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酒封喉

　　隔牖风惊竹，开门雪满山。
　　天地苍茫一色，鹅毛般大雪纷扬。竹屋前立着一白衣男人，身姿孤绝。
　　“主子，外头天冷的紧，进屋吧。”
　　一个看着约摸二十岁上下的男子语气略担忧的看着白衣男人道。
　　“无碍。寒山，去将我的酒壶取来。”
　　“可是…”寒山虽面露挣扎之色，但最终长叹一声，仍转身去了竹屋里。
　　白衣男人的眼中无天无地无雪，只余一片辽阔苍茫。 漆黑得丝毫折射不出一丝光来的双眼愈发深邃。
　　戚逐舟啊戚逐舟，为何你现在还没有放弃寻找回去的方法呢。
　　男人自顾自轻声问自己。
　　夺过寒山手里的坛子大的酒壶，他仰头大灌了一口，风雪凛冽，也似化进了男人潺潺倒入口中的淳酒里，流进了男人的嘴里。
　　还有五年。他这具无用的躯壳仅余五年的光景。倘若再寻不到回去的办法，那他便归于永寂。
　　酒不醉人，人自醉。
　　耳边是寒山焦急的劝阻声，戚逐舟却兀自像听不到的醉汉一般，一口接一口的灌着。
　　辛辣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灼烧到胸腔，仿若眼前呼啸的寒风里藏着火焰，刮到人脸上，冰冷过后带起刺刺的灼热。
　　一壶灌下，风雪犹寒。
　　男人跌跌撞撞的醉态让一旁的寒山心惊不已。
　　漆黑的眼眸似被冲天的酒气笼上一层迷雾，然而迷雾之下却是犹如冰雪般的清醒。
　　脚步不稳几乎在跌倒的瞬间，一双白皙修长的手迅速将他扶起，小心翼翼的将他靠在一个温暖有力的怀中。
　　“我扶你进去吧。”
　　寒山扶着男人沉重的身体，看似修长的身躯竟有着稳健的力量。
　　***
　　戚逐舟昏昏沉沉又睡了许久，醒来时竹屋里已经燃上了烛火，竹屋外的天已经昏黑了。
　　睁开眼看见守在床边的人正静静的看着他的脸出神，戚逐舟不由得有些无奈，
　　“寒山，我这张脸再怎么英俊倜傥，你也已经看了三年了，还没看够吗？”
　　发现戚逐舟已醒，寒山透亮如冰雪的眸子闪过一丝喜色，他微笑着注视着男人， “回主子，寒山还没看够。”
　　听到寒山还是执着的唤他“主子”，戚逐舟脸上的无奈加深了许多，
　　“你认我当主子，我可不敢收你当侍从。”
　　试问这世上谁人敢做天下第一神医的主子？ 倘若被世人知晓，恐怕下巴都要惊得掉下来吧，天下第一神医钟寒山竟然会认人做侍从？
　　自三年前两人在万慈山相识，戚逐舟至今都不曾明白，这位世人都称是千金难求一见的怪医为何要屈身叫他“主子”，而且一路跟随伺候。 难道仅仅是因为那个他当做玩笑的赌吗？
　　钟寒山勾唇笑了笑，那笑容足以恍惚所有人的眼，就连竹屋外苍茫的冰雪也暗淡失色。他的声线清澈如同冰雪下的清泉，
　　“你当做是玩笑，可我却是认真的。”
　　看着他认真的神色，戚逐舟开始头疼起来，“钟寒山，你真是个怪人。”
　　钟寒山仍旧笑着，“彼此彼此。”
　　其实，在钟寒山的眼里，眼前这个男人是个比他还要怪的人。
　　吃了钟寒山亲手准备的药膳，戚逐舟看着他不停忙碌着的身影说道，
　　“寒山，我要回去了。”
　　忙碌的身影陡然停下，“回去？你孑然一身，天地为家，要回哪里去？”
　　戚逐舟的视线落在不停摇曳着的烛火上，轻声说道：“我时日无多，但落叶终究要归根的。”
　　“不！”身形颀长的男人转过身，透亮似冰雪的双眸紧紧的盯着戚逐舟，眸里愤怒的火光犹如燃烧在雪地的火焰，“我不许你这么说！”
　　“什么时日无多，那只是暂时的！今天不行，那明天呢？一年后呢？两年呢？ ”
　　钟寒山胸膛起伏不停，压抑着不断涌起的怒火。
　　他认识的戚逐舟可以潇洒豪迈，可以风流不羁，可以冷漠孤绝，可绝不是这样的看破红尘，了无生意。
　　“寒山，”男人温柔的喊他的名字，漆黑得仿若收拢了黑夜的眼睛里透着几丝疲惫，“我累了。三年前我去万慈山费劲周折的寻到你，你便是我在这世上苟活的最后希望了。你医了我三年，为了我试遍了草药，翻遍了医书。你也累了，歇歇吧。”
　　仿佛又看见三年前，万慈山，那个眉宇间隐着孤绝的男人戏谑的对他说，
　　“神医，你敢不敢跟我打个赌？我赌你绝对医不好我的病。”
　　笑话，这天下还有天下第一神医医不好的病？能令白骨生肉，将死复生的神医饶有兴味的问，“赌什么？”
　　男人笑着看着这位传闻中性格怪僻的神医，“一年之内，倘若医好我这病，我戚逐舟终生视你为主，生死相随。不过若是神医你医不好我，则反之。”
　　秋日温和而不刺目的阳光里，男人漆黑如乌玉的眼睛却仿若收拢了世间所有的光，沉淀着钟寒山看不懂的孤绝。那一瞬，钟寒山恍了心神。 他随即回过神，嘴里不受控制般的说：
　　“不用一年，一个月足矣。”
　　男人却嘴角噙着笑，语气调侃的道，
　　“神医不再考虑考虑？我对神医你的贴身伺候，可是胜券在握啊。”
　　钟寒山不是高傲之人，但他自负这世间绝无能与他的医术匹敌之人。
　　于是戚逐舟便在万慈山的药谷住了下来，然而一个月后，戚逐舟笑了，钟寒山紧紧的蹙起了眉头，平生第一次认真了起来。
　　遽然而逝的春秋 仿佛还在眼前，钟寒山幽幽的叹了口气，凝视着男人的脸庞，“看来你已决心要走了。逐舟，我又何时真正左右过你的决定…”
　　戚逐舟勾唇笑了，语气低缓，“五年，可我有很多事要做。”
　　蓦然听懂男人话里深深的悲寂，钟寒山放在身侧的手紧紧攥起，修长白皙的指尖深深的陷入掌心的肉里，却浑然不觉得痛。
　　“我不会放弃的。”钟寒山的双眼闪烁着如同冰雪般剔透的光泽，他的声音如同平静在冰雪下的火焰，燃烧着执着，“我一定要医好你。”
　　知道这个人的执着是比之性格怪僻还要更甚，戚逐舟长叹了口气，默然没有再劝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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