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瓦特了

　　但第二天起床时，罗夏口无遮拦的毛病依旧未好。

　　“谁呀，放屁那么大声，都把我吵醒了！”这是她一早上说的第一句话，而第二句与第三句话，直接把隔壁床的病友给得罪了。倒不是因为客观地评论了她的脸，而是在对方友好地给她看自家儿子的照片时，她说了大实话：“你就给我看这个？哪里来的丑孩子，芝麻小眼香肠嘴，实在是太丑了！”

　　当天下午，医生就免费给罗夏换了一间单人VIP病房，因为他们从病人与家属那儿收到的投诉太实在多了。罗夏心里很感激，却歪着嘴对医生说：“这是你们医院做的第一笔亏本生意吧，呵呵哒。”

　　连医生护士都懒得理她。

　　李白宇来探望时，罗夏只肯露出半张脸，她戴着口罩，再用双手捂住口鼻，这样即便她真忍不住对他说话，他也不能辨认她说了什么。她有太多的话想向他诉说了，比如这儿的伙食不好，这儿的隔音不佳，她的室友们都嫌弃她，还有，她特别特别想他……

　　“你这样还能好好呼吸吗？”李白宇对她笑着，露出一排整齐而好看的白牙，“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们都快结婚了，以后我是你的老公，你是我的老婆，老婆对老公有什么不能说的？”

　　罗夏犹豫了会儿，还是决定紧咬牙关，坚守阵地，于是摇了摇头。

　　李白宇轻轻叹了口气，看起来有些受伤，又有些脆弱：“你别这样，看到你这样，我心里特别难受。”

　　罗夏舍不得他难过，终于松开手掌，揭开口罩，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同时说道：“老娘都快被闷死了，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我就是怕自己乱说话，惹你讨厌，怕你不要我了嘛！”

　　“怎么会呢，”李白宇的眼神特别温柔，“你从昨天起就不肯与我说话，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

　　“这可不好说，结了婚还离婚的情侣多了去了，何况我们还没结婚，我又有病。这世界上人面兽心，始乱终弃的渣男特别多……”上一秒罗夏还义愤填膺着，下一秒她的脸上出现了茫然的表情，“你知道我不想说这些的，我不是说你人面兽心，我是相信你的。但这世上没什么事情是一定的，比如上次我们出去吃饭，你故意摸钱包慢一拍，好让我买单，其实你也并非那么无私，也挺计较的，不是吗？”

　　“我哪回故意让你买单了？你在心里就是这么想我的？”李白宇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仿佛觉得她特别幼稚。

　　“所以我就说我不该和你说话，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就该赶紧回去。要知道我对你不满意的地方哪里只有这一点，还有很多很多，万一都说出来了，我该怎么办？”

　　罗夏不想继续开展这个话题，立刻将思维导向别的地方：“我现在一见到你就想到之前做的梦，其实我特别害怕把梦里的内容讲出来，因为我梦到你有八块腹肌，有游艇，还给我买了一个和小笼包一样大的钻石……我怕我说出来以后，你会觉得我是个贪慕虚荣的女人，但是我真的觉得你在你那破单位里一直干下去没有前途。你看你这么大个人了，一次都没跳槽过，还傻得像个猪一样，一点心眼都没有，谁会给你升职？你每个月到手就这点固定的数字，有什么出息，以后不得我养着你，让你吃软饭？”

　　罗夏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李白宇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紧抿着嘴唇，失了笑容，原本削着苹果的手指也跟着停顿下来，指节微微泛白。李白宇站了起来，背对着她：“你说得对，看来这段时间我们还是少些见面比较好。”

　　罗夏急了：“你是不要我了吗？你个没良心的狗东西！我那么喜欢你！”

　　听到最后半句，李白宇终于回过身来，对她说：“我没有不要你，只是，只是…我单位有些急事，要去处理，晚点再来看你。你不要担心，好好养病，我知道你说这些不是故意的，也不是你真正的想法，你只是病了……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撒谎吗，李白宇！你的狗屁单位有什么急事，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啊！你走吧，但你一定要给我回来！”罗夏冲着他的背影喊完，发现自己的脸颊已经满是泪痕。

　　李白宇说得对，罗夏是病了，但他又说错了，罗夏还真是这么想的。尽管她一直喜欢他，但对他的牢骚也一直没有断过。她不知道其他情侣是不是也是一样，或许爱情本就是这般充满两面性，你有多爱一个人，就会有多恨他。

　　或者说，这世上会有百分之百的爱吗？至少罗夏给不了这样充盈而无私的爱。她十分后悔刚才说的都是牢骚，而不是告诉他，她有多喜欢他。

　　后来李白宇果真有来看她，仍旧挂着笑容，温暖如旧。罗夏从他的眼里读出了爱意，看来他还是爱着她的。但他待的时间不算久，她也不愿与他多说话，每次都是他在单独对她诉说，他说着家里的父母给他做了什么菜，公司里发生了什么趣事，他还给她念了几个笑话，让她乐不可支，差点笑出声来。

