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录

　　“姐。”程慕兮走到姚含睇旁边，微微后仰靠在墙壁上，目光有些颤动地侧眸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似是有很多安慰的话都哽在喉头，想说出来，但又觉得没有必要和不能够。
　　这在向来巧舌如簧的程慕兮身上，倒是一桩罕见的事情。
　　姚含睇即便是在状态不好的情况下，也能够捕捉到程慕兮情绪中同样显然不对劲的因素。她也侧过眸来看她，声音柔和道：“怎么了，笑笑？”

　　或许是姚含睇把关注的重点都放在了程慕予身上，所以遗漏了什么关键信息的点。又或许是她原本便清楚，只是并没有当作一回很严重的事。
　　但她并不知道，在自家妹妹被保护得很好的身份终于暴露的基础上，还会因此掀起更大的风波。而这场风波的始作俑者，即是她最为懂事乖巧的好妹妹。

　　“姐。”程慕兮娇娇弱弱地笑了，灵动的双眸里闪烁着清丽而明媚的晨光，和她确认道，“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站在我这一边的，对吗？”
　　她还以为是什么。姚含睇暗自舒了一口气，也没太在意，声音笃定而醇厚地给了她肯定的答复：“这是自然。除了妈妈，笑笑便是姐姐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了。无论如何，姐姐都会站在笑笑这边，护着笑笑的。”
　　“哪怕笑笑做了坏事吗？”
　　姚含睇愣了愣，继而伸手摸了摸程慕兮的脑袋，低沉的声线里带着无奈的温柔：“就算你做了坏事，也是我妹妹啊。做姐姐的，又能怎样？”

　　在程慕兮开口说她可能“做了坏事”的时候，蔺逐眸光一凛，目光无声地望了过来。难道……是程慕兮杀了她的亲生父亲？
　　如果是的话，那又是为什么呢？蔺逐有些被自己一闪而过的猜测给吓到了。
　　他似乎迎来一丝曙光，但又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他站在另一边默默地凝视观察着两姐妹的动作与姿态，内心犹疑不定。

　　直到远远地传来石惊风亲自带着姚窕与薛木萧的声音，原本娇娇弱弱地依着姐姐的程慕兮嘴角勾起一抹讽刺而了然的笑的时候，蔺逐才忽然大概地意识到了方才程慕兮口中所指的做了的“坏事”是什么。
　　但即便是意识到了，作为局外人，他也并不能够做些什么。
　　正如姚含睇方才自己所说的那样——有些事情既然是事实，就没有什么好辩驳和掩饰的。大家都心知肚明……没有那个必要。
　　反正这一天，迟早都要来的。

　　石惊风很快把人带到了跟前。
　　姚窕与薛木萧皆是一身黑白的素色衣装，显得既严肃庄重又别具气场。
　　姚窕在目光远远地看到姚含睇旁边还姿态亲昵地并排站着一个人时，心头不禁升腾起疑惑与难以相信的不安。
　　今天是送父亲出殡的日子，这样的场合，除非是至亲之人，否则没有资格出场。就连她母亲，也因为名不正言不顺情不忍，而无法到场。
　　怎么姚含睇这个平时向来懂事理、守规则的工作狂反而出尔反尔，带了外人出现？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她饶不了她。
　　又如果……那人确实是至亲之人呢？她与姚含睇还有父亲，又是什么关系？

　　她步步走近，渐渐看清了姚含睇身边人的精致眉眼。纵使她并无追星方面的爱好，但是由于个人职业与爱好方面的原因，她也没少了解演艺圈内的人物事迹。
　　眼前这张清丽明媚、纯真甜美里还带着神采飞扬的容颜，显然是当今演艺圈里令无数粉丝及公司痴迷和疯狂吹捧的兮兮公主殿下，程慕兮。

　　程慕……兮，程慕予。
　　两个从前便知道的信息，一个以往从未设想过联系在一起的可能。
　　姚窕承认，她慌了。在此之前所有为今天相聚平静而高贵地以“嫡亲女儿”的身份与姚含睇分庭对抗、为父亲送行的所有心理建设，都在这个瞬间岌岌可危。
　　她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紧张而不安地抓住了自家哥哥的手臂。她以为，薛木萧也会和她一样，因为发现这一点而震惊。

　　而在姚窕转头看过去的时候，薛木萧温柔严肃的脸上确实写满了震惊。但这种震惊远远超出了姚窕的估计，显得有几分颤栗着崩溃的危险。
　　兄长如父。这么多年来，姚窕从未见过薛木萧这样直白赤/裸地将情绪都写在脸上。薛木萧向来都成熟稳重，再加上继承了母亲家族方向的产业经营，其心理素质更是远高于她这个靠着家里做小公主的。
　　可是眼下的情况，显然并不如此。她也只是转过头来紧张地抓住他的手臂的程度，为何大哥一副摇摇欲坠、难以置信的复杂神情？

