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心的妖女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不知道什么地方，出现了一位被许多人深深迷恋着的妖女……”
　　“她如果是金发碧眼，那么大家闭上眼想象就行了，几乎所有故事都会详细描述金发碧眼的美人呢。如果绿山墙的安妮看到她，可能会立刻明白自己是个傻瓜，居然会厌弃自己珍贵的红发。
　　那是怎样的红发啊！如果世界是一团不可名状的活火，那么光辉就闪耀其中。石膏像一样的漂亮额头，让任何绝伦的吟游诗人都不敢下笔亵渎。
　　妖女眼中的热烈让人甘愿成灰…那不是温香软玉的娇媚，更像浴血的心灵飞翔时绝望的天真。
　　她赤身裸体，毫不掩饰她的诱人。像一切原始一样纯洁，她沐浴在离阳光、水露、清风和香气最近的地方。有人用□□或崇敬的眼神看她，她报以同样神秘莫测又转瞬即逝的笑。
　　——有人说，她只为自己而笑。

　　她呼唤，她呼唤人们，她呼唤人们献出自己的心。同时，她也会奉上自己的作为交换。
　　每时每刻，纷至沓来的人涌到妖女那里，用据说是代表爱情的声音，请求与她换心。
　　每个人的声音听上去都是如此真诚恳切，痴情得近乎惨烈……但当妖女把她的长指甲伸向他们的胸膛，大部分都落荒而逃……
　　有一些人没有逃走，他们看着妖女，掏出自己的心，也接受了妖女的心，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妖女有很多颗心，他们也有。有人说，都是假的，只有一颗真心能献给唯一——为什么他们不能相信携着很多颗真心存在的人？只有最少最少的一些人，被大家称为意气用事、前途无亮的那些，把唯一一颗心献给了妖女。她收到这类心，显得格外开心。她祝福他们，送他们歌谣，在漫漫长途中不断唱诵……奇怪的是，那些失去了心的人，只是翻来覆去唱一两句深爱的歌谣，也能继续存活并展露出某种深沉的幸福。

　　没有人知道妖女要人心做什么。
　　我很想问一句，但我不能靠近她。我怕一靠近，她就会像带高礼帽的小人一样消失。
　　我也爱她。她真美。不是么？
　　有谁比我更爱她呢？直到午夜，我仍潜在她看不见的身旁，怀揣着偷偷独享一个妖女秘密的骄傲。

　　空气如此透明晶莹，犹如深海宁静的水……暗淡轻柔的月光渗入这水中，随着妖女每一次从心底传到指尖，摇曳至四肢百脉的颤动忽而缓慢忽而急促地呼吸…花舞龙蛇，她的长发如树影参差，配合着肆意起承转合的赤身，在风的记忆中一次次呼呼作响……断续地、热烈地……每一个舞步就是她每一个微笑，她的目光，越来越明亮，在她周身汇成越来越令人迷恋的镜面反光……
　　似乎已接近尾声了，她带着一种近乎痛苦的奇异欢乐踮起脚，如绝望的人拼命想触到救命的天枝，如朝圣者祈求远方的神祉，做出一个空中旋转的动作——然后，快速地、狼狈地、突兀地、又似乎无可避免地，在转身时摔落地上。
　　妖女失去了所有的光彩，现在她就像熄火的木炭，挣扎地死抱着自己可怜的余热，痛苦而不甘地滋滋作响。“还不够……”她跌坐在地上，火红长发掩面，看不见表情。但近乎呻吟的自语声声清晰。
　　“还不…够——还不够，还不够……”她四处搜寻什么东西，为了那东西，她把头发拨开，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我清清楚楚地看到——看到了什么呀！代表青春不老的美丽妖女，长久以来寄托多少人嫉妒与希冀的不老妖女，此刻脸上爬满了毒蛇一样的皱纹，如此丑陋，如此衰老……别逗了，说出去谁信呢？

　　谁会说呢？
　　妖女手捧着人心，尽力快速蠕动她那因苍老而变得迟钝的嘴，野兽一样贪婪而疯狂地撕扯着大嚼——每吃一口，她脸上的皱纹就减少一根。
　　她着急地吃着，有好几次甚至让动脉卡住了嗓子，咳个不停。
　　血沙沙地从她唇齿间滑落，我从见过如此浓稠……沉重……新鲜……美丽……源源不断……的红色。
　　似乎，那些心就算被存放千年，也依旧会如此。
　　血滴落在草地上，发出沉重的响声。那一道道凝结的血印，像伤疤，像图腾。
　　“一直……跳下去——”
　　“一直……跳下去——”
　　“一直……跳下去——”
　　唇齿间不断重复的言语……似诅咒又似祈祷。
　　妖女的红唇经过血的滋染，显得异常凄艳。
　　现在她恢复了青春，可是怀着更沧桑的深情凝视着草地上的血印……心底的渴望无法停止，迸出喉咙。“还不够……”
　　“还不够……”
　　我从未见过那么多血从那么多心里流出，我从未见过那样的笑在那样的脸上绽放，我从未见过那样的神经质那样的热狂那样的舞蹈那样的火红，我从未感到如此震撼却一片空白，我从未感到如此可怕却无法厌恶，我从未感到如此沉重却被胶着，我从未感到如此恐惧却如此期待——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也许这就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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