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未漠时

　　此后的几日，珠儿渐渐跟众人熟识了起来，与乔琴更是极为合得来，兼着嘴甜舌巧，时时琴姐姐长琴姐姐短的唤着，引得乔琴愈发偏爱于她。

　　宋全与孟漠之将乔琴的爱怜瞧在眼里，亦是心喜珠儿伶俐烂漫，俱各对她甚为宠溺，事事皆由着她作为。

　　这日，因着时气益渐寒凉，宋全搜罗出自立夏至今积攒下的兽皮，用麻绳捆个结实，背负在身奔至松木镇的西市，暗自盘算了合适的价格，放开嗓门大声吆喝着揽客。

　　往来镇民见各色兽皮毛顺皮厚，又问得价格合理，便将宋全团团围住，争相选看购买起来。

　　至午后，宋全卖尽了大大小小十几张兽皮，将所得银钱小心翼翼的揣在怀中，兴冲冲的奔回了远山村。

　　将然走至院外，透过竹篱的间隙，宋全看到乔琴立在院中翻晒着药草，一旁的珠儿则缠着孟漠之习学防身之术，顿觉温馨非常，忙伸手推开篱门，朗声喊道：“我回来了！”

　　正手脚并用推挤孟漠之的珠儿听得声音，转脸见是满面喜气的宋全走了进来，心知他必是买卖顺遂，便含了慰劳之情，笑道：“阿全哥哥辛苦了。”

　　宋全听得珠儿的温软道乏，心中甚是受用，转念回思起在镇上的见闻，便笑道：“今日我去西市，见整条街都张灯结彩，很是喜庆，就拉着过路的小哥打听，你们猜是怎么回事！”

　　毕竟是小孩心性，听得宋全故作神秘，珠儿顿时生了强烈的好奇之心，忙追问道：“阿全哥哥，你别卖关子了，快说到底是何缘由！”

　　特意顿了少时，直到乔琴停了手上的动作，面现询问之色的望向自己，宋全才松了口风，向珠儿揭晓道：“小哥说，明日就是松木镇每隔十年便大祭一次的喜神节！”

　　见珠儿一副不明所以的茫然神情，宋全煞有介事的做了高深之色，解释道：“这喜神呢，是松木镇的守护神明，保佑着镇子的丰登人兴和平安祥和。每隔十年，松木镇便举办一场通宵达旦的庆典，来向喜神展示镇子的兴旺，并再次祈求喜神的庇佑。”

　　说至此处，宋全抬眼偷瞧，见乔琴转而伏低了身子，专心致志的挑拣着晒干的药草，料定必是不能说动她了，面上顿时蒙了败馁之气。

　　回脸见珠儿正满面雀跃的望着自己，宋全只得强打起精神，继续说道：“说是庆典，其实就是夜市，不只是各家名吃小店在路边摆摊，还来了一家顶有名的戏班子，叫做锦玉班，说是唱《牡丹亭》最有名的。”

　　听得“小吃”与“戏班子”，珠儿登时玩心激昂，剪水杏目中如同点了两支熊熊火把般，益发焕彩明亮。

　　瞧见珠儿的双眸中燃起了期许之色，念着兴许她能说服乔琴同去，宋全望向仿佛充耳不闻的乔琴，轻声问道：“阿琴，机会难得，我们明晚去镇子上看戏可好。”

　　转脸见乔琴面有难色，不待她出言推拒，珠儿便紧贴在她身旁，抱住她的右臂，不住的左右摇晃，连声哀求道：“好姐姐，好姐姐，你便答应了阿全哥哥，我们一起去看个热闹吧。若是你嫌烦累，我们看完戏便回来，好不好，好不好啊？”

　　望着珠儿如同动物幼崽般无辜又充满渴求的黑亮明眸，乔琴那颗一向不为人情所动的心立时化成了温水，抬手轻刮了她的鼻梁一下，笑道：“好了好了，听你的便是。”

　　求得了乔琴的赞同回应，珠儿立时喜笑颜开，索性□□倚靠着她，歪头枕在她瘦削的肩上，含着化不开的甜意，娇声笑道：“我便知道，琴姐姐最疼我了。”

　　翌日傍晚，四人早早用过晚饭，合力收拾停当家中事物后，便赶着最后一抹天光往松木镇进发。

　　本就乘着兴头，兼之沿途谈笑不迭，四人的脚程竟比往日都要快出许多，未及一个时辰便奔到了松木镇的城门外。

　　抬头见巍峨高耸的城楼上挂满了红灯笼，三扇朱漆金钉的城门大开，三五成伴的公子小姐们兴高采烈的奔涌入城，珠儿登时喜上眉梢，不禁高声赞叹道：“果真是热闹极了！”

　　受这喜气洋洋的节庆气氛感染，一向寡言的宋全也活跃了起来，笑道：“听说，今夜城门将会彻夜洞开，以便十里八乡的乡亲们进出游玩买卖。”

　　听闻此言，珠儿再难等待，连声催促宋全引路，心恨不能插翅飞行，只得三步并作了两步，随众人奔行至西市。

　　立在西市口的牌坊下，珠儿瞧着里面华灯满地，锣鼓喧天，本就高亢的兴致更是陡涨，拍着手笑道：“风柔夜暖，花影乱，笑声喧，大抵就是此番情景吧。”

