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花无日不春风

作者:冷涧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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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风花雨一相逢


      越季穿了长垂地面的织金裙襕,套上妆花缎披风。贴身婢女铜锤、铁胆在她鬓边髪中横七竖八插了好几支簪。插了拔,拔了插,争来争去越季只肯留下一支点翠荷花簪,捂着头说什么不肯让她们再祸害了:“这样不是挺好么!”

      不得不承认,清丽俏皮的装扮,才最适合她们小姐。可铜锤、铁胆还是不依:

      “今晚的场合有多隆重盛大,您知道么?”

      “多隆重盛大我也不想像个海胆啊,把我头上弄这么多刺干什么!”

      众人笑倒。铜锤、铁胆一边笑一边又冲了上去,越季死活也不肯系霞帔,这让她想起垫着大馒头的越三千。

      越三千绕她走了半圈:“嗯,这回像个公侯小姐了。”

      “什么叫像?我难道不是么!公侯小姐不容易,可累死我了。”越季站着忙活了半天刚想坐下,铜锤铁胆一拥把她推开:

      “小姐坐不得!这衣料娇气,一压就是一个褶儿。”

      越季提起长长的马面裙,蹲到椅子上,这才总算舒了一口气。

      婢女们都一副目不忍视状,这幅做派,活活浪费了一副天生好皮相。

      “这回又不像了。”越三千道,“听说揆文王世子最重礼仪,一定看不上你的。”

      承平帝有三个弟弟,除却在塞北的尚孝王,还有揆文王祝尧蓂和奋武王祝尧封。二王世子祝北觐和祝北赫,是当今最炙手可热的储君之选。

      听了越三千那一句,铜锤、铁胆立即变护犊老妈子:

      “看不上就看不上呗,现在是谁挑谁啊?听说那位世子死板得很。还有奋武王世子呢,一直习武,跟咱小姐更配。”

      别的丫鬟道:“可是奋武王世子没有揆文王世子生得俊啊。”

      “俊顶个啥用,还是有武艺好,万一婚后惹小姐生气,拳脚还能顶一阵子。”

      ……

      越季捧着面颊听她们吵吵:“你说他们两个哪个跟你姑姑比较般配?”

      越三千:“七姑,你怎么没羞没臊的,我看人家姑娘一提起亲事,都要挡住脸,不敢看也不敢听。”

      “没羞没臊,是因为没心呐。我给你讲讲这两位仁兄的英雄事迹:话说有一次宫中传旨,临时举行午朝大典,传唤百官(抄的万历十五年,嘻嘻)。因为事发突然,非常紧急,太监就提议揆文王世子抄近道,走府中最近的‘王道’,可世子却坚持王道只有父王能走,揆文王虽不在京中,旁人也要恪守礼仪绝不能僭越,于是宁可一路飞奔绕远道,跑得满头大汗最后还是迟了,受了斥责。另一位呢,奋武王世子,有一次在南海子狩猎,因为要追头麋鹿追得疯了,闯入禁地,那里立着一块碑,是‘太祖猎虎处’,来者必须下马。因为写得是篆字,世子不认识,任人怎么劝也不信,还一顿马鞭抽过去,连骂‘破石头敢挡爷的路?’,后来被宗正狠狠罚了一顿——怎么样,就这两位,算了吧,咱们还是别高攀了。”

      越三千道:“你怎么忘了,如今还多了一位,尚孝王之子祝斗南啊。”

      “他呀……”越季吐吐舌,“说不定流鞑靼血呢,鞑靼人都生得小眼睛大饼脸,不好看。”

      “怎么你不该说鞑靼跟我们仇深似海势不两立,死也不跟他们通婚么?!”

      “哎呀,那是鞑靼军,又不是鞑靼百姓。天庭也有妖鬼,地府也有菩萨,我想,人也是一样的,哪一族没好人,没恶人呢?不过啊……”越季尽量用托着下巴的手挡住脸,“谁不喜欢好看的呢?”
      ————————————————————————————————————
      揆文王府。祝北觐穿着常服坐于托泥宝座之上,就着斑驳晨光看一卷书。婢女们托着衣冠履带鱼贯而入,均是悄无声息。

      “世子——”一个太监躬身而入,同样是加着小心,“奋武王府来人送给您一封信,是世子的手书。”

      祝北觐缓缓翻过一页书,没有抬眼:“念吧。”

      太监拆开书信,展开了:“世子道,他已派人到京郊,以操兵的理由封了路,城里城外都有关卡,势必截住尚孝王之子。今日万岁山登高宴,他是无论如何也到不了的,请您放心。另外,世子今日赴宴欲穿罩甲,为免撞色,请您不要也着红色。”

      啪地一声,祝北觐的书拍在案上:“放心?放什么心?我何曾让他拦截过什么人?”

