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

　　结果一回府就发现这丫头半靠在椅上，揉着肚子哼哼着，完全是猪吃饱喝足后晒太阳时的样子。霍元崇就想忍着不笑都不行，她那样子实在太逗人了。
　　他走近前去，低下身来看她，她半睁着眼，有气无力地道：“吃撑着了。”于是他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蓦然从繁杂琐碎严肃的公务中出来，就碰上这一幕，他怎么不觉得轻松放松？尽管心里也觉得自己太有点不厚道。
　　不仅他自己觉得，就连侍候在屋里屋外的小厮丫环们也觉得，人家这儿正难受着呢，他却笑得无比开心，这搁谁都得觉着是将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是不是？
　　为了弥补自己的不厚道，霍元崇将她扶起来，搀着她慢慢踱出屋子去院里散步消食。她大概是真的吃多了，将胃撑得痛了，因此一路走，一路不时皱眉叫痛。听到后来，霍元崇都受不了了，这明明是折磨他么？于是仍是将她抱起来，回到屋中，放在床上，令人去煎消食的药来，并将山楂塞进她嘴里。
　　师父一到襄城就去看附近的大营了，师姑自然随了同去，所以这丫头一没人管束，立马就任性了。他心里骂归骂，可还是疼归疼，轻轻帮她揉着胃。她不时自牙缝里呲呲吸气，露出疼痛的表情，看来倒不象是装的。他只能忍着不去看她的样子，不然又得心疼。
　　终于她不再哼哼了，他才暗松了口气。然后饿了她一顿，直到次日才缓过这股劲来。霍元崇自是再也不敢给她吃多了，宁可让她先饿着一些，过后再吃。她也知道了撑着难受的滋味，乖乖听话吃完了，便不再要吃的，还跟着霍元崇出来散步消食。
　　霍元崇问了她这十来天的情况，才缓缓告诉她一件她可能关心的事情：“赫连弘基成婚了。”
　　她一怔。
　　“是他本族的一个女孩子，”他道：“他义父做的媒。”
　　“噢，”她淡淡的表情：“那不正好？大家都满意了。”
　　霍元崇心道：恐怕未必。他收到的线报说，新婚当夜，赫连弘基喝得酩酊大醉闯入自己的王庭大帐之中，然后外面的人听到惨叫声持续了很久，跟着又经过了一段时间的静默后，赫连弘基出了帐，上马驰聘而去，一直到次日中午才带醉而归。这样的新婚之夜，任谁都会觉得异常吧？
　　霍元崇之所以现在敢拿出这事来同她说，是因他知道目前面前的这个女人的的确确不会再对赫连弘基有什么异样的情感。最多也就只剩下当日的同门之情。
　　她停了下来，现出沉思之色，脸上因此变得成熟。霍元崇就最怕她这副样子，就好象自己无意中露出的哪条尾巴又被她踩中了一样，比如那次跟他说她发现他不能娶她而只能娶跟他门当户对的那次，还有说他们实际相差很大以后还会常常吵架分开的那次，都很踩他痛脚，迫他面对他不想面对的现实。这会儿，她又想到了什么？
　　“你去备一份新婚贺礼，”她的声音平静而沉稳：“要符合定西王夫妇的身份，送去给赫连弘基。”看了他一眼，又补充道：“不要出奇，也不要故意贬低，总之就象你送给京城你那些王公大臣朋友的新婚贺礼一样规格档次的，跟薛世子新婚一样规格档次的就行。”
　　他松了口气，这倒好办，什么人送什么礼，这他在行。
　　“不要送去他的王庭大帐，”她象要看穿他内心一样：“不要显摆你的能干与精明，送到北漠跟南朝交界地的驻军行营大帐就行。”
　　霍元崇是有点小心思，想借着此事戏辱赫连弘基一下，以报当日他冲喜的那一箭之仇，不过韦世涛既然点明了，这点小动作便不好做了。于是他点点头，心想：这样也好，更光明正大，也更显得心胸磊落坦荡，以德报怨。这丫头做起正事来，还真有点师父说的那种：大事不糊涂的风范。
