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

　　一连几天下来，韦世涛就受不了，这好歹是初春，早晚还是很凉的，加上露水湿身，她就算身体再好，也得生病。她倒不是不想在市镇中落宿，可是无论她到哪家客栈，刚进店，小二就来招呼：“韦姑娘是吗？你的上房已为您备好了，小的这便引您去看看。”刚坐下吃顿饭，完了结帐时，帐房笑嘻嘻地说：“韦姑娘，您的帐已经有人结了。这是打包好的点心，你拿着。欢迎再来啊。”她都不用过脑，就知道是谁做好事不图名。她一点也不想再受他的好处，也一点也不想跟他再有牵扯，所以索性不住店，不吃饭，只到了市镇上就自己掏银子买点干粮装点水，背了走路，现买现付，丝毫不给别人当善人的机会。一个姑娘家的，天天吃冷饭喝冷水睡冷地，还睡不安宁，怎么会不生病？因此她红着眼睛，流着止不住的鼻涕眼泪走到他面前时，是萎靡的怒意：“你是不是想逼死我？”他也委屈也眼红，道：“我只是不想你再嫁给别人。”看她天天这样死杠，他不是不心疼，明明什么都为她安排好了，可她就是死倔，宁可把自己整的惨兮兮的也不肯接受他半点好意。难道他就这么让她讨厌让她不屑，让她避之尤恐不及？她打，打不过他，说，也说不过他，就连瞪眼，都瞪不过她——发热加头痛，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想瞪都有心无力。惨败之下，她祭出绝招，嘴一撇就囔囔着鼻子道：“你欺负我……”这一句就让他受不了了，也不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一把将她搂进怀里，道：“好，好，是我的错，我不该欺负你，是我不对，你想打就打我吧。”那个丫头就在他怀里止不住哭开了，将一脸的鼻涕眼泪蹭在他华丽干净的衣服上。他也全然顾不上了，一边拍着她小声哄着，一边想着让人去最近的市镇定间房，抓几副药，照她这样子，非得昏睡几天高烧才退得下去。于是冲康宁几个使眼色。那几人都是调教出来的人精子，又跟了他多年，有什么不明白的，不声不响地将马带远后跳上马背就朝最近的市镇驰去。
　　果然，她在他怀里哭了一会儿，就止不住昏睡过去。他一摸她额头滚烫，忙将她抱起来，用眼示意康良带过马来，康顺趴在地上，几个小厮扶着他踏着康顺的背上了马。他腾出一只手握住马缰驾马前行。到了镇中后，康宁已过来接他，将他领入订好的客栈，他将她放在床上，康顺已将一个大包拿来，一包包地拆开纸袋子，竟是一包包的药，他拣了几味让人去煎上，才顾得上换衣洗漱后，回进屋来照看韦世涛。
　　好在她是练武出身，高烧了两天后就退了下去，霍元崇自打跟师父学医以来，医术一日千里，他本极聪明，家里又有钱，各种药材但凡想要，一句话就有人恭敬送上门来给他辩识，根本无须自己亲自满山遍野地找寻。加之带军之时，军中人各色病看得多了，练起手来都事半功倍。韦世涛只是寻常受凉发热，在他已是小菜一碟，加之各种固本培元的药不计成本的塞下去，不上三五日已然痊愈。她精神一好，便在屋中待不住，非要赶路，可实际上她并无固定的目的地，所以也只是顺着路往前走便是，他刚问得一句：“你想去哪里？”就遭人白眼，一句话：“你管我？又没叫你跟着。”就乖乖闭上嘴。反正最近边境无战事，大军都在休整，他也就有闲功夫陪她四下流串，本着：你高兴我便欢喜的信念跟着她信步而行，唱一出妇唱夫随似乎也别有趣味。
　　要不怎么说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呢？霍元崇这里亦步亦趋无怨无悔，想着慢慢将她的心拢过来再带回家去安置，可有人就是嫌他太闲，非得给他找点事出来让他历练心智。两人离登云县城还有几里地，眼见城门都看得到了，康寒收了飞鸽传书，展开看了一下，就朝他打马奔来，到了近前一跃下马，直奔到他面前，拦住他闲庭信步的陪玩步子，低声道：“府里来信，让您回府接旨。”
