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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抬头
她总是沉默着,坐在图书馆的最角落,那个地方常年晒不到太阳,头上总是有一盏明晃晃的灯,而她也总是静静地低着头,手里捏着一本厚厚的书。每天八点开馆的时候准时来到那张桌子,等到中午的时候走到走廊里,吃点小零食垫肚,然后继续回来看书,一直到晚上九点图书馆关门,她每天都坐在那里,不管多恶劣的天气,只要是图书馆开门,她总会坐在那里,安静的就像感觉不到她的存在。而她又是存在的,只不过太过安静,仅此而已。
有的时候我会留下来最后一个离开,例行一些应做的工作—比如说在闭馆之后打扫卫生。现在的社会让我感到乏味,明明垃圾桶就在旁边,可还是每天都要用力清除那些脏乱的垃圾,力保图书馆的整洁。可是她的座位从来不会有什么遗留下来的垃圾,从来都是很干净,干净的就像她从来没有来过一样。凳子整齐的摆放着,桌子上从来不会留下她吃过的零食渣,也不会有奇奇怪怪的包装袋,当然也不会有从书架上拿下来没有归还的书。
当然,每天她看的书都是自己带来的,至少,我没有看到过她从书架上借出过什么书。
每天闭馆的时候,我总是根据自己的心情,放各种各样的歌,因为我觉得每个人都应该有一个不同的心情面对这一天收获的知识,或许是兴奋的,也或许是沮丧的。这天,我放了一首朋友推荐的歌,王梵瑞的《鼓楼先生》。
伴着最后这首歌的音乐声,我开始收拾着准备关门。走到楼下的时候,看到她站在图书馆门口,脚步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急匆匆,而是站在门口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因为经常见面,我自认为很熟的打了个招呼。“Hi,你怎么还没走,要闭馆了。”
“我想听一下这首歌,等下再走可以吗?”她终于开口说话,就像我想象的那样,温柔轻微的声音,怯生生的,低着头,似乎很怕我会赶她出去。
我为难的看着她,身边的读书者一个个的从我身边快速走过,过了没有半分钟,偌大的图书馆竟然只剩下头顶上空旷的灯和面对面站着的我和她。我笑了笑,“可以,我可以再放一次,不过等我收拾完,就必须要走了。”
我似乎是做了一个很重大的决定,虽然是不能在闭馆之后留人在这里,可是还是对她的请求无能为力。
“谢谢,我可以帮你打扫卫生。”她依然怯生生的,虽然我答应了她的要求,可是并没有因此懈怠了打扫的工作,相反这些工作她做的比我溜多了:熟练的推进去每个凳子,然后再把每本书放置到书架上。
十二月的北方仍然是寒冷的,等我收拾完楼上的书桌,下来瞧时,她反而收拾井井有条。这时候的她坐在图书馆门口,大喇叭里依然响彻着熟悉的歌声,“这个城市里还有谁像我一样,还有谁...”撕心裂肺的嗓音响彻耳边,趁着门口那盏不是太亮的路灯,能依稀看到她的身影,懒散的投撒在台阶上,倾斜的角度总是那么恰到好处的重叠上“图书馆”三个大字。
我关上灯,关上电脑,走到门口叫她,“等我锁上门一起走吧,很晚了。”我真的只是看她心情不好,顺路的话可以聊一下,然后告诉她,其实她也可以抬着头看生活。她沉默了半晌,等及我锁上门,她又喏喏的开口,“您能把这首歌传给我吗?”
