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录

　　武魅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能够保持如此的镇定自若。
　　她回到五斋宅之后的一切，都操持得有条不紊，虽然比不上付茄萝常年游刃有余的精熟水准，但表现得也称得上挑不出毛病。
　　但这些仅仅截至她哄骗过了两个孩子。

　　当她一个人走进忍冬斋的密室内去见书房里对着电脑屏幕气定神闲地审阅着下来传过来的报告的顾忍冬时，武魅再也绷不住了。
　　她坐立难安地待在顾忍冬身边沉默了许久，终于颤抖着声音开了口，根本抑制不住声线里的焦虑与慌张。

　　她说：“顾忍冬……怎么办？‘他们’，把老板带走了。”
　　“你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顾忍冬依旧注视着发着幽光的电脑屏幕，精致冷冽的面容面色不改，竟似是完全没有放在心上的样子。

　　她的态度让武魅更加的不安。
　　“就是‘他们’啊。”武魅哽了一哽，具体的她又不清楚。
　　“非人类界的‘他们’，当年半妖事件里和老板结了怨的。”她能够想到的描述介绍只有这些了。

　　事不关己模样的顾忍冬终于有了别的反应。
　　她停下了手头的工作，冰冷而平静的目光幽幽地投到武魅的身上，问她：“所以，谌北临走前，有干过些什么，或是和你说过些什么吗？”

　　接收到来自于顾忍冬的询问，武魅总算是能够稍微静下些心来，好好回想回想回家路上发生的那段不愉快的记忆了。
　　出于人类对于非人类本能的未知与恐惧，武魅下意识是拒绝对这类经历温故而知新的，但是眼下里情况特殊，她不得不克服自己潜意识里的抗拒和挣扎，绞尽脑汁拼拼凑凑地把之前的事情都尽量回忆起来，描述给顾忍冬听。

　　“老板他好像对车窗外的怪物拍了个照片，然后发了个消息。”
　　“然后他叫我记住他和姐姐叮嘱过我的话，照顾好阿成和茄兰。”
　　“最后……他下车前让我们直接回去，不要管他。”

　　“所以，他的消息发给了谁？他和茄萝叮嘱过你的话是什么？车窗外的怪物又是什么情况？”顾忍冬听了她的描述，精准地捕捉到了信息之中的要点。
　　武魅其实一直都是维持着外表的镇定自若，脑子里却是一团浆糊。她连想都有些恐惧，又何曾会有心地去抠、去思索这些细节呢？

　　……果然，知人善用不是件易事。茄萝和谌北对人的本事，远在她之上。
　　顾忍冬看着武魅一脸纠结与茫然交织的无辜神情，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
　　她抑制着自己高冷表情崩坏的冲动，尽量放轻柔了声音，企图安抚下武魅不安的情绪，循循善诱道：“武魅，你如果之前因为害怕没有注意到的话，现在，你根据自己的记忆，逻辑推理和分析一下，看看是不是会有答案出现？”

　　武魅再度陷入了挣扎的沉默思索里。
　　而顾忍冬目光看着她低头沉思的模样顿了顿，又转回到了电脑屏幕上的报告上，指尖在键盘上轻快地跃动，敲击出一连串有规律的、清脆悦耳的声音，莫名地带着些安抚人心的效果。

　　顾忍冬很快地处理完了手头的工作。
　　她再度把目光聚焦到武魅身上的时候，发现武魅已经瞪着大眼睛望着她有一段时间了。

　　和刚才不同的是，现在她的神情已然安定。
　　——相同的是，她可爱娇媚的圆脸上仍然铺展着让人想要犯错的茫然与无助。

　　武魅现在的神情姿态越发地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幼犬，就差在脸上凄惨地写上“怎么办”三个字来向她一诉衷肠了。
　　顾忍冬：……
　　果然，她不应该对武魅抱有太多的期待的。

　　“武魅，你不要慌。”顾忍冬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轻轻地拍了拍武魅的脑袋。
　　武魅抬头楚楚可怜地望她，双眸水光粼粼，宛如受了惊的小动物。

　　“既然谌北对此的态度很冷静，那就说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他如何行动是他自己的事情，我们只需要按照原计划，做好我们的事情就可以了。”

　　“本来谌北在外就是随心所欲的代名词，慈善夜宴后疲倦了在家懒得出去工作应酬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即便顾忍冬不是很想夸赞谌北，但以前不出事还好，如今出了事，顿时感觉到了自家看似放荡不羁、极不靠谱的谌大老板一如既往令人忌惮的好手段了。

　　“而对外事务上，谌北和茄萝早有算计，基本都不是由本人出面亲自处理的。公司那边有我，五斋宅内外有你。只要我们稳得住，外人看不出任何问题，谌家自然就稳得住。”
　　“至于谌北，你不是一直都很敬仰他吗？既然如此，就要相信你‘偶像’的实力。”

　　“谌大少爷年纪轻轻便历经世事，心智和能耐都不是寻常人等能够比较的。这么多年的非人类生意都做下来了，合作和交情也都经营得井井有条。这一次，他自然也能够处理好。”
　　“况且，‘他们’针对的是谌北本人。既然此事只有谌北自己能够处理，那我们便注定插不了手、帮不了什么忙。”

