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厚

　　第十五章：卧龙跃马终黄土，人事音书漫寂寥

　　香甜的牛奶味与细细碎碎的谈话声惊扰了熟睡的楚婧，母亲推门而入，“小婧又要赖床吗？今天我和你爸去寺庙拜佛，你马上就要中考了，希望你能考入最好的高中学校。”

　　楚婧从床上坐起来，“妈？爸？”

　　穿着休闲装的父亲走进来，“你一个人可以吗？我们不在你身边。”

　　“我怕我一个人不行，我有很多事情还不明白，我一个人生活的很累，不想再这么累下去了。父亲，我已经胃癌晚期了。我想我可以放手了吧。”

　　父亲走到床边摸了摸她的头，“我和你母亲都属于意外，和你没有关系，你不必心怀内疚。生活会有很多琐事折磨人，不像爱情轰轰烈烈，你要学会好好生活。我在这里等你，和你母亲一起在这里等你。”

　　母亲坐在床边微笑着示意她躺下继续睡，在她耳边轻唱着儿歌。

　　这个梦是她在打掉她和顾之秦孩子的手术台上做的，最想放弃生命的时刻竟然是那个孩子和自己彻底分离的时候，再也没有什么理由支持自己再活在这个世界上了。父母的死到了那一刻才想通并不是自己所为，他们不怪自己，反而是自己这么多年不肯放过自己罢了。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遇到了顾之秦的妻子。那女子精心打扮后出现在自己面前才发现，她一点儿都不丑，可能真的只是因为在家里做主妇习惯了不施粉黛。楚婧对她微微一笑，“前几天真是不好意思。”

　　女子倒是丝毫不领情，“拿出你前几天在我家撒泼的样子来和我说话，现在又没有别人你不需要装柔弱。”

　　楚婧有些皱眉，“我们换个地方谈吧。”

　　咖啡馆里相对而坐的两人，楚婧却只要一杯白开水，小腹的疼痛加剧显得脸色苍白。

　　女子开门见山，“是我告诉之秦让他别相信你让你去堕胎的。”

　　“反正我也没有那个命生下他，早死晚死都一样。”

　　女子有些皱眉，对她那番说辞也不愿意多想。“你只说你要如何才愿意离开之秦，只要你说我做的到的，我都给你。”

　　“再给我两个月，最多两个月，我就离开，再也不会打扰你们。”楚婧已经虚弱到双唇发白，逼迫自己喝了一口白开水来掩饰自己的虚弱。

　　“两个月不行，你必须现在立刻就走。你已经给之秦带来很多流言蜚语了，你不能因为你自己的人生毁了就来报复他。更何况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自己，要不是你自甘堕落，你也不会活成眼下这样。”女子丝毫不肯退让的语气让楚婧头疼。

　　“好，我答应你。”

　　顾之秦满身酒气开门回家，看见楚婧躺在床上休息着，走过去走到她床边。楚婧一向喜欢睡觉的时候皱着眉头，不知道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他抬手理了理她的碎发，结果一碰她，她就惊醒了。楚婧条件反射的往后缩了缩，看清是他，揉着太阳穴坐起来，“我把孩子打掉了。”

　　顾之秦轻轻的拥她入怀，“我们结婚吧。”

　　楚婧的身体僵了僵，“你喝酒了吧。我会当做你没说过。我太累了，不想跟你互相折磨下去了，我们到此为止吧。”

　　“阿婧，在我没喊结束之前，你都不允许一个人离开。”

　　长夜漫漫，一句情话原本可以胜过一切。可是爱情里面原本就不能渗入怜悯，如吕煜所说的，爱情应当是爱就在一起，不爱就分开。没有欺骗，没有隐瞒，更没有责任与义务。隔阂原本只是两个人不愿在一起的借口，什么你应当过得比现在好，你应该拥有更漂亮的人生之类的借口，不过只是一句话，我爱你，只是不愿与你在一起。

