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录

　　肖允打开十八号监狱的门进去的时候，尹火正懒洋洋地倚靠在床上看她的手。
　　纤纤玉指，白皙皎洁。姿态慵懒，美不可言。
　　不愧是尹火。心够大，够散漫自我。肖允微笑着看她由于突然倾泻而入的光线不满地眯了眯眼睛，而后尹火悠悠地抬眸看他，眸光流转，幽深而妖冶。
　　肖允缓步走了进去。
　　尹火勾了勾嘴角，轻笑：“怎么，肖大公子这会儿有时间来探望我？”由于总是懒洋洋地赖在床上且基本上没和什么人说话的缘故，尹火的声音比较低，懒洋洋之余给人几分有气无力之感，喉咙间似是有什么哽住的沙哑使得她那张半梦半醒的脸显得更加魅惑与危险。
　　“之前出门的时候就来见过尹火小姐了，那么回来之后自然也要来见一见。再说了，我在特别专案组不过是个闲人，自然不及蔺警官他们那般忙碌，能有时间来见见尹火小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不是吗？”肖允微笑着拉了一张椅子坐下，距离尹火有一段距离，却丝毫没有妨碍到两人之间流窜着的算计的狡黠与危险。
　　“尹火小姐这两日一直在这间可爱的牢房里窝着，对外面的事情只能猜测而不能直观，难免有些遗憾。为了弥补这两天尹火小姐错过的好戏，我特地过来和你讲讲。”肖允笑眯眯地解释了他的来意。
　　尹火对这个解释并不满意，不以为然地笑着否定道：“既然事情都已经在掌控之中了，那我在不在场又有几分干系？纵使真的有很大的落差，肖先生与我讲述一番就会好些吗？”
　　“是嘛。”肖允加深了笑意，故作懊恼和抱歉的样子，“我以为在这方面我与尹火小姐是同类呢……错过好戏什么的毕竟太可惜了，知道的多一些、详尽一些或许会更有趣呢~既然如此，那是肖某兀自妄加揣测失了礼了，还请尹火小姐谅解。”
　　“百闻不如一见。听总归比不上看。但倘若不放在心上，那便是都无所谓了。不过若是肖先生觉得我听了你讲述的话会好些的话，那你便说吧。正巧我无聊嘛~”尹火侧了侧头，向肖允笑得坦然而温柔，映衬着精致妖冶的眉眼，违和诡异之中竟有着难以形容明白的和谐唯美。
　　“百闻确实不如一见。但有的时候，事实加上人的主观感情会变得更加有趣。尹火小姐既然愿意，那就让肖某给你讲讲最近发生的事情好了。”倘若能借此机会再从尹火口中探出个什么，那便更好了。假设他有踩女人痛处的才能，那就让他尝试着踩踩，说不定能踩到尹火的软肋。肖允微笑着，话里有话。
　　尹火笑得灿烂，仿佛要照亮整个阴暗的牢房。但这个笑容是易冷的烟花，是昙花的一现，璀璨而幽凉。她没有开口说什么，而是做好了倾听的准备，示意肖允继续说下去。
　　“如你所料，田妙出事了。”肖允开口所提的第一件事，便是今早与尹火相谈所涉及的关于田妙的话题。
　　“哦？怎么死的？”意料之中，所以尹火的反应很平淡。她垂眸继续端详自己纤长白净的双手，眼睫微微颤动，轻轻用左手按压着右手的指节。
　　因为对尹火这个人早有一定了解，所以肖允对她这般随意笃定的回答并没有很放在心上，只是用同样意料之中平静的语气回答道：“自杀。”
　　尹火没有立即接话，却在听到回答的当即，浅浅地扬起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肖允觉得仿佛是自己一个眼花，便听到那个方才仿佛笑得凄婉迷离的女人幽幽道：“无论如何，终归是她自己选的路。不管结局如何，也算是了结了。”
　　肖允微微一顿，笑问：“尹火小姐说这话是何意？”自己选的路，了结。关于什么？谌家内部的利益争斗吗？还是什么尚还不为他们警方所知的宿怨纠葛？
　　“如你所见，田妙出事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我有先见，警方难道丝毫没有觉察吗？”尹火笑得讽刺，直白地一刀子捅破了窗户纸，明明是挂着妖冶明艳的笑容，语音语调却透着与生俱来的冷意与锐度，像是长满荆棘毒刺的玫瑰，血液一般的大红在黑夜里沉淀出酒的深沉与迷幻，“田妙只不过是在这盘棋局中，提前被抛出了的棋子罢了。这事情听上去凄惨，但实际上未尝不是件好事。至少对于你我，对于谌家，对于田妙本人，都是利大于弊的。路都是越走越死的，能够在路好走的时候先走岔路逃出去，尽管方法差了些，但终究主动权把控在那丫头自己手里，也不算全然是个坏招。所以这件事顺利成章地发生了，谌家、警方甚至田妙本人，都没有明确出手阻止它的发生。难道不是吗？肖先生。”
　　“所以，尹火小姐选择在李洪死后投案自首，也是为了掌控主动权，在路走死之前通过这样一个不算坏招的岔口脱离这场棋局吗？”肖允话锋一转，直接把话题引到了尹火身上。