　　霍元崇一听就皱眉，看看前面走的人无丝毫停下来等他处理完事后再行的样子，便轻轻一脚踢开拦路石，继续他霍五郎陪吃陪喝陪玩的三陪快乐生涯。要不怎么说让康寒当掌刑小厮呢，人家就两字：执着。侧翻在地后，爬起身来，拍了一下尘土继续紧跑几步抢到霍元崇身前，再度跪下，低声道：“宫中内监正在府中等候世子回府接旨。”霍元崇继续一脚踢开，外加一个瞪眼，那意思很明白：没见爷正玩得高兴么，少来扫爷的兴。康寒再度爬起身，拍土，抢步，上前拦路，跪下。
　　霍元崇正要再起大脚，就见前面那人回过头来，目光狠狠地盯着他那条抬起的腿，于是这一脚就只能偏了准头，虚空落下，霍元崇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讲！”康寒没敢讲，有的事宜私不宜公。前头那人也停下了步子，象走累了，随意歇下看会儿风景似的晃着脑袋四下观瞧。
　　霍元崇盯着脚下那躬起的背，再重复一遍：“讲！”康寒依旧咬定牙关不放松。前头那人悠悠地道：“何必为难他？想是有什么秘事不方便让我知道，那我走开就是。”说着果然抬腿准备走了，当此情形下，霍元崇再不逼出话来，就有同谋之嫌了，他可不愿戴这顶帽子，好容易花了这许多心力有点回圜了，这再来一次，他非累死不可。
　　他盯着那个执着的人，道：“再不说就永远别说了，自己割了舌头去。”康寒不得不说了，又不是自己的麻烦，赔上自己舌头多不值，于是用很低的声音道：“皇上赐婚，将靖南王郡主配给世子为妃！”霍元崇差点没气疯了，敢情自己是唐僧肉还是咋的？咬住了就不放，这前头那位还没搞定呢，又来一出拉郎配，还是皇旨，嫌他死的不够快还是怕他死的不够难看？他这还没想出话来骂人呢，前头那位已然冷笑：“那可该恭喜世子了。这靖南王的势力可比东平王大多了，听说子女也个个俊美过人，比不得东平王家里那到街上一抓一大把的平常姿色，看来这桩亲事可真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啊。”把个霍元崇气得额上青筋直跳，心道：别人不知你还不知，要想娶她，我跟你这儿耗什么时间费什么唾沫？但这话也只敢在心里说说，无论如何也是不敢在这时候拿出来找骂的。
　　他压下那口气，索性横到底了，道：“传信回去，告诉那传旨太监，让他回明都去，这个旨我不接，要杀要剐随它去。少爷没空陪他们玩儿。”大步上前，拉住韦世涛的手，坚定的表明立场。
　　韦世涛甩开他的手，斜走几步，只拿眼睨着他。要不怎么说人好看，怎么都占便宜呢？霍元崇看她怎么都顺眼，哪怕是此刻带着鄙夷不屑的样子都是那么逗人，刚才心中那团气也就消了大半。
　　他可以任性，康寒哪敢任性？将身子转了个方向，依旧朝他跪着，低声说实话：“奴才不敢。”
　　霍元崇实在烦了，眉毛一立，阴着脸提着声音就道：“我叫你敢！”康寒想想还是不敢，那是圣旨，不是定西王钧旨，霍元崇的大少爷脾气在皇帝那儿不管用，人家又不是他爹他娘舅，给了好处还得负责兜着他的脾气。几个小厮跟得不远，这里行人又不多，已是将此事听得清清楚楚，素知这主子平日里还好，要真什么事跟人拗上了，那是比韦世涛犟得多了，操刀子杀人都算是轻的，搞不好真敢闯进宫去找皇帝退婚。
　　于是不声不响，各自下马，走上前来，跟着在康寒身边都跪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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