　　十六岁的楚婧不明白，当初与她相遇的二十二岁的顾之秦不愿去明白。

　　于是彼此折磨九年。

　　清晨的骄阳刺眼，透过窗台，爬上女子的床。楚婧浅浅的睡意褪去，整个屋子里已经只剩她一个人，辗转反侧后再难入眠。餐桌上放着早餐，顾之秦的笔迹印在一张便签纸上：早饭凉了就用微波炉热一下，晚上我接你去吃饭。

　　楚婧端起温热的牛奶一饮而尽，吃了两口煎蛋就没了胃口。一个人坐在家里无聊的不知所措，门铃响起的时候以为顾之秦落下了什么东西折回来取，一开门竟是秦覃站在门口。他扬了扬手中的果篮，“路过这座城市出差，问了Lucy地址就想来看看你。”

　　楚婧侧身请他进屋，端了一杯温热的茶水给他，“最近还好吗？”

　　“洛杉矶的事情终于进入了尾声，不用频繁的出国了。”他顿了顿，“你呢？顾之秦对你怎么样？”

　　楚婧点点头，“很好，他对我很好。”

　　相顾无言的时候就想起了两人曾经发生过的事情，秦覃实属她众多情人中最完美的一个，之前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情如今也觉得有可能是命运安排的必然事件吧，也不能怪他。聊了些关于Lucy的事情后，秦覃也知道实在是无话可说，起身准备离开，“我先回去了，不然他回来误会些什么就不好了。”

　　楚婧送他到电梯门口，轻声说了句再见回到屋内深深的送了一口气。像是许久的心事终于落地一样，秦覃的陪伴才让她少了很多不幸的遭遇，秦覃给的东西，物质上的精神上的，都是最好的。可是这个人终究不是自己最后的归宿，又何必强留着他互相折磨。

　　夜幕降临，顾之秦带着楚婧来到事先订好的西餐厅，带着欧洲中世纪的复古风格。顾之秦点的餐很传统，包含了西方人隆重的前中后餐的习俗，红酒配着红肉，白酒配着白肉。楚婧想起在洛杉矶和Lucy吃西餐吃到恶心然后满城的找中餐馆，不禁失笑。

　　“想起什么开心的事了？”

　　“想起当年和Lucy在洛杉矶满城找中餐馆。”楚婧顿了顿，又觉得自己说这件事有些煞风景。

　　“不好意思。”

　　“乔溪和你的性格很像，大大咧咧的，敢爱敢恨。”顾之秦放下手中的酒杯突然起身站了起来，缓步走到她面前，单膝下跪，“would you like to marry me？”

　　“我愿意。”她知道这种场合拒绝顾之秦会太扫兴，以前吕煜问过她一个问题，如果你在结婚后才遇到你生命中的真爱，你是会负付起婚姻的责任还是勇敢去追求真爱。

　　那个时候想到父亲的背叛不假思索的就选择了前者，可是现在顾之秦选择了后者，我却丝毫没有觉得他错了。不是因为他出轨的对象是我，而是因为每个人都有选择追求自己真爱的权利，婚姻是为真爱准备的诺言，不是一种社会责任，有聚有散，好聚好散。

　　夜空里印着点点星光，没有月亮的夜晚，黑的分外浓重，像是浸满了罪恶与内疚。秦覃深夜开车回到那座与她相遇的城市，他欺骗了楚婧。洛杉矶的事情没有解决，反而差的不行。他的提议被其他董事联合反驳，他决定放弃那边的整个计划，大不了一切从头再来。每个人在人生的路上总会有得有失，失去了楚婧，失去了公司，秦覃还是秦覃。

　　顾之秦半拥着她，不敢想象过不了多久，身边的人就将永远消失在他的生命里。如今能弥补她的，除了陪伴想不到更多的方法。阿婧，我想将这些年欠你的情话都说给你听；阿婧，我想将这些年未能做成的事都与你一起经历一番；阿婧，我想将这些年来不及给你的爱全部补上。所以，请等等我好吗。