      自从鞑靼回书,愿用祝斗南换回鞑靼王子,朝野上下便如鼎沸一般。祝斗南若是当真还朝,必将引起一场轩然大波。论亲疏,他是先皇唯一的嫡孙,太后唯一的亲孙;论势力,太后背后有凤翔公、九原公和荆门公三公支持,无论如何,这半路杀出的祝斗南都更胜祝北觐和祝北赫一筹。

      祝北赫首先便沉不住气,前些日急火火来找祝北觐,嘴里嚷嚷着:“什么祝斗南,‘北斗之南,唯一人耳’,当真是狂妄之极,他真当这天下是他的了?咱们都是北,单他是南,这不南辕北辙么?兄弟,以往咱哥儿两个就算有啥误会算是哥哥不对,现在大敌当前,咱两个可得同仇敌忾。”

      对于祝斗南,祝北觐并没有旁人那般忌惮。就算他是尚孝王之子,可子以母贵,谁知道他的母亲是谁?想塞北之地,别说官家女子,便是良家女子也难得。多半是女匪、女奴、罪名、贱民,甚至是鞑靼女子。本朝极重血统,若他当真是鞑靼女子所生,就连认祖归宗也是不能,更毋论储位。况且,祝北觐向来不喜祝北赫父子为人,平日里与他们也颇多龃龉,根本不屑与之为伍,所以未加理睬。

      这一次重阳登高宴设在万岁山,而非清规森严的后宫,太后是有意让未婚的王孙公子、名门淑媛们借机一见。穿罩甲,是为了展示尚武之风,祝北赫摆明是想投越家小姐所好,先声夺人,最好令她一见钟情,那日后再来多少个祝斗南祝斗北,也都不在话下了。如此做法矫揉造作如妇人争宠,穿便穿了,还不许旁人穿红色,真是只有骄气没有骨气。祝北觐嗤之以鼻。在心中,越季也不过一介武夫之女,他又何曾放在眼里?

      那还是好几年前,有一次祝北觐乘轿经过街市,听到前面一阵混乱,掀起轿帘暗中一看,只见前面乱糟糟一团,一匹高头大马上,一个身材细瘦的少女,一脚踩着马镫,一腿曲起踏着马鞍,十一二岁的年纪尚未张开,却神气活现:“一日三刮络腮胡,他不让我露面,我不让他出头!三千,走,揍他们!”

      祝北觐皱眉:“谁家的女子这般放肆?”

      太监小碎步跟着轿子:“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越七姑奶奶,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又惹了她了。”

      “武夫之女,一身匪气。”祝北觐嫌恶地落下轿帘。嫌恶至今。若不是他的祖母端懿太妃和父亲揆文王祝尧蓂一心想与越家联姻,他连这虚应故事也是不愿的。

      -------------------------------------------
      万岁山上秋高气爽,寿皇殿内,尚食将新摘的桔子亲手奉于在座每一位,笑道:“这是山下头百果园里自栽的,请小姐们品尝。”

      “桔子有什么好吃的,皮皱巴巴,像老妪的脸,这东西又轻贱,寻常老百姓也吃得起。要臣女说,贫民才会吃应季的果品,后宫尊贵,应该吃些反季的果品。”

      居中端坐的太后循声望了一眼,身旁宫女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太后道:“这位就是潇湘公家的孙小姐么?”

      吴贵妃欠身道:“妾妹吴双,前日于西安府的七夕乞巧盛会侥幸穿过七孔玲珑针,忝获‘天下第一巧’之名,于此重阳佳节进京入宫向太后请安。”

      “乞巧……”太后一叹,“‘年年乞与人间巧,不知人间巧已多’。”说话间她往旁边一瞥,笑着皱皱眉,“小月季?”

      越季将桔子吃得汁水淋漓:“甜,真甜,太甜了!难怪说‘日既暮而犹烟霞绚烂,岁将晚而更橙桔芳馨’呢。”

      老人家哪有不爱听这样话的,太后本是微笑,一下合不拢了嘴:“没有你的嘴甜,快擦擦。”说着递过自己的手绢儿去。

      吴双看她那副吃相,真是没教养透了,看多一眼都觉得反胃,吴贵妃蹙着眉,朝她摇摇头。

      太后看着越季,也笑着摇摇头,不由想起她小时候来。那时她方七八岁,随她大伯母——右都督越卧云的夫人进宫。太后听说小女娃开始学功夫了,问她怕不怕苦?她两个脸蛋儿被果子撑得鼓囊囊:“不怕!学会武艺揍夫君!”