　　“大哥。姚窕。”姚含睇也只把他们兄妹两人的惊异原因归结为先前并不知道程宜笑这个人的存在，再加上笑笑如今在演艺圈的声名地位，一时知道了消息还得将两个人划上了等号，确实有些难以接受和消化。
　　而她旁边亲昵地赖着她的大明星也终于有了几分大明星的样子。
　　程慕兮站直了身子，让自己完全地暴露在众人的视线里而没有受丝毫姚含睇身影的遮挡。她清丽娇媚的脸庞上是明亮亮洒落的灯光与诚然磊落的坦然。
　　她含着得体而纯净的浅笑，目光烁烁地看向走来的薛木萧与姚窕，沿着姚含睇的话，清丽的声音柔而不软、甜而不腻地潺潺流淌，开口后便落地有声地回荡在一时更显静寂的走廊里：“大哥。姚窕姐姐。”一副跟着姚含睇叫人的乖巧模样。
　　似乎她以前根本就不认识他们，也是在今天或是前不久才知道的消息，如今便乖乖地跟了姚含睇过来认个人似的。

　　——可是她分明认得他。她的嘴边，方才还悬挂着他所熟悉的亲昵而娇柔的笑。薛木萧只觉得自己因为受到了巨大的震颤而一时哽住了，除了驻步僵在原地，他似是暂时给不出别的反应。
　　可他身边的姚窕反应可就大了。极为符合姚窕爆竹脾气和向来与她们家不对盘的作风规律地，姚窕当场炸毛了。
　　她毫不客气地扫了程慕兮一眼，鼻子里转气冷哼了一声，一派高贵俯视的姿态，冷冷不屑地讽刺道：“可别——我姚窕福薄，可没有被大明星程慕兮叫‘姚窕姐姐’的福分。我担不起，还请你别这么叫。”
　　姚窕话里针锋相对的意味很明显了。她表明了不会接受程慕兮的态度，也无疑是在张扬着不给她们好脸色看。
　　这其实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到底是父母家长都不在。程慕予或薛荔两个做母亲的在的时候，姚窕就算是嚣张无礼，也会相较于当下的情形更为收敛一点。

　　但她的秉性姚含睇与程慕兮拿捏得都很清楚，也由不得她接受不接受，态度如何，反正事实已然如此了。
　　不得不说，母亲对于孩子的培养是有着很大的影响的。同样作为姚夫强的女儿，程慕予的两个女儿在内心上要比薛荔的女儿强得多。
　　姚窕虽说平日里和程慕兮一样，在家都是个撒娇卖萌的小公主，可是真的对上的时候，明显显得外强中干了起来。
　　她是个脆皮空心的大小姐，姚窕其实一直都知道，只是改不掉，也仗着母亲与大哥的庇护无所谓。
　　可是每次和程慕予她们对上的时候，对比她们家基因里遗传的柔中带刚的可怕属性，她越发觉得自己脆弱，于是更加生自己的气，情绪更为激烈被动，因而直接导致了她看程慕予家的不顺眼。

　　姚含睇一如既往地忽视了姚含睇炸毛无用的愤慨指责之语，也肃直了身子，转过来面向他们，伸手轻柔地覆在程慕兮的肩膀上，虽说是一副说给他们听的姿态，但实际上目光是直接看向薛木萧的：“之前接触不多，也没有必要。现在情势使然，笑笑也不在意曝光泄露，执意想送爸爸最后一程，所以就直接跟来了。”
　　“大哥，姚窕，和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同父同母的亲生妹妹，程宜笑。艺名你们应该都知道，取自于我们的妈妈，叫程慕兮。”

　　“大哥。二姐。”程慕兮笑得甜甜的，又顺着姚含睇的话叫了一遍，一副天真纯净的乖巧模样，竟使得姚窕一时无言，噎在了原地。
　　程慕兮承认，她就是故意的。姚含睇也清楚她的心思，但这个事实确实不容姚窕辩驳——姚窕的反对与嘲讽也不会有任何实际的意义与影响。
　　更何况，就她目前为止所知道的关于姚窕大小姐的事情，程慕兮觉得比起“姚窕”这个谐音“窈窕”、寓意蕴涵极美的名字，姚窕还是被叫“二姐”更符合一些。

　　“程……宜笑？”薛木萧迟疑着，喃喃地复念了一声程慕兮的本名。
　　然后，程慕兮便真的如他所言地笑了。
　　她的眉眼间飞扬起明媚的神采与光亮，清澈纯净的双眸中闪烁着他再熟悉不过的狡黠与可爱。
　　她清甜娇娆地开了口，一开口便吐出了三两句简短而出乎全场众人意料、震惊四座的亲昵话语：“对，宜笑。欢笑相宜的宜笑。”
　　她在解释她名字的用字和意思。
　　“木萧哥哥，好久不见。你有没有想我？”
　　她在问他有没有想她。

　　薛木萧深深地凝视着程慕兮的一举一动，既熟悉又陌生。
　　聪明如他，早就在与她熟悉的眸光对上的那一刹那彻底明白了这一切。思绪翻涌间，他说不清楚自己矛盾而复杂的情绪，梳理不开，更裁断不了。
　　但他仍然在冥冥之中分外清醒与明确的是，他对她——向来都是恨不起的。
　　无论……她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程宜笑，还是他心爱的女人程慕兮。

　　傻瓜，当然有想你。
　　我哪像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档期这么满都没时间来看我。好不容易见到了，却是这样的情形。
　　兮兮，你这不仅仅是要骗我，还要以这种方式一下子夺走我原来自以为拥有的一切啊……你这些年来究竟，是如何想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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