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录

　　“是我考虑不周。你虽然没有在那家孤儿院呆很久，但终究是有亲情缘分在的。我就请了你熟悉的院长他们，没想到也给孩子们准备些礼物。”刚坐上车没开多久，近日里彻底收敛了放浪不羁的纨绔子弟姿态的谌北先开口向付茄萝道了歉。
　　“不。你已经考虑得很周全了。只不过，是我突发奇想回去一趟罢了。”付茄萝摇了摇头，浅笑着劝慰他，眼底含着莫测的温柔与隐隐的无奈。
　　本来……就打算告诉他的，迟早的事情而已。只不过方才，突然间想要今天和他开口而已。所以，开了口，决定顺路和院长一起回去。
　　比起以后让院长或是姜盛以旁观的长辈的身份开口告诉他，这个秘密，她想在今天作为局中人亲自向他坦白。
　　她暗了暗眼眸，沉吟许久，突然间流露出一声轻叹：“谌北，你想过以后吗？”
　　“以后？什么以后？”他翻手转动方向盘换了个车道，侧过脸淡淡地望了她一眼，“如果你说的是我们的以后的话，我想过。”他抓着她的手微微用力，目光专注地望向前方，磁性的声音耐心地在她耳边潺潺流淌，缓缓地颤动着她的心弦。
　　“我不是那种头脑发热、欠缺考虑的人。既然决定娶你，自然会对得起你。老婆，你要对我有信心。”他的话语间有些无奈，有些挪愉，甚至……有几分讽刺，“我们的以后，未来有的是时间和能力细细布置，你就别早早地操这么多的心了。”
　　他们的以后啊……在心中无奈而动容的一声喟叹，付茄萝的眉眼变得无尽温柔与缱绻。她说的，不是他们的以后啊。可是他曾想过，这也算是对得起自己曾经点点的卑微奢求了。
　　“我们的事自然没有什么好操心的。”她无奈地浅笑，侧过头看他，眸光里流转着几分难以言尽的担忧，“我说的是谌家，谌家的以后，你想过吗？”
　　谌北的脸色一沉，而后，他俊朗邪魅的脸上渐渐漾开了疯狂而阴冷的笑容，灿烂而诡谲，如同暗夜之中猖獗绽放的罂粟，惊心动魄地危险与美丽，剧毒而致命。在这点上，谌北与尹火有着先天气场上的相似之处，也难怪有同性相斥、相看两相厌的嫌疑了。
　　对于付茄萝，他很少欺骗隐瞒。所以，他向来选择直白地说真话。无论是她成为他的妻子之前，还是她成为他的妻子之后。
　　“没有。”他冷冷地承认，眼眸深处燃烧着冰冷的疯狂，“你知道我是哪种人的。从一开始，我就只求轰轰烈烈、大不了输个干净，连自己的后路都没好好想过，更别提谌家了。
　　“更何况，谌家是谌古那个老头子辛辛苦苦守护的家业，不是我的。我不过是把他当做挥霍人生的工具，对它没有多大的感情。”
　　她当然知道。不然，她也不会总是那么无奈、那么忧心忡忡地替他善后了。这一次，亦是如此。不过……这次可能是她最后一次帮他善后了。以后，该怎样才能更好地保全他呢？付茄萝轻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阖了阖眸。
　　她不知道啊。谌北，我到底该那你怎么办。
　　“有些事情，我知道你懒得想。不过，以后也该想想了。这一次且算作是我帮你想好了，下次便不再会有我帮忙了，你自己看着办吧。”付茄萝懒懒地靠在座椅上，含着无奈的浅笑开口道。
　　红灯。
　　“老婆大人都开口了，我当然要听。”谌北牵起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转过头来，眸间闪烁着腹黑诡谲的光芒，而后又是装模作样地一声叹息，幽幽道，“其实，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生个足够聪明优秀的孩子，接下来的事情难道不都会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了吗？”
　　她当然知道。可是，若是来不及呢？他和她，都是那种随时会被报复杀害的人。谁敢保证以后的事情？
　　付茄萝没有吭声，而是努力握了握现在仍与她十指相扣的谌北温热的右手。她的手指刚动了动，就被那个男人霸道地反手抓住，还用力地揉搓了一下。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个人这么霸道。”付茄萝不由得轻笑出声地调侃他。
　　“我以前还不知道，你这个温柔腹黑的女人这么固执呢。”谌北嘴角含着笑，语气间却似是很是不满，她小小的挣扎了一下，他手下又是一个用力，撇过头有些阴沉地看了她一眼。
　　付茄萝垂眸浅笑着，不急不缓地向他解释道：“我们的孩子另当别论。你既然不喜欢被和谌家绑牢。那么谌家的以后和我们的以后自然得尽量分隔开来。原本打算过些日子再告诉你的，现在觉得还是早点告诉你比较好——我为谌家的以后留了个后手，带你去看看，看你觉得如何。”
　　谌北神思一顿，而后神色渐渐平缓，嘴角勾起一抹讽刺而无奈的冷笑，眉眼深深却偏不看她，似是低语似的声线流转：“你都开口了，我还能怎样。”

　　孤儿院。