　　明人不说暗话。既然尹火都把窗户纸捅破把话说开了，那他也不需要怎样拘束严谨言辞。和尹火这样的人对话，随意散漫的聊天比一板一眼的审讯更有效。更何况对于肖允这种时时刻刻都要算计心理尺度的人来说，和这样的人交谈纵使危险麻烦，很多时候都注定竹篮打水，但终究是轻松自在许多的。
　　肖允本人没有什么轻视别人，或是自恃不凡的心理。只不过生来好奇要强，对于更强大的人，更能够激发他的热情。尹火这样的人，无疑是他最心仪的对峙对手。
　　“这点我和她不一样。我只不过是真的觉得日子过得无趣罢了。谌北有足够的能力扼住田妙的咽喉，但要想摁住我，怕是差很多。”尹火笑着撇了撇嘴，很爽快地否定了肖允的猜测。
　　“是么……”想起那个后来被抓住招认的清洁工，肖允的笑意不由得加深，试探性地进一步问道，“尹火小姐确定是由于自己看李洪不顺眼痛下的杀手，而不是觉得耍警方好玩而替别人顶罪来给我们开个玩笑？”
　　“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别人既定的想法与观点。如果肖先生是这么看我的话，那我也没有什么办法。”尹火完全没有把肖允话语里明里暗里的猜忌与威胁放在心上，一脸无辜地耸了耸肩膀，懒懒地起身，舒展了下筋骨坐在床沿与肖允淡定地对视。
　　她随性地伸手撩了撩因为刚起床而有些凌乱的头发，目光却是毫不避讳地与肖允探究的目光对接，平静而深邃，完全不担心被肖允看穿，坦然无畏而又令人汗颜的光明磊落。
　　尹火是对的。肖允看不穿她，也无法就此从她口里得出什么真话。
　　事实证明，尹火确实是打太极的一把好手。多年行走江湖，混迹人类与非人类之间，纵使是没有完全对接商议好的作案，没有全介通讯的帮助，她也能够应对得过来。
　　也难怪，犬刈对于尹火全然不担心，反倒是对于井竺多加告诫与叮嘱。期间其实犬刈遁进来看过尹火，不过被赖在床上睡得正开心的尹火大人很霸气地挥了挥手，说了声“我会处理妥当的”就把我们冷酷渗人的犬刈总裁及族长大人给打发走了。
　　与犬刈相交的人类里面，也就尹火有这份胆子与殊荣这样对待阴冷暴戾的犬刈族长大人了。若是其他不知天高地厚的旁人，怕是早就被犬刈弄死了。偏偏这么个尹火，区区人类女子，凭借自身胆识与聪慧，有本事和非人类力量平起平坐谈交易，还能获得犬刈这般的赏识与信任，从而形成了相对稳固和谐的合作。
　　“这也不能怪我。我倒是愿意全然相信尹火小姐的话。只不过今天你家公寓里工作的清洁工鬼鬼祟祟地被警方抓住了，哆哆嗦嗦地招了供，说是她杀的李洪，借你的性子把罪责都推给了你。”肖允故意装出一副很是为难的样子，微微蹙起眉头，苦恼地纠结道，“尹火小姐，你觉得我是信你，还是信她，还是都不要相信比较好呢？”
　　“那就要看，在肖先生心里，我是怎样的人了。”尹火眸光流转，浅笑应答道，“——是会好心替别人顶罪的人？还是奸险狡诈、喜欢拿别人开玩笑的人？”犬刈这人做事倒真简单粗暴，完全符合他们犬族的标准啊……只不过是可怜了那个小清洁工了，不知道被抓住了什么把柄，要被这样地作弄。看来，也是命中债啊，不得不偿。
　　说实话，尹火受鬼艳调/教开化，对于生死没有常人那般的恐惧，倒也看得开。故而难怪她身上人心不如妖心强烈，教犬刈赏识，让井竺惊叹了。在答应井竺在李洪死后上门投案自首的时候，甚至更早，她就已经把各种可能的最好的一直到最坏的结果都考虑过了。
　　倘若井竺他们不念旧情、就此一刀两断，于她也不过是人死灯灭罢了。本来就没什么好挂念的，只要棋局按照计划地运转，她的生死无关紧要。想来田妙也是这么个主意，所以对于田妙这样置死地而后生的抉择，尹火觉得未尝不可。至少相较于之前她所做的那些决定，这个出手得更果断漂亮，更符合尹火的价值标准。
　　反正都是命数，都是要偿还的命中债。看肖允的意思，警方是不打算因此动她了。那么，也就是自己还债清楚之时未到，被那个不知为何被卷了进来的清洁工抢了先罢了。
　　“在我心里，你是怎样的人并不重要。”肖允笑了笑，略过了这个就算深入讨论也不会对他有多大用处的话题，眼眸微沉，“时间紧迫，我们的精力没有那么多，能够集中到分析猜测尹火小姐是怎样的人身上。况且，就算真的要对谌家做些什么，最佳的切入口也不会是尹火小姐你才对。”
　　肖允依旧话里有话。直觉同样敏锐的尹火意识到了他话里不对的部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应该已经把谌北放了不是吗？”她轻笑。
　　“没错。罪名不足，不足以连根拔起，反而牵连甚广，可能引起不必要的震荡。那么，警方自然不会贸然动手。”肖允的眼底渐渐爬上了寒冰，声音依旧温柔斯文，却透露出丝丝的危险来，“尹火小姐与我们应该都清楚才是，倘若真的要使谌北的力量以最高的效率遭受重创，最佳的切入口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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