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天涯梦

　　然释王一进门，见皇帝和我表情严肃地看着他，便是老练如他，那一瞬间也有个眼帘下意识地低垂，躲避注视的动作。我知道我离开帝都这几个月里，他的日子也不好过。秘宝丢失，其罪可大可小。若未造成重大后果也还罢了，毕竟是王族的重要成员。造成了重大后果，极有可能就是抄家灭门之祸。如今，大祸已成，我能不能将失物追回则成了定他生死的关键。
　　我平安归来，还将丢失的资料全部带了回来，他们全家的脑袋倒是保住了，可交不出偷凝心玉的罪犯，照样难以交代。别看他貌似淡然，不知心里是如何的忐忑呢。
　　皇帝今天并不打算计较秘宝丢失之事，应了礼后便看我一眼。我心领神会，且上前几步，庄重地向他行了个大礼，他奇了，虽不情愿，还是伸手来扶，“总事大人为何如此客气？”
　　“自然是为下官离开帝都前，与王爷争吵指责之事。下官是晚辈，原不该如此，还请王爷原谅。”
　　碍着皇帝的情面，他也不好为难我，只得道：“些许小事，何须挂心？本王也有过分之处。”
　　“王爷大度，下官感激至极。若为其他物件，下官断不敢如此，只是圣宗室内的资料干系重大，贼人图谋匪浅，下官也是一时情急，是以唐突了王爷。”
　　他知道有些话不该问，就没有接话。我续道：“如今，情势危急，不得不将实情王爷，许多事，不得不请王爷代为筹谋。”
　　皇帝道：“还是朕来说吧。皇叔，你可还记得朕小时候偷凝心玉去圣宗室之事？”
　　“记得。皇上失踪了三日，宫内宫外吓了个鸡犬不宁。还是老朽无意中发现凝心玉不见了一块，才想到皇上去了哪里。”
　　想不到皇帝小时候那么顽皮，这个皇叔又这么的糊涂，秘宝这种东西说丢就丢，还是让小孩子给偷了。今日这一场，想来也不算出奇。
　　“朕回宫的路上一直和你说妖族的事，你那时候不信，还说朕是胡思乱想。”
　　王爷或许也是想起了那一段，脸上难得的浮现一丝柔情，含笑道：“没错，皇上那时年幼，机敏活泼，想法很是天马行空。”
　　直到现在还是觉得皇帝是错的，这个皇叔还真是有性格。皇帝叹了一声，“朕今日若告诉皇叔，关于妖族的事都是真的，皇叔还会认为朕只是天马行空，胡思乱想吗？”
　　王爷没有说话，就算不信，他也不好直接说出来，毕竟现在和他说话的不再是当年那个小小的孩童，将来和他一样不过是个王族长老，掌管着不知用途秘宝的小侄子，而是一国之君，万万人之上的皇帝。
　　“圣宗室不会收藏无意义的传说，里面是开国皇帝为应对今日之事特地留下的资料，其中记载的一切都是真的。”月晨宫的存在就是为君王服务，里面的秘密自然没有瞒着皇帝的，皇帝对妖族的事自然是深信不疑。我中毒受伤后，他经常去北辰宫看望，那次碰巧我不在，璇歌径闯他所在的水阁。璇歌打着来讨赏的旗号，皇帝只好召见了他。璇歌是个妙人儿，第一句话就让皇帝对他产生了兴趣，他说：“神之代言，可还听得到众神的哭泣？”
　　当世还有几人知道巫族的这个名号？又有几人知道王族是巫族后裔？皇帝心知他是想和他单独相处，便屏退左右。很快的，璇歌就拥有了和他对等谈话的权力，他证明了自己的妖族首领身份。一旦这一点得到了证明，他所说的话便拥有了很高的可信度。妖族入侵这种事，说给谁听谁都不会轻易相信，皇帝虽然相信，只是，从没想过危机会发生在他这一代。随随便便一个妖族人来通风报信，说妖族即将大举入侵，就算是这个对妖族的存在深信不疑的皇帝也不会轻易的相信。无可奈何，璇歌提议，设计一个合适的时机，将一两个魔法师带到妖族的地域去看看，再寻个由头将他们放回，到时自可证明他的话是真是假。
　　皇帝只是想不到他带走的会是我。
　　倒也真是机缘巧合，那日我出现在河谷，微明又正好觉醒，他们无力对抗召唤师，只得挟持我。不然，他们一败涂地，这个任务就算是失败了。也正好，我的话的确会比一般魔法师要来得更可信一些。以我在魔法师中的影响力，对妖族备战这个任务的首选负责人一直都是我，知己知彼，对战事的筹谋也大有好处。如今行动已经到了瓶颈期，我的影响力不够用了，初期还能在幕后做事，现在必须走到台前了。
　　听了皇帝的叙述，王爷极为难地锁着眉，皇帝当然不会闲到说谎逗他玩，就算接受不了也要接受。“皇上认为现在还不宜让太多的人知道这件事，今日告诉老朽，必然是有需要老朽的地方，皇上大可明言。”
　　“好，此事也的确只有皇叔才能做到。皇后的试炼是时候该结束了。”
　　王爷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那一瞬间我读出了他那复杂的眼神里的含义，那是惊讶，不情愿又无可奈何。也许还有隐约的恐惧，因为他知道，凝心玉失窃一事关系重大，我绝对不会轻易放过。
