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魅

　　天若这一睡便睡了半个月，若不是微弱的脉搏尚在跳动，苏舜怕是得崩溃。
　　醒来的这天早晨，正一只向天鹄嘶鸣冲天，门外纷纷扰扰为迎神赛会奔走。下元节快至，前朝道教荣盛，必定修斋设醮，仰仗水官神力，祈福禳灾、排忧解难。不过随着众神湮灭，今朝更是不语怪力乱神，童谣“竖天杆，挂黄旗。杆顶挂三盏天灯，做团子需三官。”也只记住‘做团子需三官’这一句话了。小茅屋地处偏僻，民智未开，对神明仍存有信仰，热热闹闹准备着仪仗鼓乐和杂戏。猛地一句“现在是个什么日子”疑问也被门外的热闹断在口中，天若精神力像是没了支撑消散，倒在床上。苏舜急忙忙拿着薄粥进来，扶起其半个身子，掩好被褥，拿起茶盏，轻声说，“先漱口水，吃点小米粥垫点肚。”天若见到苏舜那张脸就来气，气堵在腹中，越发膨胀憋屈。但又浑身无力，连说话都倍感吃力，思忖许久，还是觉得先养养精神，再好好对付他。
　　恢复些许气力后，天若才真正感到失去一只手带来的不便与局促，比想象中更加狼狈。苏舜倒也勤恳，堆好几个软枕，把蜜饯喂进天若口中。一整天两人互不交流，都像是被锯了口子的葫芦。天若没那么容易原谅他，对天若而言，放低姿态换来的是对方趾高气昂的离去，从未受到如此的欺辱。嘴中砸吧着蜜饯的滋味，暗自生气总是在落魄时候捡现成，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接过吐出来的蜜饯核，递过去一杯菊花清茶，苏舜伺候人的事是越做越顺手了。盯着天若的空缺的左手袖许久，终于断断续续开口说话了，小心翼翼的模样真是越发对不起以前风流浪子的称号。“接、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天若不答也不问苏舜为何出现在五里雾，又一次沉默。苏舜低垂了眼，吐出一口浊气，俯下身，这些天经常做的交流方式，亲吻其额。可是，现在天若清醒了。“做甚！？”天若像是只刺猬浑身张扬着锐利的尖刺，“苏舜，你是个什么玩意，我岂容你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苏舜听言埋首，闷闷道“若是想要只金丝雀，我便当那只金丝雀”，语气中委屈意味着实令天若生气，讽刺道“呵，身为神魅阙之主，纵使是凤凰，我也能将他关进神魅阙的后院，凭什么要你这只小麻雀？苏舜，未免太高看自己分量了”天若气得发颤都不想吃苏舜喂过来的蜜饯了。
　　下元节越近，苏舜与天若两人却越发沉默，一个殷勤的伺候着，一个别扭着享受着。
　　一天晚，隔壁小孩拎着菜肴帮忙着摆桌上。乖巧嘴甜最惹人喜欢，天若揉了揉小孩脸，“真乖，跟姆娘商量下来年去沫都神魅阙当静僮得了。”苏舜见到跟重阳前那次饯别宴一模一样的菜肴，脸色黑沉，愠怒不发。等小孩儿揣着蜜饯高高兴兴离开，苏舜对着一桌菜扔也不是，留也不是“这是又要离开吗？”“清楚就好”一顿饭如同嚼蜡食之无味。饭后，天若不好意思接受苏舜的伺候，自己理了理衣装，心想得去鬼斧阁一趟要只机械手。出门忽想起什么，天若转身对着像个新嫁妇的苏舜提议，“别找那几个小门派麻烦了，神魅阙自会收拾他们。”
　　苏舜毕竟不是新嫁妇，会乖乖守在闺门等候夫婿归来。一路上明目张胆的跟在天若身后，还时不时赶来问候“需要吃蜜饯吗”“需要披大袄不”啰啰嗦嗦的跟着天若进入临仙台的边界。自从木春被帝宫里那位挫骨扬灰后，临仙台便失去了主心骨。前来阻挡的也不是以前施阵的长老，那位长老大概耗尽周身血液香消玉殒了。面前的年轻长老，身后站着几个随侍，天若见这摆场嫌弃道“没想到临仙台要靠着人数来虚张声势了。”一个能打的都没有，这年轻的长老倒也知些礼数，行了个小辈礼，向天若禀报了名字水砂，是临仙台的二长老，“不知神魅阙阙主前来临仙台有何贵干？”这位二长老眼尖却见识短，直愣愣的眼神盯着衣袖也不知道收敛，天若不与计较“无事，想去罗然森林逛逛。”想着上次是与皇甫几个闯进去的，这次怎么招也得让临仙台好生招待。自打出关后，就没过几天舒坦日子，沫都奢华享乐都变成了乡野的穷酸粗糙。
