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暧昧

　　是夜，圆月挂在云端，这几天的月亮都圆得很，亮得很。柔和的月光透着层层密叶倒映在林中的一湾湖水里，亮如遗世宝石，美如飞天水镜。
　　白凤伫立在湖边，静静地望向湖中自己的倒影。
　　这些天来，赤练安静得让他觉得有些不习惯，倒也清闲了许多。那女人负了伤之后，只是一个人呆在自己放下她的那片沙地中，白凤几次去见她，都望见这毒辣的女人痴痴地望着明月，眉间的一抹忧愁哀伤是为了谁白凤清楚得很。
　　一阵风吹过，吹落了摇摇欲坠的树叶，落在湖面上，荡出一圈圈水波。羽带飘飞，微微卷起了他的衣角。
　　望见被落叶破坏平静的湖面，白凤有一瞬间的皱眉。
　　他已习惯独自一人在无趣之时望着湖中自己的倒影，这会让他的心情好上一些，有一种世间并非自己一人独自飞翔的感觉。
　　飞得再高，无人相伴，饶是辽阔的天空也变得狭窄，不知去处。
　　又是风起，却比不上之前的寒冷，这阵风很轻，卷带着一丝丝芳香入了白凤的鼻尖。后者转过身，抬眸。
　　“是你。”
　　很平淡的语气，比起陌生人来说要暧昧几分，比起旧识来说又是不起波澜。
　　枝头轻晃，之前还空然无物的树枝被少女踩在脚下，只是足尖轻点，轻若羽毛。紫发飘扬，面纱被吹起层层褶皱，若隐若现的容颜在月光下变得柔和了许多。
　　阴阳家，少司命。
　　白凤双手抱胸，弯了唇角，那是他惯有带着轻蔑的冷笑，对于自己面前这个人是非敌非友的阴阳家死亡使者少司命这个事实丝毫不惧，几分惬意，几分悠然，潇洒得宛若面前这人不过是酒家戏子罢了。这幅表情让人几分恼火。
　　少司命静如死水的心，泛起一丝涟漪。
　　这个表情，与她记忆里那人脸上常有的笑容完完全全地重合了起来。
　　“阴阳家，你并不应该来这里。”白凤悠悠地说道。
　　不知自己面前这人的目的是什么，前不久从千机楼离开时才有过一瞬间的交手，在白凤的记忆里，那之前之后他们都未曾素面。这人突然的出现，必然是祸非福。
　　若是放在其他地方，白凤早就离开了。他不喜欢做过于麻烦的事，现在只是来了个少司命，说不准星魂大司命都在不远处晃悠，想想这种可能，白凤就一阵头疼。可偏偏他对这片湖情有独钟，也没打算大方地把它让出来。
　　少司命闻言，轻轻摇头。
　　她双手垂在身体两侧，并未有施展阴阳术的兆头。
　　兴许连少司命自己也不清楚为何会鬼使神差地来到这里，又阴差阳错地看见了这个长了一张自己无法忘怀的脸的男人。她只静静地望着白凤，其中是几分她自己也不明的意味。
　　白凤眉梢轻挑，不是来找麻烦的，难不成来望风景？
　　月光洋洋洒洒落在湖面上，波光粼粼，倒映出两人单薄的背影。湖边的一袭白衣，枝头的一抹紫裙，时不时刮起的清风吹动了缕缕发丝，白凤看见了那双妖冶魅惑的紫眸，少司命的眼里也映出了那对眸的深邃似海。他们的距离不过几丈远，又仿佛隔了数十个千山万水。
　　少司命的眼神，让白凤眯了眯眼，诡异得慌。
　　一介女子，分明是阴阳家死亡使者，为何又会有那般盛满愁思的眼神？
　　“你到当真是奇怪至极。”白凤轻笑，早闻阴阳家少司命不言不语，今日一见还真是如此，白凤倒觉得可惜，可惜了一张绝美容颜。
　　少司命不语，不答。
　　一只谍翅鸟翩翩飞至，落在少年指骨分明的手上，叽叽喳喳叫了好久，少司命是一个字也没听懂，只见少年皱起了眉，目光中几分不耐，一道白影掠过，便是不见了踪影。
　　少司命想，只怕是那名叫赤练的红衣女人又有什么事了吧。
　　几天前，她看见了白凤从胜七手下救出赤练，完完全全，包括白凤被树枝贯穿肩膀，用背挡住了巨阙攻击的场景。
　　她不知，流沙这个名字，在那少年心中有多少分量。

　　“你在这里。”红光闪近，大司命稳稳地落在了少司命旁边，美如璞玉的脸上多了一抹少见的无奈，少司命本就行踪莫测，一个任性便是自己几个时辰的寻找。
　　少司命垂下眼帘，淡漠地望向湖面。
　　那抹翩若惊鸿的白衣已不见了踪影，倒映着一个人影的湖面，果真有了些落寞。
　　“刚才那是，白凤凰？”大司命打量四周，洁白如雪的羽毛落在片片叶绿间。
　　少司命点了点头，被那张脸惊起涟漪的心海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冷冷清清，又鬼使神差地掀起一阵风刮起了那片羽毛，夹在指间。
　　大司命望见少司命的眼，明了了许多。
　　回想起自己记忆中白凤的脸，都有些惊叹，也难怪冷如少司命也错认了人，只是那终究不是少司命记忆里那人，白凤的洒脱，白凤的自如，白凤的清冷，都过于独一无二，纵使样貌极像，也只是一个像字罢了。
　　“他不是他。”
　　少司命闻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清楚得很，大司命也不必过于担心她。
　　“走吧，星魂大人已经发现墨家叛逆的据点。”大司命道。
　　枝头轻晃，树上屹立的两人已不见了踪影，落下的还有那翩翩白羽，落在湖面上，也再也起不了波澜。

　　白凤再度回到这里时，已不见了紫衣少女的踪影。
　　他也就离开了。
　　只是偶尔还会忆起钻入鼻尖的淡淡清香和少女背上的铃铃作响。

　　再然后，他们见面时，墨家与流沙已结成了暂时的联盟，本共同为帝国效力的流沙阴阳家站在了对立面。一支羽箭，一片飞叶，他们依旧是敌人。两人不久前在树林中那次见面，似乎只是一场梦，无人提起。
　　在那之后，白凤再也没有见过少司命多了些温度的眼神。
　　在那之后，少司命见到的依旧还是白凤冷漠讥诮的笑容。

　　后来，秦灭，阴阳家也遭受到了灭顶之灾。
　　白凤所接到的任务就是杀了阴阳家少司命，白羽与飞叶的交错间，溅起了血，白凤难得有一次的狼狈，身上的白羽被血染红，而对面的少女，胸前一支白羽，已说明了一切。
　　她的面纱落地，那般惊天容颜除了白凤也无一人有幸观赏。
　　白凤记得，那个女孩确实是使出了所有的本事想要活下去，似乎是有什么未完成的执念。倒下时，眸中却并未有多少怨恨，只是张了张嘴，就闭上了一双紫眸。
　　他迟疑了一下，捡起面纱，重新戴在了少女的脸上。
　　他并未将少司命的尸体送到卫庄面前，而是葬在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湖边，在那之后，白凤也再也没有去过那片湖。

　　很多年以后，他忆起少司命临死时的口型。
　　说的是什么呢，两个字，看那口型，似乎是在说：
　　——小灵。
　　白凤轻轻摇头。
　　当真是个奇怪的女人，连死的时候说的话都那么奇怪。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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