小毛贼，还有一次爹爹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我去找慧真师父，慧真师父说是剑伤，给了一些小还丹。”
　　铁面人道：“慧真师父武功怎么样？”
　　杜兰亭道：“慧真师父精通医术，不会武功啊……”她这话刚刚说出，突然铁面人脸色黑了下来，凝神一想：要遭……杜如康是江湖名人，杜如康失踪，邀醉居被毁不日就要传遍江湖，那凶手不得不小心自己的行迹，既然是熟人，也许慧真也认识，凶手又怎么会留下慧真？
　　铁面人突然拉着杜兰亭向着定慧寺拔足狂奔，只求自己能更快一点赶过去。
　　慧真没事。
　　铁面人长长舒了一口气。也许凶手太过大意，也许，凶手是杜如康年轻时候的熟人，因此并不知道杜如康和慧真的关系。

　　慧真惊诧地看到一个男子挑着面担拔足朝定慧寺狂奔而来，这男子身后不远处还追着气喘吁吁的杜兰亭，待他们走进，慧真问道：“亭亭……这位是？”
　　“就是我爹跟你说的新交的小友。”
　　“原来是铁面人啊！”
　　铁面人对着慧真做了一揖，真诚道：“大师，昨日邀醉居被烧毁，凶手似乎是杜酒神很久很久以前的熟人，然而平时杜酒神对家人并未过多说自己的往事，大师与杜酒神交好，能否透露一些事情？”
　　慧真突然惊诧道：“邀醉居被烧了？那杜酒神呢？”慧真看到杜兰亭泫然欲泣，似乎明白了什么。

　　铁面人又道：“大师和杜如康认识多久了？”
　　慧真道：“自小就认识，当年邀醉居主人南宫羽觞收他做徒弟的时候，老衲还是个小沙弥。”
　　“我们怀疑爹爹是被熟人所杀，我爹爹自从接掌邀醉居以后似乎没有什么朋友，除了一些买酒的，慧真师父知道我爹爹以前的事情么？”
　　“你爹十六岁那年被南宫羽觞收做弟子，二十多年前他去京城送酒，回来的时候带着一个美貌的女子，就是后来的你娘，再后来没过几个月，又来了一个美貌女子叫付远情，这女子嗜酒如命千杯不倒，连南宫羽觞都觉得诧异，后来南宫羽觞干脆把他们都收做徒弟。”慧真想起当年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不禁摇了摇头。
　　“付远情我爹如果有这样一个师妹，那么他为什么没有提过呢？”
　　慧真道：“那是因为付远情被逐出师门了。”
　　“这又是为什么？”
　　“付远情本就是为了你师祖而来，但是你师祖是个有妻子的人，后来，付远情因嫉妒杀死你师祖婆婆，南宫羽觞偏生拿他没办法就只好把她逐出师门，后来南宫羽觞因为妻子过世，郁郁而终。”
　　“付远情为什么杀死师祖的夫人？”
　　“那是因为她喜欢上了你师祖，大底求而不得。”
　　“好狠毒的人。”
　　“后来，你父亲和你母亲又回到京城一次，再后来就有了你。”
　　杜兰亭突然又问道：“师父，我是不是还有一个妹妹呢？我记得似乎是有的，可是后来又没有了。”
　　慧真望着杜兰亭，疑惑道：“不该是姐姐么？那不是你爹娘的孩子，你娘生你的时候，那日天寒地洞，后来有天夜里，突然听到孩子的哭声，于是他起来循着声音去，在邀醉居屋外的墙角发现一个小小的婴儿，就收养起来。后来有人夜里又抢走那个孩子，却没有伤及你们，想必是孩子的父母。”
　　杜兰亭点了点头。铁面人见慧真无法说出更多事情便向他告辞，然后拉着杜兰亭离开定慧寺。
　　杜兰亭道：“慧真师父，你小心点，我怕也许会有坏人来害你。”
　　慧真摇了摇头道：“如果这个人要杀我，我想是不会让我说这么多的。”
　　待杜兰亭与铁面人走远了，慧真喃喃道：“或许我已经猜到这个人了……可是，他又为何留下亭亭的性命？”