      真是语出惊人。太后就教导她,学武应该保家卫国,一个女娃娃,怎么能整天想着揍夫君呢。谁知她理直气壮的说,爷爷说了,越家男儿早晚把鞑子全揍趴下,越家女儿,就只有夫君可揍。逗得满场哈哈大笑,笑过,太后的眼睛又湿了,幸而,还有越家。

      这时太监来禀:“诸王、世子、王子和公子们都到齐了,在外面候着。”

      “山上风大,快都进来。”

      都是尚未成婚的年轻王孙公子,一霎时荟萃一堂,光华夺目。最耀眼的当属祝北赫,一身大红窄袖戎衣,外罩织金云肩膝襕云龙纹的金黄罩甲,足蹬雪白麂皮靴。当真与众不同。太后由不得多看他几眼:“嗯,赫儿今天精神得很呐。”

      一旁的康宁太妃是祝北赫亲祖母,立即道:“人逢喜事精神爽。”说到这个‘喜事’,她笑眯眯看了眼越季,“再说了,太后设宴,他虽平日邋里邋遢,今日也是不敢怠慢的。”

      祝北觐却不敢苟同,登高宴饮,又不是秋猎,穿一身罩甲,不伦不类,不过这大概符合越家那女子的品味,想到这,他不由向太后身边看了一眼。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微微一怔。那张脸,像是被醴泉洗刷过,水冽花妍,薄染春醺,让人一望而生浅醉,久看难免沉迷。祝北觐忙敛了目光。女大十八变,只不过,本性难移,单只那毫不矜持的一脸笑容,就无半分淑女仪态可言。

      太后看着这生气勃勃的一群,心中不无感慨,同样的出身,相似的年纪,她的孙儿会是什么样子?朝野间的议论她不是没有耳闻,空穴来风,必有其因。有人说鞑靼蛮横无礼,尚孝王父子这些年一定饱经风霜,受尽屈辱。王子含垢长大,若非猥琐怯懦,便是粗俗不堪。当然,最令人担忧的,还是他的血统,若真有个鞑靼母亲,日后,指不定还要经受多少的攻讦抨击。想到这里太后心思沉沉,低声唤过太监刘畅:“阿南还没到么?”

      “算行程,该到了,大概是长途跋涉太过辛苦,耽搁了。这秋日气躁,您可不要太过担忧,万事以保重凤体为要,不然,就算小王爷到了,也是心中难安呐。”

      太后叹了口气,这场宴会,本是要在中秋之夜举行,就因为想等着祝斗南,推到了重阳,如今看来,又要错过了。想刘畅的话也有道理,她要撑起身子骨,精精神神见自己孙儿,也要让旁人看个清楚,这把老骨头还硬朗,还能为她的儿孙遮风挡雨。太后朝着东首招招手,身边的端懿太妃立时露出喜色,祝北觐迈步上前,弓身行礼。

      太后道:“今夜好风好月,这万岁山上晚花盛开,照往年重阳节的旧例,选一支花王出来,我们对花饮宴,以助秋兴。”

      祝北觐回道:“十二月花王各不相同,按时令,重阳之花,为菊花,主寒花晚节、人寿年丰。”

      众人忙都一起贺道:“祝太后福寿康宁,祝我朝丰亨豫大。”

      “都是老生常谈了。”太后道,“哀家老了,这老菊也该让让位了,百花之中,再选另一支鲜嫩些的花吧。”

      康宁太妃问道:“依您的意思,什么花才堪当花王呢?”

      “月季。”

      越季:“啊?”

      太后道:“月季四季常盛,又名长春花,月月红,岂非好兆头?”说罢慈祥地看向越季。

      旁人立即会意,都纷纷附和。

      却听一人道:“臣女以为不然。”

      太后不由蹙眉,望去,又是吴双。

      吴贵妃应声道:“妾妹话虽唐突,却不无道理。”

      太后道:“哦?”

      吴贵妃道:“花卉草木,都是以娇为贵,那月月常开日日可赏的,也太低贱庸俗,怎堪后宫富丽?若说花中之王,前人诗道:‘唯有牡丹真国色’,舍却牡丹,又有其谁?”

      齐王祝北安道:“牡丹花虽好,花时在四、五月,九月九重阳,又哪来的牡丹?”