声音很轻,恰好风吹着树叶的涌动让我误认为是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您能把这首歌传给我吗?我住的地方也没有网络。”依旧听起来软软的声音,我低头一看,她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我。我接过手机把这首歌传给了她,问到“你住哪里?我送一下你吧,已经很晚了。”
北方的冬天到了八点街上就没什么人了,“不用了,不是很远,谢谢您。”客气生分的语言让我以为自己是个没礼貌的孩子。她拿着手机就走了,在这条刚下雪没有太久的路上,小心的走着,偶尔也会打个踉跄。明亮的路灯为她照亮着前行的道路,遥远的看着,她仍旧是那么娇小,那么安静——是的,你要相信,有的人的安静是通过背影可以看出来的。
所以有的事情就成了惯例,比如我爱听民谣,民谣对于我来讲是一种精神的动力,更能体会多种多样的生活,千姿百态的世界或许不会有,可是各种各样的生活方式是有的,就像你不能跟一个不接受你的生活方式的人住在一起,很显然这会引起很多不必要的争吵。接连一段时间的工作让我感到筋疲力尽,可是想到每天能够看着大家看书,能够让他们拥有不同的心情,这也是一种很奇妙的魔力。
而她依旧每天早上八点的时候来到图书馆,早上九点之后帮我打扫完卫生,听完了歌单里循环播放的几首歌,才会安静的离开。有的时候交流也会越来越多,而谈起的话题也无非是莫泊桑到文天祥。一样的也是每天都会在我锁门的时候她先行离开,安静的跟我道别说明天见。其实我很想问她,她是做什么工作的,为什么会每天都图书馆,为什么一直自己带书。
我总觉得她过于冷漠,就像《倩女幽魂》的小倩一样,悠悠的来,悠悠的走,有很多很多的疑问,却不能发问,只能每次看她离去之后,然后转头到相反的方向,慢慢踱步回家。
日子依旧每天不平不淡的过着。如果说多了些什么的话,也就是每天再碰见她的时候会点头微笑,或者是不浅不淡的说两句话,而我每天依旧把图书馆当成自己的音乐世界,放各种各样的歌,她也总是会喏喏的把手机递给我,让我帮她传歌。
“他总是一个人过着,没事就听一听安静的歌...”整个图书馆回荡着贰佰的《嘿,抬头》,是今天刚发行的,作为小粉丝的我,自然拿过来听了好多遍。我一转头,她仍然在台阶上坐着。我没有着急关门,而是坐下来,我问她,“你为什么每天都会来图书馆?是没有工作还是来准备考试的?”很让我纠结的一个问题,终于开口问了她。
“我是来准备考研的...已经第四次了,失败到我都有些害怕了。”她也回答了这个问题,仍旧低着头,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能从声音里听出一丝的沮丧。“所以我辞职了,专心准备考试,这样的日子已经四年了。”她回头指了指图书馆里正在唱歌的音响,“可能,我也一直过着平庸的生活吧,可能也没有人像我一样吧。”一阵风吹来,声音似乎也被这阵寒风吹的颤栗了许多,我越分不清楚那是哭腔还是天气太冷的原因。
我跟她讲,“你很棒,看你每天都在认真的学习,我去过有你那份劲也不会只满足于这个岗位了。”她听了这话笑了。我是第一次看她笑,很漂亮,可是又带了些苦涩。我一直以为一个人的苦是看不出来的,可是我没想到真的看到了她的苦。
“没用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不后悔,可是我现在有点后悔了。”她终于抬起头来,可是只有很短暂的时间,又低下头去,“我想成功,可是每次都差了那么一步。还有两天,感觉自己快撑不下去了。”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一个人没有了希望,说再多的言语都是为了让别人心安。半晌我跟她说,“拿来手机,我给你传歌。”
她的手机是一个老式的翻盖金立,已经很破旧了,边边角角的灰色的漆已经掉的差不多了,却还是顽强的坚持着它应有的任务,也只能是通过蓝牙传过去每首歌。我打开了音乐列表,我发誓这真的是我第一次看别人的隐私。很多音乐,有一些被修改了名称排在了第一位,都是我听过的一些歌曲。我转头看了看她,找到了一些歌,都是那种特别消极的,按了删除。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是觉得,一个人有希望,才能抬头挺胸的面对生活突如其来的巴掌。
她依然没有任何觉察的接过了手机,直接放在了口袋里。我跟她说,“你自己不要听歌了,以后晚上在图书馆听完了回去休息就好了,把这里当成你的音乐天地吧。有希望才能有动力,你如果都不相信自己,谁还会相信你。四年而已,就当你自己又读了个大学,只不过这四年你是在为你自己活着,努力实现你自己的理想啊。如果简单,那为什么每个人都不去做呢。既然开始就做了选择,没有结果又怎么能罢休呢。相信你自己啊。”我站起身来,进馆关了电脑锁了门,直到我出来,她依然还在那儿坐着。
“姑娘,你听的道理可能不能改变你,但是你想想,其实也都是正确的啊。”我走到台阶下面,突然我想冲她喊一句话,身体总是比脑子先一步行动,“嘿,抬头!”她愣了一下,抬起头看着我。
我冲她笑笑,只是重复那句话“抬头!”