　　顾之秦为了有更多的时间可以陪在楚婧身边去了学校休了长长的事假，每天早上给她束发给她做早餐，为了不让她感觉腻味还变着花样的做各种小饼干。有事没事儿就拉着她出门看电影，逛街，给她买她喜欢的东西，甚至还去过远在成都的吕煜家里拜访。时间依旧没有放过楚婧，偶尔深夜的胃疼吐出鲜血，顾之秦也只能站在旁边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天气回春，楚婧找出了以前上学时穿过的红裙，为顾之秦跳凤求凰的时候穿过的红裙。当年略显宽松的长裙如今穿在身上却显得有些紧身，勾勒出前凸后翘的身材比起当年更是多了一分妩媚与性感。

　　四月一日的前一天，顾之秦的妻子还是来了，“你答应好的离开，怎么现在不想走了？尝够了甜头还想当顾夫人了是吗。”

　　楚婧礼貌的拿出茶杯给她倒了一杯茶，“我答应你会离开，就会永远离开的。你放心，我会走到他这辈子都找不到我的地方的。”

　　“你这个女人承诺了那么多到反过来要我相信你，还真没见过哪个小三像你这样的，我是有素质，要是没素质的女人早就把你打的你妈都不认识了，还能在这儿跟你喝茶聊天？你最好识趣一点，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心平气和的和你谈话了。”女人拿起茶杯嗅了嗅没有碰过，嫌弃的放下杯子，踩着高跟鞋离开。

　　楚婧看着外面暗下来的天空，好像是时候了。

　　一切来得都是那么的措手不及，像是没有预告的暴风雨。顾之秦坐在空荡的房间里，沙发上是楚婧脱下的红裙，桌子上还有一封厚厚的书信。今早的警笛吵醒了他的美梦，梦里他在七年前就娶了刚刚成年的楚婧，洁白的婚纱，不染俗尘的爱情。昨晚真真切切的楚婧还为他跳了一曲凤求凰，口里唱着那首古时求爱歌曲的词，一颦一笑都是明艳动人的模样，今早却瞬间化为灰烬。他是如何都没料到楚婧会在愚人节这天跟他开这么大的一个玩笑。

　　‘亲爱的顾之秦：

　　如同七年前一样，我还是无法亲口和你道别。我自己也没有料到我会这样义无反顾喜欢了你一辈子，曾经豪言壮语，如今竟成了事实，我还是爱你，如七年前一样。

　　我十六岁这年遇见了你，在我家庭破裂的时候，你出现了，给我安慰，陪我度过一段时光，那个时候我很讨厌父亲，那个抛妻弃子和不明不白的女人离开的男人。我也讨厌那个破坏我们家庭的女人。

　　我十七岁这年向你第一次表白，出于崇拜和欢喜，我说我喜欢你，却没有想过会和你在一起这件事，只是单纯的告诉你，我很喜欢你。就像凤求凰，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我十八岁这年，因为你或是因为我自己，双亲过世，一夜之间成了孤儿，辍学后来到一座全新的城市，期待有全新的开始。可是一切都不尽人意，在弄堂深处的孤梦破碎，在被一群醉汉□□后，我决定去做妓女，走向了那条永远不可能回头的路。那个时候我只觉得对不起你。

　　我十九岁这年遇到了秦覃，就是那个对我爱到骨子里的男人。他将我拉出了泥潭，带我去过原本就属于我的生活，给我看了这个世界有多么的美好。我对他有感谢，却没有爱情。他给了我安全感，甚至给了我家的感觉，在他面前我不用小心翼翼，也不用戴虚假的面具，比起其他，他更像是我的亲人。

　　我二十四岁这年，秦覃差点成了我的丈夫，只差了那么一点点，也就是这一点点，他从未婚夫变成了前男友。他瞒了我一些事，比如那件曾经拖我进泥潭的事，他是目击者，却没有伸以援手，眼睁睁的看着没有出声。所以后来的一切甜言蜜语都是为了弥补，一切所谓的爱情都是出于内疚。而我不需要怜悯。