　　罗夏十分珍惜与李白宇相处的欢乐时刻，他离开的时候，她都会想念他。但在一起时她都得提心吊胆，有时恨不得这样的相处早些结束。对李白宇来说，可能也是这样，所以每次他都匆匆离去。

　　罗夏希望自己能尽快好起来，但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她的身体好了，能走能跳，但胡乱说话的毛病却一点儿没有改善。刚住院的时候，她的病房里挤满了医生护士，与来探望她的亲朋好友，不知是否因为没人喜欢听真话的原因，大家纷纷理她而去。就连她的父母都嫌她说话太直，与她吵过好几次架，渐渐进入了相看两厌的状态。罗夏感到十分悲凉。

　　会诊后，神经科医生为她预约了一周后的精密脑部诊察，据说会在她的脑袋接上电线，就和修家电似的，一个点位一个点位地排查故障，看看哪里存在“短路”情况。期间医生会与她谈话，每一个问题就像一次指令，为了回答医生的问题，罗夏大脑的不同区域会被激活，医生便会适时检查激活情况。

　　如果罗夏得的是器质性神经疾病，通过这种测试，理应能找到她的问题。但医生也说了，人的大脑十分复杂，千变万化，也有可能他们什么都查不出来，这样的情况，在历史上也是有的。

　　在确诊前，罗夏拒绝同事的探望，她可不想自己的怪病在公司被人传得沸沸扬扬。早在两年前，她还没当上主任时，就有一些人喜欢说她的闲话。她长得漂亮，人缘又好，不少妇女在她背后乱嚼舌根子，说她是个绿茶婊。她确实善于伪装自己，偶尔有些虚伪做作，但在职场中她从不故意害人，哪里来的“婊”字呢。

　　罗夏是个好面子的人，当领导慰问她病情，她用短消息回复，刻意隐去了语言控制失灵的部分，只说自己脑震荡严重，头晕想吐，暂时无法工作，故要多请几天病假。她的工作业绩向来优异，老板自然点头答应，连平日里缠人的HR都批复得极快，显然是希望借此安抚她的情绪，避免她索要更多的赔偿。被办公室的天花板砸到，自然是工伤。所以她决定，这病一天不好，她就一天不进公司，决不能让别人看她的笑话。

　　但领导给她发来消息，说两天后是公司的年会，届时全体员工会在市内某五星级酒店开会用餐。今年她被评上公司的优秀员工，会有一笔奖金需要她到场领取。当然如果她的身体实在不适，也可不必到场，奖杯和奖金会由部门的助理代领，但年会的阳光普照奖就没有她的份了。

　　“身体撑得住的话就来吧，我问过了，到场的每个人能领一张六百元的购物卡。再说了，坐着吃吃饭又不会太累。”罗夏的领导，销售部的王路总在讯息里对她说。

　　“妈，后天我要回家趟换衣服，单位里要开年会。”罗夏对病床前正在织毛衣的母亲讲。

　　“你都这鬼样子了，还要去年会呀，省省吧你。”罗母抬头白了她一眼。

　　罗夏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想去啊，”去了就有有六百块钱的购物卡拿。要是不去的话，卡就没了。”

　　“哦，那是要去的。”罗母想了想，说：”你可以拿好卡，直接回来吗？年会每次都开太晚了，你应该早点休息。”

　　“嗯，购物卡是在门口发的，我拿好就直接回来，”罗夏撇了撇嘴，“我就是去拿卡的。”

　　两天后，罗夏盛装出席，即便只是去露个脸，她也不能毁了自己的女神形象。公司里有谁不知道销售部有个姓罗的美女的，她本就是风云人物，特别是在出事故之后。

　　虽然戴上一只厚重的口罩，罗夏还是在底下涂了口红，是经典的斩男色，还不易腿色。她挑选了一件窄版的深灰色大衣，里面搭配酒红色修身针织裙与海珠项链，踩着高跟鞋，钻进了地铁站。罗母在她出门前嘱咐她：“不要老打的，你是去拿六百块钱的，打的就不划算了。”罗夏也觉得有理。

　　一路上，她紧抿嘴唇，一言不发。索性一路无事。

　　谁知到了晚宴厅门口，她找到了签到台，却找不到购物卡的踪影。罗夏在签到台前来回徘徊，犹豫着是否该直接离去，却在这时被同部门的好友兼同事朱珠撞了个正着。

　　“罗夏，你来啦，你今天可真漂亮！”朱珠上下打量着她：“你的身体好些了没，是感冒了吗，怎么戴了个口罩呢？”

　　罗夏在心里叹了口气，用力向她点头，随后做出一个咳嗽的动作，指着自己的喉咙，摇了摇手掌，意思是喉咙不好，不能说话。

　　“哎，你注意着点身体啊，大家都等着你回来上班呢。”朱珠亲热地挽起她的胳膊，“押”着她登记完名字后，搂着她往会场里走，“我们进去吧，一会儿还有抽奖呢！”

　　对啊，还有抽奖。一想到抽奖，罗夏忍不住问了：“今年的头奖是什么，还是苹果电脑吗？不是说有六百块的购物卡要发吗，怎么门口没有啊？你知不知道卡什么时候发呀，不会是骗人的吧？我大老远地过来，就为了六百块钱，我容易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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