　　在这个国家，王族对皇后的人选是有表决权的，甚至能否决皇帝的决定。可现在时势紧迫，我必须迅速拥有足够的权力。皇帝把这件事交给他来处理的目的很明显，就是：我不管你怎么做，反正你要想办法让王族那边的意见达成一致，至于其中的原因，不可言，不可说。这个情况自然别无特例，王族那边必然是争吵甚烈，怎么安抚王族，怎么统一意见，那就是这个皇叔的事了。皇帝召见，对秘宝失窃一事只字不提，反倒是大费唇舌和他说妖族的事，其中的深意他自当明白。
　　王爷领命下去了，看着他的背影，我心中竟然泛不起半点涟漪。
　　“你为什么不高兴？”他走了下来，听得出心情很好。
　　我的平静连我自己都深感意外，看着那个渐渐靠近我的男人，曾经我多希望靠近他，可如今，他近在咫尺，我却没有一丝心动。明知道他即将能成为我的丈夫，可我没办法有半丝柔情蜜意。
　　没有吃到嘴里的肉都还不叫自己的，我不该表现得如此冷漠。轻轻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十分谨慎的微笑。“臣只是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这样轻易的定了这等大事，出乎意料。”哪像是求婚，更像是交易。我不想在这里多待了，便行礼作辞，“若无他事，微臣告退了。”
　　不等他首肯，我回身便走，像只丧家之犬。
　　“青书！”他语气有些严厉，“你为什么不高兴！”
　　“我……”我叹了一口气，“或许是累了，心累了。”回身直面他，那一刻我有些恍惚，坚固的心防那一刹那不知怎的坍塌了一地。如今的我已面目全非，对他不知该怀着什么样的感情？为达目的我可以装出任何讨他欢心的样子，可我内心真正要的究竟是什么？
　　“为什么对于别的女子来说水到渠成的事而我却需要争，需要抢，需要证明自己？如今我终于证明自己的价值了，证明了自己有成为你的妻子的价值了，可我，我觉得这一切都好奇怪，我高兴不起来啊。”
　　他沉默了一会，说出一句让我眼皮一跳的话来：“朕知道掳走你的幕后主使是谁。”
　　我的心差点都忘了跳动，愕然道：“你知道……”
　　“没错，上次遇袭之后朕就隐约猜到了。太后被掳，毫无意义，太后回来后对此事只字不提，谁有那么大的面子能让太后维护？圣宗室的材料对于外人来说一文不值，他国势力对妖族之事又不了解，究竟偷这批资料有何意义？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从王府偷走凝心玉，必有内应，这个内应身份还不低，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让那人为其所用？”
　　“皇上早就知道，为何还让臣去冒险？皇上就不怕……”
　　“怕你背叛我，跟他私奔？”他打断我的话，语调悠然，话语虽轻，却透着一股令人着恼的自信，“你不会的！”
　　合着我在那边进退两难，而这个人早就预料到了，不但不加劝阻，还任由事态发展，我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他了。倘若我一步行差踏错，今日等待我的会是什么？会不会是人头落地？想到此处我兀自冒了一身冷汗。
　　“这算是对我的试炼吗？”
　　“是也不是。朕早就知道他的目标是你，若用其他人引他们出洞，只怕他们不会上钩。那批资料的确是非常重要，不可丢失，必须着落在你身上找回不可。”
　　“臣为明哲保身，并没有在最佳的时机下围剿的命令，反而是放了他一条生路，皇上不恼吗？臣的计划皇上早就知晓，皇上可以随时命人杀入，活捉太子，永绝后患，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你所做的，正是朕想让你做的啊……”恍若叹息。这个人，我真的看不懂。身为帝王，他有他的冷酷无情，为了自己的帝位，亲兄也照杀不误。文武百官，只要触犯到他的底线，处罚起来是雷厉风行，绝不容情！在群臣心中，他高深莫测城府极深。可在我面前，他有时候温柔仁慈，十分大度，一再的放下他皇帝的架子，凝视我的眼神时常令我怦然心动。我知道，再残酷的皇帝也有寻常人的一面，也有自己的爱恨情仇，也有自己的彷徨，牵绊和不舍。可是，哪个皇帝会容忍别人挑战自己的权威呢？一旦威胁到帝位，莫说是侄儿，便是亲生的儿子，也能毫不留情地斩杀！这种事历史上发生太多太多了，寻常人是无法想象的，可对于王族来说，这些算什么呢？为了帝位，莫说是亲情，连人性都可以不要了。
　　“你去妖族半年有余，可，你回来前一个月朕才新宠蓝若，你可知是为何？”忽然转了这个话题，我一下子还反应不过来，只能木木地摇头。
　　“朕遇袭后，很快就有了怀疑的对象，可朕不打算追究此事，只能借故不上早朝，最好的掩护便是沉迷女色。”
　　“可……臣回来以后皇上为何还是如此？”那时他重伤将愈，再移个情也是可以的，难道他还用怕蓝若不成？