　　我二十五岁这年，你终于出现了。曾经和你约定过的成熟年纪，也终于到了。像是绕了一大圈回到原点一样，我还是回到了你的身边，我以为一切都会有好转。在得知你已婚后，希望又被你亲手捏的粉碎。

　　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伤害你的家人，伤害你在乎的人。在你身边的日子，所有的一切，我心甘情愿。你听信传言折磨我，我可以接受，你轻信那个女人的话让我去堕胎，我也可以拖着胃癌晚期的身子去医院，只想取得你的信任。

　　因为我深知你信我，比什么都重要。可是你一直不愿意相信我，你不信我会爱你七年，你不信我会心甘情愿的和你一起生活，过你想过的日子。顾之秦，你原本只是我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而已，我因为私欲，不忍让你就此离去，消失在我的命运里，所以我们互相纠缠，把那些珍惜我们的人当做过客，如今，都该结束。

　　你始终让我去过我的漂亮人生，可是却一直不忍放手，这次换我来告诉你，重新开始，迎接新生。而我将永远成为你生命中的过客。
　　楚婧绝笔’

　　乔溪其实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局，接到顾之秦的电话也没有太多的惊讶，向公司请了假回到故乡，操办着楚婧的葬礼。或许一开始就不应该为了自己的利益答应顾之秦成为楚婧身边的探子，如果顾之秦能早点放手，或许楚婧就和秦覃在一起了。

　　四月的春风舒适宜人，举行葬礼的小教堂格外清幽，来参加的人数寥寥无几。乔溪坐在第一排，听着神父的悼词，顾之秦坐在巷道另一边的第一排处，双眼空洞，盯着巨大的遗像发呆。

　　突地一声，教堂的门被人推开，乔溪一回头就看见秦覃一身正装的站在门口，神色凌然。顾之秦这才回过神，起身看着门口的秦覃，“你就不能让她安心的走吗？”

　　“不过是来参加她的葬礼，怎么就不行了吗？”秦覃径直走向乔溪，坐在她旁边。

　　顾之秦姗姗坐下，示意神父继续悼词。乔溪看了看秦覃无言的侧脸，低声道“你可别在这个时间做什么过激的事情，毕竟这是小婧的葬礼。”

　　秦覃看着楚婧偌大的遗照出神，“我不会。有些事情，日后再找他算账也不迟。”

　　乔溪看了看顾之秦，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平静的看不出任何情绪。难道这就是楚婧拼尽性命换来的感情结局吗，小婧，你这样做值得吗。

　　一个人的生命能有多少意义，逝去后能够影响多少，楚婧的离开换来的除了秦覃的噩梦，乔溪的内疚，顾之秦的无动于衷，什么都没有。

　　楚婧的葬礼结束后，顾之秦的生活回到正轨，原先的流言蜚语也随之消失，没有人再提起他和楚婧的那段故事，好像每一段故事终究会被新的故事代替一样。

　　可是原本平静的生活，却依旧无法回到最初。顾之秦整日整日的发愣，改着改着试卷就完全愣住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莫名其妙的停了下来，讲课讲到一半就突然忘了后面应该说什么。久而久之，他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从楚婧的死亡中走出来，反而越来越难过，越来越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就连自己也没有发现。

　　学校是不能再待下去了，他想着，自己欠楚婧的，不论是她健在还是离去，终究得给她一个说法。不顾父母的反对，硬要和发妻离婚，父母不能理解他，觉得他依旧在闹脾气，我行我素，甚至威胁他，若是抛弃妻子就与他断绝关系。

　　顾之秦无法遵循父命，想要前往楚婧曾经居住过的城市生活，想要离楚婧的影子更近一些。

　　时隔许久，再次来到这座城市，连空气都是陌生的味道，没有楚婧的地方，哪里都是陌生的。为何自己早些没有发现这样的深爱着楚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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