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笼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漫无边际、日复一日的黑暗。
　　我不记得了。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拥挤的火车站，我拖着行李箱站在人来人往的大厅，滨海城市夏天难耐的闷热几乎要将我整个人蒸发上天。
　　我决定去买点什么，只要是冰的、能解渴就行。
　　在火车站小卖部门口，我接过老板娘递过来汗津津的找零塞进兜里，刚撕开冰棍的包装袋，然后就看见她走到我旁边，拿了一根和我一样的冰棍，接过了老板递来的和我一样的找零。
　　然后她转过来看着我，也不急着撕包装袋，盯着我笑得眉眼弯弯。
　　她说，姑娘是十五同城的买家八月吧，我是你的房东，初一。

　　我拖着行李箱，跟她回了家。
　　初一会开车，从火车站到她家的路上，她一直在与我讲话，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她在说，我在闷头听着。
　　我想，初一是一个和我不在同一个世界的人呢。
　　健谈、活泼、开朗、有很多很要好的朋友、热爱生活、热爱这个世界。
　　而我呢？

　　初一说，八月你是做什么的呀？很少有人会租这么偏僻的房子呢。
　　我答得结结巴巴，我是个自由画家。
　　初一说，那你选我这个房子倒也不错，画家都喜欢清净的环境，我房子你保准满意，附近是几乎没有人住的，你尽管在里面住着！
　　我说，那房东小姐……
　　初一打断我的话，叫我初一就好了。
　　我脸一红，犹豫了一会儿才叫出初一这个名字，我问，初一你是房东，也会住在那儿吗？
　　我没有说出来的是，如果初一也住在那儿的话，我是很愿意入住的。
　　初一说，我大概一周来两三次，这是我父母留给我的老房子，被我重新翻新过一遍，所以经常也会来看看。
　　我有点失望，但还是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初一拍拍脑袋，停下车，愉悦的说，到了。
　　这是一栋外观精致的小洋房，看得出来初一在装修这套房子时花费了很大的精力。
　　我从副驾驶座下来，走到后备箱去拿我的行李，初一也过来帮忙，她看起来比较消瘦，但力气却比我大不少，轻而易举的提起了我的行李箱，就往小楼里走。

　　我环顾了一圈这个小楼。
　　这就是我以后要住的地方了呢。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这里也会是我永远住着的地方。

　　交付了房租，我开始了在这儿居住的生活。
　　果真如同初一所言，这里附近的风景很好，就是人烟稀少。

　　然而在住下来之后，我才想起来忘记问初一，在这儿怎么解决吃食的问题了，甚至还忘记了问她要手机号时常联系——不过在这里有手机也没有什么用，这里没什么人烟，信号有没有都看云起。
　　虽然没有吃的供给，但是我在自己的行李里带了一定的零食，加上冰箱里不多的蔬果，我勉强的撑过了三天，第四天开始不停地喝水，这是唯一庆幸的事情了，至少这栋房子的水电不会断。

　　在第四天的晚上，我饿晕在了沙发上。

　　再次醒来，我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
　　初一在我旁边眼睛也不眨的盯着我，看见我醒来之后，她猛地抱住了我，哭得不能自已。
　　初一说，八月，八月……八月我差点以为我会失去你了。
　　初一说，抱歉，八月，下次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初一说，八月，我以后隔两天就回来看你，抱歉抱歉抱歉，这次都是我的错。
　　初一说，……

　　初一还说了很多话。
　　但是到了最后，我只记得她温暖的怀抱、发间的馨香和一遍遍的安慰。

　　我想，我喜欢上了初一。
　　她喜欢我吗？

　　从这次饿晕事件之后，初一便时常来看我，隔两天就会给我带很多很多好吃的。
　　我几乎每天都会待在我的画室里作画，初一来的时候也一样，她在放完吃的东西后会进到我的画室里来。我一向不习惯有人进入我的画室，但是初一……
　　在她第一次进来的时候，我皱了皱眉，但是却意外地一语不发，我惊讶的发现，我从心底并不反感她的行为。

　　初一是一个很贴心的女孩子，在我作画的时候，她会安静的搬把椅子坐在我的旁边看。无论我画的是什么，我很少画人或者说几乎不画，直到有一天我差不多把这个小楼的所有都画了一遍后，初一开口了。
　　初一说，八月，画画我，好吗？

　　我意外的抬起头，撞进了她漆黑如一潭墨池的眸子中，险些陷了进去。
　　她说‘画画我，好吗’的时候，我甚至有种她在说‘你看看我，好吗’的错觉。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说好。
　　不过，我在她欢喜的表情里补充道，可以等我画完这最后的几张风景吗？
　　我没敢说出来，但在心里小声的解释，画风景几乎用完了我所有的灵感，我需要休息几天才能够画出最好的她。

　　是的，我想画出最好的初一的最好的画。
　　初一是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子啊，而我只是一个只会一头画画的沉默女孩，我不确定如果我第一张画的不好看，初一会不会生气会不会离我而去，会不会认为我的画技不精还出来丢人现脸。
　　我还怕好多好多的事情。
　　所以我要给自己足够的时间，让自己能够在第一次就画出自己最心爱的女孩。

　　然而因为不好意思而低头的我，却错过了初一听见我推延时间的那一瞬间，如墨染一般的眸子中划过的浓浓暗色。

　　我准备好了，小心翼翼的把初一领到了我的画室。
　　我怕初一不习惯画室的凌乱，早早的将四处陈列的我最喜欢的画都收了起来，让她自己摆了一个姿势，我坐在画板面前，开始认认真真的画初一。