如果一直低着头,什么都看不到。她只会腼腆的笑,只会安静的坐着。从我到图书馆工作,已经一年了,每天都或看到她出现在那个座位上,一切都成了心安理得。每次开馆的时候看着她走进来会感觉很心安,看着她每天能够收获一些知识,尽管每天都是那么安静的看书,这也是一种奋斗啊,很吸引人,很给予别人正能量不是吗?一件事情坚持的够久了,怎么舍得一无所获啊。我看着她疑惑不解的样子,笑了。“你尽管好好考试,等你考完试,我送你一份礼物。”
我似乎看到她也笑了。没有了那种苦涩,剩下的是无尽的希望。“谢谢你。”
我知道,有的人什么道理也都懂,可能只缺一个把她拉起来的人。
接下来的两天,我并没有见到她。也许是回到自己的城市去参加考试了吧。24号那天,馆长把我叫过去,“你在门口弄颗圣诞树吧,有点过节的气氛。”馆长絮絮叨叨的讲述着圣诞节的活动,我站在桌前,两眼放空,远处的山脉一串连着一串,原来站在高处看风景是这么漂亮。
“嘿,小陈,你有没有在听?”馆长苍厚的声音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有在听,馆长。”我急忙回答,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
“唉”馆长长叹一声,“天冷了,图书馆都没有几个人了。”“对了,那个姑娘最近不来了吧,指定又是去参加考试了,那个座位记得给她留着,那个座位永远是她的。”馆长也在关心这个姑娘。
“她已经来坐了四年了,早就认识她了,也不容易啊,希望这次可以顺利过关吧。”
五一的三天假期过完之后,我老早跑到图书馆去开门,准备享受一个人独处的时光。还没走到门口,老远看到她在那儿站着,也不再是一身的黑色,换成了亮眼的橘黄色,见到我冲我招手,弯弯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我的礼物呢?”
我笑了,这次终于看清了她的眼眸,不同于有些人的黑色,是一种褐色,忽闪的大眼睛看着我。我打开门,开了空调,降低这个大屋子的温度。“送你一首歌啊,你以为什么礼物。”
顺手从办公室带出来吉他,看着她眼眸里隐藏不住的笑意,我也笑了,“是不是考过了?”
“嗯。”她用力的点点头,又是怕我不相信,连忙解释,“其实那两天我真的特别焦虑,每天听着那些压抑的歌,感觉人生都要绝望了。”似乎是想到了那些让她难过的往事,她的声音开始哽咽,抬起头看着窗外,美的像是一幅画,“本来我真的很消极,后来急于找歌,结果发现那些歌都没有了,全都是正能量的东西。我想再努力一把,也许自己就能成了呢。所以,谢谢你给我删掉了不好的东西啊。”她仍旧在笑,不过这种笑不再是苦涩的,是开心的,对,是开心的。
我拿过来吉他,“我送你首歌啊,以后抬头走路,别老是低着头,对颈椎不好。”不知是我的话引得她发笑,还是她现在就是想笑,咯咯的又笑起来。“说实话,还真是多亏了你啊,我以后都不会低着头走路了,会撞到自己。”我也开始笑起来,手里还是忍不住的弹起了吉他,唱的仍旧是贰佰,那首《嘿,抬头》。
“有时候我会想起那些远在远方的老朋友,也会想起曾经的爱情和那些牵过的手...”
她静默的看着窗外,我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许是这几年那段苦涩的日子,也许是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更或许是在畅想未来的生活,可不管怎样,我终于在她身上看到了同龄人的影子,坚强的自信和乐观。
那天晚上闭馆,依旧是我最后锁门,她在一楼帮我整理书架。她说马上就要去云南了,看看那个做梦都想去的地方,梦里环绕着水乡一般的故事,有一段重新开始的生活。
从那天之后我再没有见过她,也许她真的去了大理,开始了自己新的生活,离开了这个让她支离破碎的地方。我仍然清晰的记得分别之前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 “嘿,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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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考试完写的…觉得人都应该抬头瞧瞧,应当看看还是有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