      “王爷难免短见了。”吴贵妃娇柔一笑,让这句话不显得太过无礼,“就这万岁山的花圃,便植有牡丹,今夜花势正好。

      众人由不得啧啧称奇。

      吴贵妃柳眉杏目中尽是得意:“历朝历代,世人花尽心力想让牡丹违时而开,都不得其法,唯潇湘公府得一不传秘技,用北方的火炕。于炕上栽牡丹,再以火烘之,虽隆冬也可开花。今特意将此花移植到此,供皇上和太后赏玩。”

      “贵妃娘娘说的不错。”吴双道,“盛夏饮冰,隆冬烘花,才是皇家做派呢。”

      “昔日,牡丹宁被贬洛阳也不违时而开,才得千古芳名。若是如此烘花,让它深秋而开,哪还有半点傲骨?”

      吴家姐妹一起看向说话的人,均是一股火起——越三千。

      “依臣看,徒逞口舌无益,不如比试一番。”祝北赫看了半天热闹,饶有兴致的,“月季也好牡丹也罢,想争花王的,就出一个人去摘,谁先摘回来献于太后,谁的花就是花王。”

      “好,好!有的好戏看了。”应声的是楚王世子祝北静,他名中有个静,生性却十分跳脱,巴不得看热闹。

      立时就有好多年轻的声音热烈附和。

      不待太后答言,祝北觐道:“不妥。太后驾前争强斗胜有失体统!”

      祝北赫一副满不在乎:“你也太过拘谨,今天是重阳佳节,寻常百姓还知道斑衣戏彩呢,就当博太后一乐又如何?”

      众人都看向太后,太后瞥了眼越季,见她也是兴致勃勃,不由暗叹口气,这个孩子,就是爱看热闹,哪怕那热闹是她自己的,道:“也罢,宫中刚传话来,皇上前朝事忙,怕要晚至片刻,今日是佳节,我这七老八倒的,就陪你们玩闹一回吧。”

      “我去!”越三千就等这句话了。

      祝北赫歪身依着栏杆,没有作声。他刚提这个主意,其实是想为越家出头的,以他的身份若肯动手,别家又有谁敢来争?当然是稳操胜券,独获芳心。不这会儿他又有点犹豫了,吴家姐妹这样张扬,可见吴家如今炽盛。想来也是,吴瑕新沐皇恩,一身集万千宠爱,族中当然也是火借风势,这样看来,若是谋求与吴家联姻也不错。何况那吴双同样是年轻娇艳,如花似玉。祝北赫决定作壁上观了,看看吴家那边到底有多少斤两。

      “臣请命,陪越公子一遭。”

      一个声音响起,虽不高,却引得众人都朝那边转头,一身紫花火漆丁钉罩甲入目,一人站得笔挺,腰间帛带别一柄錾金的狭长雁翎刀,人如佩刀,望之让人不寒微栗。

      “廉厉?”太后不觉动容,“小孩子玩闹而已,何劳你出手?”

      此人正是拱卫司指挥使廉厉,道:“杀人如草芥,越公子教人不敢小觑。”

      越季心里一沉,这廉厉是大内第一高手,更是吴誉的小女婿,死鬼吴量的姑父,参与此事,恐怕绝非只想争个彩头。越三千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胸脯一挺:“除暴安良,是我越家门风。廉大人既然挑战,在下敢不应战?”

      “好!”廉厉不多一言,足尖点地,身如冷风,向殿外而去。

      越三千不敢怠慢,也风驰电掣一般随着奔去。

      “太后有谕,游戏助兴,切勿伤人呐——”刘畅在后头又高又尖地喊了一嗓子。

      太后面上微露忧色,率众人步出殿外,至寿皇门。

      花圃与寿皇殿隔着一大片湖,两人都是绕湖而奔,几乎同时到了花圃。越三千摘下一朵最大最鲜艳的紫色月季花‘紫燕纷飞’,急忙返身,却见廉厉已赶在他前面,手中也有一朵红白相间的大牡丹。返途还需经过那片湖,廉厉似乎为了抢先,飞身入湖,在亭桥间借力纵跃,转眼已到湖心。越三千心里急起来,虽明知这样湖面纵跃十分危险,恐被他落下,也不管不顾地跃向一座湖亭,哪知他脚还没落地,廉厉却毫无预兆地回转身来,呼地就是一掌。

      越三千感到迎面掌风凌厉,忙向后一躲,却忘了后面便是湖水,一脚踏空,身子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众人在寿皇门外看得清楚。越季早就知道越三千绝不是廉厉对手,是以一直紧张地盯着,一见越三千落水,猛地起了半个身,却被旁边一人牢牢攥住。

      太后不等她说话,先低声道:“好孩子。”说罢,还拍了拍她手背。

      越季这才冷静一些,廉厉不是莽夫,无论如何也不敢在太后面前伤了国公曾孙,这样打人落水,多半只是想让他出丑。

      “心气不舒则噫气。吴家小公子的一条性命,当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太后握着越季的手,道,“总要让苦主舒一舒这口恶气啊。”

      越季勉强把自己钉在地上,虽然知道太后说的都在理,可从小到大,越三千只能让她一个人欺负,怎么能让别人欺负?