　　……我画不出来。

　　明明在午夜梦回百转之时，我无数次的梦见自己用画笔描绘出姿态各异的初一，无数次的听见自己呼唤初一的名字。
　　可是现在，我真正的拿起了手中的画笔，对着面前认真微笑着的初一时，我却发现自己下不了笔。
　　无论从哪儿起笔，我都觉得是侮辱了我心中最美的初一。

　　我狼狈的收拾好地上的一堆废纸，对初一说对不起。
　　我说，抱歉，我太久没有画人，实在是画不出。
　　我一遍一遍的说抱歉。

　　可是初一的眼神却是冷的。
　　就好像一把被寒气浸透的剑，狠狠的穿透了我的身体。
　　我恐惧着，不知应该如何是好。

　　初一看了我一眼，走出画室，不告而别。

　　我颓然的蜷缩在小楼的窗边，看着渐行渐远的车子，只觉得有泪水慢慢滑下脸颊。

　　初一。
　　我最喜欢的初一。
　　离我而去没回头的初一。

　　♀

　　我决定出门找找灵感，初一临走前看起来很生气，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我猜她这几日内应该都不会来了。不过没事，从上次挨饿开始，我就在冰箱里囤有足够让我吃一个星期的食物。
　　我准备好路上可以吃四五天的食物，带上我的绘画工具，在餐桌上留了一个条子之后，出门写生。

　　当时我并不知道的是，这将是我最后一次出门。

　　三天之后，我结束了这次出门写生的行动。我的活动范围不超过小楼方圆一公里的范围，然而当我达到小楼门口时，却发现里面有人。
　　啊，一定是初一啦。
　　我在放下心，从包里拿出房门钥匙开门，初一果然在里面，她坐在客厅，面前放着我留给她的那张条子，听见了我进屋的声响，她回过头来。
　　我说，初一你看见我的条子啦？嘿嘿，这次出去收获良多哟。
　　我把身上的负重随意放在客厅沙发的旁边，毫无防备的坐在了初一的旁边，却对上了她一双平静的眸子。

　　初一轻声的说，抱歉，八月。
　　我答应过的，我不会让你再离开。

　　♀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身处于一片仿若无穷无尽的黑暗中。
　　过了一会儿我才看清，我正在一个没有任何光亮的小房间中，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儿就是小楼的最高层。

　　我怎么在这里？

　　无暇思考太多，我尝试着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两个脚踝都被套上了镣铐，紧连着的锁链连着墙角，连接的地方被反复固定过，显得没有任何挣脱的可能性。
　　不仅是脚踝，还有我的手腕也被拷上了镣铐，不过手上倒是没有锁链限制活动。

　　我想起了“睡着”之前，初一平静的眸子。

　　初一？是你吗？你在哪？
　　我轻声的唤，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也许只是刚好不在。我这么告诉自己。

　　不知是不是药效又发作了的原因，我没能思考太久自己的处境，就再次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又一次的醒来，我发现楼下传来异样的声响。
　　是初一回来了吗？

　　我努力用鞋子敲击身下的木地板，试图唤起楼下初一的注意，初一，初一，是你来了吗？

　　果真是初一来了。她推开一处隐蔽的门板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块盘子，上面盛着我看不清是什么的食物。
　　刚好，我的肚子咕噜噜的叫了一声。
　　我有些迫不及待的等着她来投喂，但是还是保留了几分理智，警惕的看着眼前有些陌生的初一。

　　初一轻轻的笑了，表情在一片黑暗中看不太分明，我只能尽力回忆往日她明亮的眸子里闪动的光彩。
　　她说，八月你恨我吗？

　　我摇摇头，不恨。

　　我想我喜欢的初一啊，无论她做了什么，我都不会站在她的对立面。

　　初一笑了，嗤嗤的那种笑，我能够从她的笑声中听出道不尽的嘲讽。像是在嘲笑我，又像在自嘲。
　　她的语气中尽是悲怮，她说，我就知道，我连被憎恨的资格都是没有的。

　　不，不是这样。我虽然没能听懂，但还是下意识的反驳。

　　然后我一缩脖子，因为那是初一的手指，她冰凉的手指轻轻的搭在我的脸颊，随后慢慢的往下滑，从我的脖颈，到锁骨，再往下的肋骨、腰部……
　　她停了下来，我努力辨认着她的呼吸，确定了她与我之间的距离。
　　很近很近。
　　近到我再一次的闻到，她发梢间萦绕的馨香。

　　我很少有机会能与她这么近距离的相处，我有些紧张，甚至加促了呼吸，单是想象着她平日的模样，便觉得无法忍耐心中汹涌澎湃的对她的喜欢。
　　不……不要说出来。
　　我咬紧了牙关，一不小心竟然咬出了血来。

　　初一闻到了血腥味，或许是看见了，我曾经听她说过她夜视的能力极好。
　　随后我就感觉到一团湿湿的软软的东西触碰到我的唇角，舔走了我口中留下来的血迹。或许她还想更加深入，但是却又有不知为何的犹豫。最终她还是停了下来。冰凉的手指轻轻拂过我破开的嘴角。
　　初一轻笑，你终是属于我的了。

　　我挣扎着，想要挣脱被束缚的双手，去拥抱我的初一，最终还是颓然的失败。

　　别害怕。
　　我是属于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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