　　“武魅，我们对此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相信他。”
　　“尽人事，方能知天命。”

　　“可是，忍冬姐姐……”武魅蹙起了秀气的眉头，娇憨的脸上带着未知等待的绝望，“这到底需要多久？”
　　“万一老板需要很久才能够解决，而我们在他回来前撑不住了，怎么办？”

　　谌北和付茄萝，到底是界内闻名、手腕了得的谌家的主君和主母。即便是平时再懒散低调，掩人耳目地行动，明里暗里都受到不少的关注。
　　无缘无故地没有了太长时间的消息，到底还是会对外在的和平局势造成影响的。

　　武魅和顾忍冬当然有死守到底的决心和毅力，可事实发展究竟能否叫人如愿以偿，可就又是另外一码事了。
　　更何况，术业有专攻。她和武魅，到底是次手。谌家整个家族的运营把控，她和武魅搭档，仍然输谌北和付茄萝太多。
　　令人绝望的从来不是等待困境过去的苦苦支撑，而是等待困境过去的遥遥无期与一无所知。

　　“人类这边的事务倒还好说——因为最近风声紧，对我们反倒是有利，不但得了个清静，而且让一切都发生得合情合理好解释过去。”
　　“只要上位者圈子里的人没人说话或是动手，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就经营得下去。”
　　“在人类界的事务上，我对自己有信心，对忍冬姐姐你也有信心。”

　　武魅是真的成长了。
　　看着她尽管眉目间掩盖不住的惶恐，但仍然能够沿着她引导她的话一点一点地分析，清楚地说明自己的忧虑和顾忌，顾忍冬倏然间有一些恍然。

　　让平时懒得接壤烟火气的她走进公司和关系网的实体经营。
　　让平时在家里无忧无虑只需要关注安保和应急措施方面业务的武魅尝试着支撑起整座五斋宅。
　　她们，都是茄萝留给谌家的后手。

　　茄萝和谌北，始终是旗鼓相当的人啊。
　　只要他们愿意，便可以算计得如此分明，一点一点地，利用或对自己有利、或对自己不利的情势发展，循序渐进地推动自己计划的实行和目的的实现。
　　甚至还能够让身为棋盘上棋子的她们，心甘情愿地为之付出与不顾一切地帮助他们达到目的。

　　她早就意识到的，只是无法断定说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可是如今亲眼见证着武魅身上由内而外发生的蜕变，她忽然间又顿悟了：这是好的。

　　茄萝和谌北的这步棋，不仅仅是要推动他们自己的计划向前走，同时也是在推动她和武魅向前走。
　　没有人能够在象牙塔里待一辈子。

　　——虽然她与武魅，原本有着各自的不幸。
　　但是在五斋宅里，她们可以恃才傲物，目下无尘，只做自己感兴趣的那部分业务。对于别的，她们可以充耳不闻。

　　谌家很多的得力下属都是如此，只负责自己擅长的那一部分，在为谌家鞠躬尽瘁的同时，会被谌家宠成更加自我的“傲慢型”人才。
　　毕竟谌家的宗旨是，拿本事说话。有本事，没异心，那便是财富和待遇都不在话下。

　　武魅和顾忍冬在谌家的地位相较于其他人要更高，手里掌握的自然要更丰富一些。但这并不妨碍她们专注于自己擅长与偏爱的事业里。
　　统领全局的筹谋经营有谌北和付茄萝，即便有紧急事务等不及他们两位亲自处理，她们上头还有个本事过人、并且平日里闲散得令人发指的尹火。

　　可是现在，没有谌北，没有付茄萝，没有尹火。
　　她们真的要靠自己支撑起整座五斋宅和整个谌家了。

　　实质上不只是武魅对此慌张无措，顾忍冬同样对此暗自心虚。
　　她比武魅把局势发展的脉络和逻辑看得更加分明，因此也就更加清楚——如果涉及非人类界的事务，她和武魅很有可能处理不过来。哪怕她们运气好到爆表，非人类界没有麻烦找上门来，或者没有因为她们两个手法稚嫩生疏而耽误了事，她和武魅其实也支撑不了太久。

　　武魅担心的，都是实打实的事实。
　　非人类界方面相关的业务，之前一直是尹火负责的，后来尹火离开了五斋宅，便是由付茄萝亲自接管的。她和武魅对此相当陌生，实际经营很容易出问题。
　　毕竟不要说完美地处理事务了，她们两个连江湖上的规矩和忌讳都知道得并不完全。

　　但是顾忍冬依旧比武魅要稳得住。
　　不仅仅是因为现在只有她稳得住了，武魅才能够稳得住，更多的是因为，她相信付茄萝。作为付茄萝的资深“迷妹”，顾忍冬无条件地坚信，付茄萝曾经算到了这一点，并且在临走前有了充分的应对安排。

　　在这场对弈的棋局里，尹火也是茄萝留的后手，并且是比她和武魅都要重要很多的后手。
　　茄萝曾经有意说的类似“那时会有人来帮你们的”，说的应该就是现在这个光景，而那个所谓的“有人”，十有八九就是尹火。

　　顾忍冬确信，为着欠茄萝的人情，尹火她会回来帮她们。
　　彼时，谌家和五斋宅，便不再缺能够筹谋运营全局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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