　　听至此处，乔琴心有所动，转脸见孟漠之正垂首望着珠儿若有所思，便知他必是同自己所想一致。

　　发出此声感慨后，珠儿再也按捺不住，伸手挽牢乔琴的手臂，招呼着孟漠之与宋全，一同挤进了人烟丛杂的西市。

　　此时，西市内华灯尽燃，亮如白昼，商贩们见百姓开始聚集，忙将货摊摆好，吆喝着做买做卖，端的是人烟辏集，好不热闹。

　　只见平日里宽敞的街道上林立着两排望不到尽头的货摊，上面是绫罗绸缎堆积如山，衣冠鞋袜摆列无数。

　　从四方蜂拥而至的俊俏小姐们俱是目不暇接，爱不释手，待玩观了许久，又觉样样皆合心意，不知该选哪样才好。

　　不能免俗的，珠儿亦是抓了许多精致首饰在手里把玩，正纠结苦恼时，偶然踮起脚跟放眼望去，见前面罗列着更多有趣的小玩意，忙丢了手里的，快步往前奔去。

　　乔琴等三人无意于这些闺阁玩物，便亦步亦趋的跟随着已然眼花缭乱的珠儿，谨防她被人群挤散了。

　　将然奔了几步，珠儿瞄到右侧摆设着一个求签问卜的摊子，便停了脚步，正欲开口相问，却见摊主热络的点手相招，高声唤道：“这位小姑娘，本道见你顶额高平阔满，主一世富贵，何不来求个姻缘签，看看你的如意郎君现今身居何方呢。”

　　闻得此言，珠儿登时霞飞粉面，不由自主的回身瞥了一眼挤在人群中东张西望的孟漠之，便低了头不再言语。

　　摊主久居市井，最是擅长察言观色，此刻见珠儿面现娇羞的小女儿神色，料定她必是心有所属，忙举了签筒递至她面前，笑呵呵的说道：“就当求个吉祥话，且抽一签吧。”

　　到底是面薄心浅的闺秀少女，珠儿涨红着脸退至紧跟过来的乔琴身后，低声怂恿道：“琴姐姐，你快抽一支吧，看我那琴姐夫是何等样的人物。”

　　哪知，乔琴向来不信鬼神术数之说，轻笑着摆了摆手，推辞道：“我对姻缘无所期许，就不劳烦摊主了。”

　　甫一转脸，见珠儿流露出跃跃欲试的神色，乔琴只得改了口，笑道：“偶尔玩笑一下也无妨，那我便抽一支吧。”说着，伸手拈了一支纸签递给摊主。

　　见状，珠儿立时抛却了那故作的矜持，忙上前抱住签筒，左摇右晃一番，挑拣了许久，才选定一支最合眼缘的签，塞进摊主手里。

　　回身贴靠在乔琴身侧，珠儿半是期待，半是忐忑，心中如同立着几只牛皮大鼓，敲得是咚咚作响。

　　摊主打开两张签符，就着灯光细看一番，只见上面各写着“覆水难收”与“镜花水月”四字，不禁轻叹着摇了摇头。

　　稍作思量后，摊主抬头望向乔琴，沉声说道：“这位姑娘呢，是造化弄人，前番良缘尽数错位，已然覆水难收。”顿了顿，又向珠儿说道：“而这位小姑娘，则是情爱如镜花水月，转头皆成空。”

　　言罢，见珠儿面上蒙了哀戚之色，摊主顿时心有不忍，忙温言劝慰道：“小姑娘，你且记住，凡事不可强求，顺其自然便好。老道敢担保，若你能除了心中执念，必会峰回路转，再遇良人的。”

　　听得摊主的好言相劝，乔琴心生感激之情，忙从袖袋掏出十文钱递给他，轻声说道：“谢过道长指点。”

　　转脸见珠儿依然愁容满面，乔琴忙拉着她往前行了些许路程，正待再行安慰，突听得左侧锣声震耳，有人高声吆喝道：“锦玉班的《牡丹亭》要开演了！各位公子，各位小姐，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听得呼声，一直紧随其后的宋全登时雀跃起来，笑道：“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们且去门口等着，我这就去买票！”

　　言罢，宋全便奋力扒开人群，挤上前去购得四张戏票，奔至门口与乔琴等三人汇合，一起进去挑着中间的位置坐定。

　　因着时辰未到，乔琴无事可做，索性四下观瞧起来，只见许多慕名而来的少年公子与闺阁小姐们争相入园落座。

　　只一盏茶的功夫，偌大的园子里便座无虚席，人声鼎沸，俱是在兴致盎然的谈论着关于锦玉班的种种传闻。

　　不多时，听得“铛”的一声清脆的锣响，身材微胖的班主缓缓走出，笑容可掬的向满园观众拱手施礼。

　　静待人声消落后，班主正色说道：“在下杨云然，初到贵宝地，便承蒙各位老爷夫人、少爷小姐的厚爱，得了这高朋满座的彩头。待会戏毕，若是您满意呢，便喝声彩，若是不合心意，那便恳请您心慈手软，且包涵一下咱这小班杂众吧。”

　　听得杨云然的这番谦辞，台下众人纷纷笑将起来，内中有好事者，高声叫道：“杨班主，您这当家生旦到底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便知。”

　　见园内气氛瞬时热络起来，杨云然忙向台下弯腰作揖，朗声报幕道：“下面便是锦玉班的拿手好戏——《牡丹亭》，请各位赏玩品评。”

　　而后，杨云然向坐居戏台左右的班众做了一个开始的手势，在得到他们点头示意后，快步退回了幕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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