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梦少年

　　在等皇兄派人接应的这几天里，我什么都做不了，只得呆呆的躺着休息。尽管师父医术高明，对我这千穿百孔的身体也是束手无策。
　　之前无论多重的伤，最后虽不能说康复如初，但总能如常人般吃吃喝喝跑跑跳跳。如今我这身子，仿佛秋木落叶，一下子衰退了下去，师父师兄虽不说，但从他们日益凝重的脸色中我也能窥探一二。
　　我好歹也跟着师父学了些皮毛医术，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最了解，“最多……十年吧。”
　　“什么十年？”大师兄从一堆草药里抬起头，疑惑的看了我一眼，“又自言自语什么呢？”
　　我摇摇头，“没什么。”要是让师兄知道我是说自己的寿数不过十年，怕是又要气急败坏了。
　　虽然我说的是事实。
　　“对了师妹，估计再有个七八天陛下的人就能到了，你要带着程景戎一起走吗？”
　　“程景戎？”听到这个名字我就觉得气血有些翻涌，喉头渗出一丝腥甜，“他还在这里？”
　　师兄拿起撵钵把草药细细的碾碎，语气倒是稀松平常，“自然是在的，这几天他都跟着大伙一起上山采药，就是没来见你。”
　　我斜倚在床边看着师兄一脸淡然，不禁问道，“师兄，你不恨他吗？”
　　师兄放下手里的草药，坐到床边来，用他沾满草药的手在我头上一顿乱揉，“我恨，可是我更担心你。逝者已矣，你留着他不过是徒增愤懑。我的小师妹最是天真可爱，我不想你日日沉浸在仇恨里不能自拔。”
　　我作势要咬他的手，师兄忙不迭的收回手去，还装出一副受惊的样子，“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是这么凶！”
　　“师兄。”我轻轻喊道，师兄也盯着我看，“嗯？”
　　“你从前可从不这样讲话，怕是早拿着大刀要跟程景戎拼个你死我活了。”
　　大师兄轻叹一声，站起来伸个懒腰又坐回到一堆草药中间，一边拾掇着草药一边满不在乎的说道，“你当我愿意啊。如今师弟不在，爹又上了年纪，你又这般病恹恹的，我可谓是上有老下有小。我若还像以前一样莽撞，谁来管你们爷俩。果然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啊！”
　　我知道大师兄是故意逗我，可我还是忍不住笑起来。大师兄也嘿嘿傻乐起来，“多笑笑，多好看。”

　　这几日阳光甚好，我的床又正对着一扇窗子，白日里阳光撒下来，倒也觉得安详和美。
　　只是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多次死里逃生有了阴阳眼，还是喝了什么不该喝的产生了幻觉，多日来竟大白天里也能看到二师兄和兰心的幻影——二人总是在我身旁做着自己的事情，或是聊天或是煎茶，又或是打打闹闹的。他们大多时候都不太理我，只是二师兄偶尔会向我抱怨，“你看看兰心，就知道欺负我！”兰心也不甘示弱，“就欺负你了，你想如何！”
　　我有时候会主动跟他们说几句话，只是屋里若有人便如见了鬼一般看着我。师父大约是担心我坏了脑子，每日又多让我喝了许多奇奇怪怪的药。
　　我不想喝这么多药，又担心这药喝了或许就真的见不到二师兄和兰心了，所以我也不主动跟幻影讲话了，只是看着，也觉得十分开心。
　　或许是有着幻影的陪伴，我心情也跟着好起来，日日看着他们两个拌嘴，即便是什么都不做也不觉得有甚无聊。就是不能随时随地跟他们说几句话把我憋的够呛。
　　修养几日能起身时，我便绘制了一些简单的纹样，让大师兄找人做成寿衣，顺带买了很多纸钱和元宝烧给二师兄和兰心。烧完第二日便看到兰心穿着我绘制纹样的新衣，一个劲儿的问我好不好看。我不能回答，只能傻傻的看着她乐，兰心便娇气的一哼，转身向二师兄显摆去了。二师兄幽怨的看着我，我才反应过来，竟没有给二师兄烧些衣服。不过烧了那么多纸钱，总可以自己去买嘛，那么多钱想买什么样的没有？难道是地府没有卖衣服的地方不成？
　　腹诽归腹诽，最后还是让大师兄给二师兄烧了一些寿衣，二师兄这才对我又有了几分好脸色。
　　每到晚上，兰心就趴在我的床边小憩，二师兄就缩在一边的墙角里睡觉。半梦半醒之间，总觉得兰心的呼吸蹭过我的脸颊，痒痒的，仿佛还活着一样。
　　我有时甚至怀疑我是不是已经死了，但是一到喝药的时候我就明确的知道自己还活着，因为我猜鬼是不必喝药的。

　　七八日时间倒是一闪而过，我已经没了什么时间的概念，大约是七八日吧？大师兄一脸兴奋的破门而入，神秘紧张的问我，“猜猜谁来了？”
　　我还没等着猜呢，便听到皇兄的声音飘进来，“心儿！”
　　皇兄三步并作两步跨进门来，在我的床前生硬的停住，脸色复杂难看的很，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又像是下一秒就要拿着刀去砍人。
　　“呃……皇兄？”我试探着叫一声。
　　皇兄坐到床边，小心翼翼的捧着我的脸，盯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才缓缓的扶住我的肩膀，把我带到他的怀里，声音带着哽咽，“心儿，你受苦了。”
　　我轻轻拍着皇兄的背，赶紧哄一下，“我这不是没事嘛，小事小事，别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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