　　谁知刚夸识趣的小辈竟然立马翻脸，大喊大叫，说什么罗然森林乃是临仙台圣地，说什么纵使封宫大典未举行，自己也教其他七大宫欺凌。其实木春一进帝宫，丹霞殿的荆生就派人好好凌辱了临仙台众人一番，谁叫木春耍了荆生偷藏了桂魄。天若便决定教他们好好做人。一路霸道的踏进罗然森林，还是没享受到临仙台小辈们的招待，倒是身后的苏舜狗腿的给披上大袄。
　　罗然森林寂静，从茂密的树冠疏漏的光线也透着一股静谧。廖无人烟的地方，植被就长得格外肆意疯狂。天若在苏舜额间下了个追踪印，罗然森林处处迷雾沼泽，有自带五行阴阳八卦之术，总喜欢吞人。天若到百年桂树时，苏舜已不知所踪。这个时节，花期已过，树上结着些桂子，绿油油的，小小的。树下站着小小的人儿，是神魅阙十二神将之一婵娟。天若直接双膝落地，“天若，见过玉蟾娘娘。”全没有方才一路的霸道。这一幕足以令其余七大宫瑟瑟发抖，玉蟾居然再次苏醒了。这一次，玉蟾什么低调的隐去神息待在罗然森林中。天若跪了一会才听到玉蟾的嘲弄“这一次不但祭出了心头血，怎么连着左手也祭出去了”怀中的帅旗随着其神力牵引，飞至其指尖。婵娟的那双亮澄澄的眼仔细的瞧着帅旗话中菊花仙的神魄。天若索性站起来，掸去双膝的枯叶，笑盈盈走过去“婵娟，耍姐姐玩好玩吗？”刚刚还一脸严肃的神明模样欢脱成吐舌逗趣的小姑娘，“姐姐，玉蟾娘娘她不想见你。”
　　五里雾，天若祭出心头血时便察觉到了桂魄中心头血的情况，玉蟾毕竟是混沌时期的上古大神，哪是那么容易被困住的。不过也没想到，婵娟竟能得玉蟾青眼。摸了摸婵娟的小脑袋，引诱道“婵娟，你还想找那只白白的玉兔吗？是被玉蟾娘娘藏起来了，你可以求玉蟾把玉兔放出来给你玩。”“姐姐别拿我当小孩子糊弄，我现在是心情好才愿意装出一副天真烂漫的傻样子。”婵娟虽是少女容貌，却早被天若养歪了，有着诸多恶趣味。天若被堵的没脸，又听到一句嘲讽“连个孩子都不待见你。”天若收拾好情绪，恭恭敬敬说“玉蟾娘娘，我需要借助桂魄复制一份菊花仙的神魄。”桂魄有个功能，能复制任何东西，以假乱真的地步。玉蟾冷笑道，“想借此糊弄帝宫里那个魔物”天若惊得忙说“玉蟾娘娘慎言”如今神道没落，轻易说不得仙啊魔呀。“你这小小凡人倒是胆小，也是那帮道貌岸然的都藏起来了，你也只能虚张声势而已。桂魄你拿去，这朵帅旗你想养在罗然森林？”天若应了声“诺”玉蟾随手将帅旗移植到土壤中“看来罗然森林，你是势在必得了”
　　天若不言语，欲成大事，总是躲不过算计。莫说失去木春的临仙台，就是远在帝宫后的皇华陵也躲不过去。“我虽不是凡人，但对于你们凡人的心计手段这些天倒也见识不少。呵，若是东窗事发，灰飞烟灭也不悔？”天若对于这个问题早已思索百遍，坚定回到“人活一世，图个问心无愧。做不到，灰飞烟灭乃是活该。”生与死的问题过于沉重，天若突然问道“若称得上遗憾，便是我还不知情滋味，若是玉蟾娘娘懂，能否告知在这森林里转悠的那个人究竟是个什么心思？”玉蟾躲得干脆，甩出“不懂”两字，便让婵娟出来。
　　“唉、还是跟菊花仙好好聊聊这个问题”天若接过桂魄，待复制好菊花仙神魄，揉了揉婵娟脑袋“帮姐姐好好照看那朵帅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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