　　“大叔？我们该怎么办呢？”
　　“如果你爹还活着，找到你爹，如果你爹不幸死去，那就给他报仇！”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呢？”
　　铁面人望着她道：“我们所知道的事情就是，你爹多次去过京城，你爹从京城带回你娘，你爹带着你娘回到京城……”
　　“所以我爹的故人极有可能来自京城？我们当去京城！”
　　铁面人面色严肃，道：“不错！”
　　杜兰亭惨然道：“大叔，我可否再去看一眼我的家？”
　　铁面人点了点头，随后与杜兰亭一同回到邀醉居门前，当年烜赫一时的邀醉居，如今只剩断壁颓垣，此处已无欢声笑语……杜兰亭泪水已然夺眶而出，只是紧紧咬着牙齿，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哭吧。”铁面人叹了一息。
　　杜兰亭努力挤出一点笑容，待看到铁面人满面同情，泪水却狂涌而出：“我不要你的同情！我爹说过，女孩子不可以哭哭啼啼……你走！”
　　铁面人把她拥入怀中，抚摸着她秀长的头发。突然意识到，杜兰亭已经不是六年前那个小女孩子了。想到此处，面上一热，匆匆把杜兰亭推开：“对……对不起……亭亭。”
　　杜兰亭苦笑道：“大叔，心底无私，自对得住天地。”
　　“妙！妙！妙极了！”清朗的笑声传来，杜铁二人抬眸望去却见疏林淡影中，一个紫衣少年踏着微霜翩然而来。
　　这少年莫约二十岁上下，手里拿着一柄描金折扇，尽管是秋日，这少年依然扇个不停，颇有故作风流之态。扇上画着一朵工笔牡丹，上面有一行小字：国色原来不染尘壬申年庚戌月丁亥日陆紫潇亲题。
　　铁面人几乎看也不必看一眼，便从心底不喜欢这个纨绔子弟。
　　紫衣少年看了一眼杜兰亭，突然叹了一息道：“可惜了漂亮姑娘，眉尾成剑刑克太重，不过这个老粗可配不上你啊。”笑了几声却又摇头晃脑吟道：“自怜身世泪空流，孽海情天恨悠悠。浮云一别世间事，山水邀醉度春秋……”
　　铁面人见这少年在别人难过时候却如此洋洋自得品头论足，当真该修理一番。便与杜兰亭相视一眼，但觉对方眼里都要喷出轰轰烈烈的怒火！
　　那少年尚未走远，杜兰亭恨恨道：“大叔，你看这人什么来头？”
　　铁面人冷冷道：“八成是哪家大户人家挖狗洞逃出来不学无术的狗奴才。”
　　“你看，他还会念诗呢？”
　　“这种吊儿郎当装模作样的狗奴才估计也不会念什么诗，八成听到酸夫子故意卖弄几句偷偷记下的。”
　　那少年一副尔等蠢材不足与之言的形态，摇了摇头笑着走开了。
　　铁面人叹道：“这人居然没有被气得狗急跳墙，倒也难得！”
　　杜兰亭叹道：“也许他只不过才会钻狗洞还没学会跳墙！”
　　她这话说完，自己也觉得太阴损悲戚的情绪发泄出来，心情似乎也平复了一点。
　　告别邀醉居，杜兰亭和铁面人便直接从镇江一路北去。刚刚离开镇江，铁面人突然心中一惊道：“亭亭，那个少年定然有问题！”
　　杜兰亭道：“那就算追他，也不知道该往那里去了不是么？多想无益。”
　　铁面人坚定说道：“不，我们一定能在京城在此看到他！”
　　杜兰亭讶然道：“何以见得？”
　　铁面人道：“那少年举手投足之间的习气无疑来自高门大族，必然纨绔子弟一个。他的扇坠晶莹剔透，雕刻的太过精致，反而失了灵气，倒像是京城玉无欢的手笔。他身上的衣服来自京城福瑞祥，何况，如果我们认定他有问题，那么只能来自问题的根源。”
　　杜兰亭当然知道，问题的根部在于京城。她从来没问过铁面人什么，只是隐约知道他是个孤儿，杜兰亭望着铁面人坚毅的脸，心中不知是什么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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