　　他问：“你还有什么要求？”
　　她道：“让康平和康弘去送。”这两个人跟韦世涛和霍元崇都有不浅的渊源，可以同时代表这两个人，而不象其他小厮那样只能代表霍元崇，更重要的事，这两人赫连弘基全都认识并熟识，所以不容易让他产生不必要的误会。这一招也挺恰当。尽管只是小细节。
　　他又问：“要不要传什么话过去？”
　　她先是摇了摇头，跟着想了想，道：“就说我们祝他俩白头到老，早生贵子。”
　　这也是新婚中常被祝福的话，不管哪个阶层的都会说，虽然话可能会雅俗不一，比如文一点的说什么佳偶天成啊，佳儿佳妇啊，梦熊之兆啊，早弄璋瓦啊等等，但意思其实都是一样。就她这水平，说这样的大白话还更显诚意些，不然要用那些文绉绉的，别说赫连弘基不信，就是霍元崇自己都不信不带讽刺意味。所以说吧，同样的话，什么阶层什么层次的人怎么说也是种学问，越过了，反倒透着假。
　　人家在你成婚时刺了一把刀，现在人家成婚了，你送了一瓶蜜，怎么看怎么透着你的大气雍容，心胸开阔。霍元崇还不得不佩服她在处理这类事件时的豁达从容，举重若轻。
　　他还在等她下面的话呢，她却收尾了：“好了，就这样吧，至于你是不是跟皇上朝廷交待，那就不是我的事了。”
　　这倒不是大事，一封信一件奏折的事，到哪儿都交待得了，大国么，就得透着大国气度。就是御史们也挑不出这事的礼儿来。
　　跟着下面的话就让他不悦了：“反正你跟他是兄弟，说不说，怎么说，都是你们自己个儿的事，我这个外人就不掺和了。”
　　兄弟跟外人这两个词听得他寒毛直竖外加鸡皮疙瘩落一地。这兄弟还没正式认呢，他的这个发妻就自认外人了，这里外她分不清是不是？
　　不过回头想想，也好，她既认定他俩是兄弟，以后两人宫中“议事”她也不会疑惑。反正是——兄弟加“内人”么。
　　跟着他还没从这事中抽出神来呢，她就大吼：“你抱那么紧干嘛？想勒死我啊？”
　　他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他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就象那次一样，生怕她冒出了什么突然的念头，就要携子潜逃。
　　他忙放开手，跟着脸就变红了，好歹这也是白天，而且是在人家的园子里，她不说兴许人家也没注意到他们，可她这么中气十足的一吼，人家没兴趣才怪。
　　他一边羞恼一边也是安下了心，这个表现才是她最正常最本份的表现。看来这事是这么结了。
　　她也象了了一件大事，若无其事地整了整衣服，然后象是赏赐了霍王爷一样，淡淡地道：“回屋吧。”伸手就扶住了他的手臂。霍元崇差点给她跪了，来一句：“是，主子。”这都闹哪出么？
　　闹归闹，霍元崇还是照她说的办理了，两小厮也没意见，因是送喜礼么，两人特许换了鲜亮点的衣服，而换下了素服，当天便走了。
　　只是这两人都没想到后来的后果。她是因觉得贺少轩应该了解她的为人，本来就是如此真诚坦荡。他却是因了解贺少轩的为人，本质上还是朴实憨厚直性子的。他们却只忘了一点：韦世涛是对他没什么了，可是贺少轩对韦世涛可不一定一点都没什么啊，你得允许人家有自己的想法保留自己的感情的，是不是？更何况，韦世涛若是嫁得低倒也罢了，可明摆着霍元崇这个人，无论哪方面来说，比赫连弘基都只高不低，你叫人家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去？男人吧，小心眼儿起来，比女人厉害得多，报复起来，自然也强烈得多。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