      越三千水性不差,最初的惊慌过后,划着水浮起来,一手拨水,一手托花,往岸边去。廉厉在湖上一块兀石上稍借力,一个燕子抄水又扑身而来,飞起一足踢向越三千左手。

      越三千顾不得一身狼狈,忙把左手的月季花交到右手。廉厉这一足并不踢实,另一足已经交替而至。越三千想不到他在空中变招竟能如此迅捷,这下没来得及躲,右腕被踢中,虽未重伤,手中的花却抛起到空中。廉厉近在咫尺,越三千可以看清他的脸,那样的轻蔑与冷酷。

      廉厉伸手拔出雁翎刀,一阵刀光闪烁,花瓣纷飞,却是尚未落入水的月季花,被他在空中削成了一瓣一瓣。

      众人都大惊,当着太后和越小姐的面,这样的做法,实在是太过了。唯有越季却是大出了一口气,多亏那一刀一刀不是招呼在越三千身上。

      吴双狠狠出了一口恶气,几次瞄向越季,都见她紧张得要死,真是畅快无比。吴瑕翘起涂着丹蔻的小指将糖渍青梅送入檀口,一边的唇角也是勾着的。

      “紫燕纷飞?”廉厉冷对漫天飞瓣,“名副其实。”

      越三千浸在冰冷刺骨的湖水里,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突然想哭。他也曾亲历过战场的残忍杀伐,可死就死了,伤就伤了,败就败了,为什么还要被这样作践?那新鲜的花,刚还在他手中,带着晶莹的露珠。

      一朵花何辜?都是因为他没用,他枉为越家男儿!

      大片大片的紫色花瓣就要落水,飘悠悠的,一片花瓣竟然翩翩而起。越三千抹一把鼻涕,愕然伸出手,花瓣正落在他手中,紧接着,第二片、第三片……一片剑风拂花雨,散落的花瓣竟然在他手中重聚成朵。

      越三千一直处在怔忡里,耳听剑入鞘的轻响,眼见身旁一条小舟正划过。

      船头之人负手而立,一旁的侍卫愕然看着自己突然出鞘又还鞘的佩剑。

      廉厉也愣住了,他察觉有船靠近,以为是收拾残荷的船,却丝毫没有感到剑出鞘的预兆,这于耳聪目明无比机警的他而言,几乎是前所未有的。小舟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船头人的声音响起,像这深秋的湖水,清冷沉静却不可见底:“丈夫捍难,不该摧花。”

      那人很高,给人一种居高临下之感,廉厉额角的青筋跳了跳,怒起,一介平民,竟敢与他如此说话?却突然醒觉,在这万岁山之上,哪来的平民?穿着一身士庶服的,只可能是一个人,那个近来热议纷纷,本应出席却迟迟没有现身的人。

      玉鉴之上的一叶扁舟,早已吸引了寿皇门外所有人的目光。

      刘畅兴奋得声音直颤:“您看,这便是……便是,小王爷?”

      太后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喃喃道:“阿南……这是,阿南?”

      自从十五年前,使节出使鞑靼带回了‘尚孝王已有一子,年方七岁,生母不详,姓名不知,只得乳名阿南’后,这个名字便没有一日不在太后心中萦绕。

      众人早已按捺不住好奇,翘首踮脚地往那边看。只有祝北赫面色难看,狠狠挖了一眼身旁的太监,那太监吓得忙低下头。船未到岸,看不清祝斗南的容貌,只可遥见船头一竿修篁兀立,在起伏湖波中,似定根坚岩,纹丝不动,唯襟袖发带飘飘翻动,如风摇青玉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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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1.最近纵欲过度,明天起缩回短小君囧;
    2.万岁山就是景山前身,寿皇殿也是真的,但是前面有个湖是瞎编的;
    3.烘牡丹那个法子是真的,是慈禧为了冬天看牡丹,下面大臣想的招儿;
    4.文里的拱卫司的原型是锦衣卫(锦衣卫原名就是拱卫司,只是不出名)。廉厉佩刀原型是绣春刀,但是这个太出名了,所以改成雁翎刀了,也挺好听的,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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