　　谌北被付茄萝引着看到不远处那个坐在窗前安静地看着书的男孩的时候，当即面色一沉，一把用力地牵过付茄萝的手，将那个依旧浅笑着优雅柔和地和他说着话的女子拽到了身前。
　　他的神情与声音都低沉而阴鸷，唯独眼前这个笑意盈盈的女子不怕他，眸光潋滟地与他眸光对视。
　　那个孩子的眉眼，无端的有几分像她。仔细定睛看他专心致志的神态，却又不像她，偏偏有几分天生的冷凝来。那个男孩似是看到了书中的有趣之处，颇有兴味地眉头一挑，邪气而又魅惑。
　　“老婆，你难道没有什么要给我解释的吗？”谌北霸道地禁锢住她的手臂，低头眯着眼睛危险地盯着她。他手头很用力，牢牢地抓住她，却又恰到好处地没有把她弄痛。
　　谌北不知道该怎样描述自己现在沸腾而纷乱的心情。他急需要一个来自于付茄萝的解释。并且有了无论她会说些什么都愿意咬着牙相信的觉悟。
　　如果此刻付茄萝开口说，这个男孩是他和她的孩子。他们之前有了孩子，她没有告诉他，悄悄地留了下来。他信。
　　如果她说，这是他曾经和某个别的女人在一起有了的孩子，被她用特殊手段保留了下来并且处理好了后事。他信。
　　如果他老婆说，这是她之前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些，在外面找了别的男人有了的孩子，留下来做谌家的以后的后手。他信。
　　这个孤儿院本来就比较安静，这里又是较为偏僻宁静的内院，院长他们早已带着付茄萝吩咐带来的东西把孩子们都哄到了外面去，将安静的内院阁楼独留给了谌北与付茄萝。
　　一院静寂，午后的阳光洒落，唯独他们两人深沉而无言的对望，像是一场谁也不愿意轻易妥协的无声战争。而那个坐在阁楼窗前专心致志地看着书的男孩，完全没有意识到外面发生的一切，沉浸在自己安然明媚的假期午后时光里。
　　这样的静寂与沉默，被一个端着点心跑进阁楼的小女孩打破。
　　那是一个梳着羊角小辫的小女孩，白白嫩嫩，眉眼温柔，由于年纪小还带着些婴儿肥。但谌北洞察力惊人且阅人无数，他看得出来这个女孩长大后必定是个不差的美人，纵使没有付茄萝与尹火那般鬼斧神工，也会有武魅田妙的娇媚动人。
　　这是个美人胚子。而且，是个眉眼微笑里带着典型付茄萝气息的美人胚子。尽管对于现在年纪尚小的黄毛丫头来说，付茄萝优雅温柔的笑容放在她脸上总有几分不像，稚气与单纯的喜悦使得这种搭配很怪异。
　　但是他太熟悉了，太熟悉付茄萝，熟悉她眉眼间的气质，熟悉她微笑的弧度。所以在看到这个小女孩稚气地穿着一身粉色公主纱裙却挂着自信而温柔的笑意端着一盘点心快步走上阁楼的时候，他的心被狠狠地一个撞击。
　　很快，那个小女孩的身影出现在了阁楼的窗口前。她打断了那男孩低头阅读的沉迷状态。两个人的嘴唇开开合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嘴角噙着的天真美好的笑意，在这个阳光正好的春日下午，显得格外触人心弦。
　　显然，那小女孩是来给专心读书的男孩送点心来吃的。
　　谌北仿佛看到了付茄萝与自己，尽管他们这个年纪的时候还没有认识彼此。但后来，他们确实也是像这样的站在一起。他像不要命地一样争取着想要的东西，而她在一旁微笑着支持，照顾着他。
　　心，微微战栗着，几乎是心思俱停。谌北不知不觉地松开了禁锢着付茄萝臂膀的手，用一种不可思议而深沉复杂的目光凝视着那个窗口。
　　付茄萝没有说话，也没有挣扎。从一开始，便只是看着他，还有温柔地注视着那个阁楼上的窗口里展现出的温馨景象。
　　如果，这就是缘分。
　　如果，这就是因果。
　　谌北有些失神地看着那个窗口，心中不知悲喜。只见那窗口内的两个孩子似是看到了他们，眼眸闪闪地看向这边，趴在窗边高兴地向他们挥了挥手。准确地说，是在向他身边微笑着点头的付茄萝高兴地挥手。
　　谌北扪心自问，他不是多么小气的男人，无论这两个孩子是怎么来的，他都不会有多介意。因为他本就是一个自私无谓的人，从始至终不过是看几分付茄萝的薄面。谌家谌古他尚且不怎么放在心上，又何况是两个初见面的孩子。
　　就算领回去，也大不了像手底下的那群人一样好吃好喝、好言好色地养着。更何况，对于他们这类攻于心计的人来说，骗过人精老手都是家常便饭，更别说只是两个单纯不已的孩子。
　　领养他们，将他们培养成为谌家的继承人，给谌家一个以后。至于血脉问题，对于他来说，根本无关紧要。
　　谌北几乎是在电光火石之间明白了付茄萝给他的惊喜，还有给谌家所留的后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头有种说不出的怅然与不安。
　　付茄萝，你这是在予我未来吗？一个彻底脱离谌家的出口？
　　还是说，你在给自己提前准备好一条不与我缠/绵生子的退路？
　　付茄萝，你心里究竟一直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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