　　他好似笑了一下，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我怎么觉得这个笑有点得意。他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大难将即，宫里宫外也该清洗一番了。朕也知道让你受了不少的委屈。”忽然抚上我的发鬓，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的动情。
　　“在关外让你险些丧命的人，时机成熟后自然会付出代价。对朕来说，最大的危机反而是这一次。若你真跟他走了，就算朕把你抢回来又有什么用？还有什么用？”
　　我忽然鼻头泛酸，委屈得不能自已，若他是寻常男人，我真想狠狠地锤他一顿！哪有正常男人会把自己心爱的女人推出去的？哪有正常男人愿意冒着自己心爱的女人会被伤害，会离开的险也要把东西找回来的？这些日子以来，我的残酷，我的煎熬都是为了什么？
　　“唉……”我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谁叫你是皇帝！”恶狠狠地说了这句话后便被他大笑着拉入怀中。
　　是啊，谁叫他是皇帝！是皇帝，就不能同时是个正常男人。是皇帝，也就是说，我得抛弃我曾经所有的对未来夫婿的幻想和要求，事事以他为先。谁叫他是皇帝，阴险的，霸道的皇帝。
　　曾经我以为为了权力，为了地位，我可以无所不为，为了生存，为了立足于世，我可以心如蛇蝎。当这一切轻而易举的一股脑地塞给我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的心可以这么柔软，可以这么豁达，好像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我好像得到了重生，好像一下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回北辰宫的路上我是笑着的，天空是蓝的，大街上的花树落英缤纷，美丽非凡。喝茶的时候我是笑着的，那盏冻顶格外的幽香。拿着书的时候我也是笑着的，书页翻开，半天都不翻一页，里面的字更是半个都看不进去。
　　这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了。
　　封我为后并不十分出乎意外，为了人族的安危，为了王族的利益，在此情形之下，这样的选择无可厚非，让我意外的是他对我的感情依然没有变。
　　费尽心机去得到一个男人并不值得自豪，在争抢过程中，谁还记得初心呢？谁还记得想要的是那份心动还是仅仅是出于占有？不需要任何手段就能得到的男人才是值得自豪的，才是值得珍惜的。
　　小环看见我这样也心情大好，笑眯眯地：“大人今天心情很好呢。”
　　我笑而不语。自从以为皇帝移情别恋，我就像被迫参加了一场擂台赛，下面的人摇旗呐喊，兴奋无比，上面的人身不由己，不死不休。如今尘埃落地，胜者自然可以摆出超然的姿态，气定神闲，心情怎么会不好呢？
　　人报副官沐寒求见。我轻咦了一声，沐寒是雷晚晚的心腹，此人孤傲非常，和她的主子是一副脾性，向不轻易与人结交的。今日此来，难道是为我托雷晚晚所办之事？按理说不该这么快有眉目的，难道出了什么差错？忙命人快请进来。
　　沐寒一脸的惶急，快步走入，一边行礼便开口了，“总事大人，请你救救按察使大人吧！”
　　“别急，你慢慢说。”
　　“按察使大人和疾风将军被抓了，罪名是……私通。按察使大人被捕时只说让小人来找总事大人，说只有总事大人能救她。”
　　我的脸色立刻变了。雷晚晚和别的男人有私情的事我是猜到了，也曾用这件事威胁过她，可我也是今天才知道那个男人的身份。看来，对于雷晚晚的私情，有人比我更上心啊。
　　要是平时，这种会沾一身骚的事我绝对不会管，可是，遭逢此事，雷晚晚只说让下属来找我，看来她这一劫和我托她查的事有关，不管怎么说都是被我拖下水，受我连累。雷晚晚的调查必定是接近了真相，危及某些人的利益了。
　　哼，不知死活。一开始就站错了队，如今为了掩饰自己的错误还一错再错。从前我忍，是因为不得不忍，而如今，我为什么还要忍？
　　“你的上司被捕前调查的事想必你一清二楚吧。”
　　我忽然换了话题，她愣了愣，“是。按察使大人在调查一桩大案……牵涉极深。小人也知道按察使大人迟早要惹火烧身。小人只是不明白，为何按察使大人会……”
　　“会让你来请我帮忙是吗？”我打断她的话，“明明在帝都有镇国大将军府作靠山，又有颜妃这个好姐姐疼爱，为什么要请我帮忙呢？”我自顾说出她心中的疑虑，冷笑道：“因为，如今和她没有利益冲突的，只有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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