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森林

　　一

　　失眠的时候，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喝咖啡。
　　类似一种自暴自弃的态度吧，既然醒着，就索性醒的更彻底一点。但是往往在这个时候，咖啡总能喝出安眠药的作用，半杯下去，就恨不得在柔和的灯光下倒在床上睡一觉。
　　自从老K离开后，我把房间打点的越发小资。幽暗的黄色灯光，挂在俯瞰城市繁华灯影的落地窗旁是玛丽莲梦露的艳丽画像，沙发换成了深红色，cd从rock&roll的风格，换成了爵士蓝调。就连音响也含泪搞了台柏林之声。这实在是再适合不过钓妹的公寓了，我有8成把握可以在这里把真的天真的只想上来喝杯现磨咖啡的妹子勾搭上床，但事实上我也从未真正领妹子上来过。
　　我能清楚地感觉到，没有老K用他的脚气，烟雾缭绕与重金属摇滚来平衡这间房子，它连带着我愈发地变成她的模样。我整天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过着情调满满却又无人得知的生活。我学着重庆森林里的663一样对着任何可以找到的事物说话，自言自语的安慰自己，我重复这个流程半日，把房间里的锅碗瓢盆，电视冰箱都说了个遍。我想如果他们如果听得懂，应该会陪我一起忧伤，或者嘲笑我的失落绝望。
　　又重新看了两遍重庆森林，三遍春光乍泄。她最爱王家卫，喜欢重庆森林里的王菲，喜欢春光乍泄的张国荣。我常常陪着她坐在沙发上看到夜深，每到这个时候，窗外便满是M市霓虹灯影的浮华。她专注地望着屏幕，我出神地望着她，这种情景会一直持续到正在卧室睡大觉的老K响起一声如雷鸣般响亮的鼾声。这时我们会相视一笑，她会读懂我瞳孔里的深情，但她不为所动。
　　我觉得我已经开始沉浸在过去，散发着腐烂的气味。我想我好似一坨烂泥，柔软脆弱，我需要日光的强烈照射，让我变得干涸坚硬。所以我发微信给富帅“我要出门。”
　　“怎么了？”
　　“我想出门，你来接我。”
　　“为什么这么突然，我晚上已经和小红红约好了。”
　　“心情不太好。”
　　“我现在出发。”
　　我很感动，这大概是除了老K外，我最可以托付心事的人了。
　　他在一个小时后姗姗来迟，这厮就连同我出门也不忘好好的打扮一番。待我终于从楼上坐电梯下来时，他正半倚着他黄色的保时捷GT，抽着烟，活脱脱一个霸道总裁的模样。见到我来了，他伸手递烟。我看了下烟盒，虽然是和天下，但还是咽了一下口水，摆了摆手。
　　“不抽。”我对他说。
　　他看上去有点惊讶，缓缓将烟怼进烟盒。“分了手还这么自律？”他带着一丝嘲弄的笑。
　　“是啊，这应该算是她留给我为数不多的好事了。”
　　他点了点头，若有所思，欲言又止。燃烧在烟头的火光慢慢地吞噬着烟卷，留下一截截烟灰。一阵沉默后，他将烟灰弹尽，将烟头碾在脚下。“走吧。”他对我说，不知为何，他的脸上浮现出一闪而过的忧伤。
　　我打开了保时捷的车门。在这个晴好的下午，我要一路向北，听尽手机里的苦情歌。我想一路开到我与她每次约会必去的甜品店，再吃一次草莓味的雪绵冰。她很喜欢草莓的味道，她说甜中有酸，像是暧昧期时相互的试探。而我更偏向巧克力的味道，苦中有甜，像是热恋期过后相互的退让与扶搀。
　　我早就该知道我们从一开始便背道而驰。
　　保时捷以他巨大的轰鸣声冲上了高速。我打开车窗，在130的时速下将手伸出窗外。富帅看了看我，也摇下车窗将手伸出窗外。
　　“D+。”他说。

　　“不对，这少说也得有个E了吧。”
　　他笑了“你摸过E？”
　　“没有。”
　　“我也没有，感觉会大的恶心了。”
　　我点了点头，作为一个坚信身材比脸蛋重要的男人，我们少见的达成了共识。此时音响里正放着许嵩的最佳歌手，他唱道“你太擅长表演，表情落寞反倒有催泪效果。我在台下已经开始感动，整个世界全是你的镜头。听完这一首，就理性的退后。”心中有一根弦被拨动，我听着风在耳边的咆哮，脑海里浮现出她的模样。
　　她真是个该死的女人。
　　富帅抢过我的手机，在高速公路上，用他多年与妹子聊骚练就的手速，点了首五月天的伤心的人别听慢歌。
　　他问我“为什么要去北边？”
　　“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吧。”我叹了口气。“我们曾经每次约会都会去那家甜品店，最后一次的约会也是计划如此，可她没有赴约。我欠自己一份草莓雪绵冰。”
　　“你不是吃巧克力味的么？”
　　“其实草莓味也未尝不好。”
　　“你变了。”
　　我说“我知道，迁就她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在漫长的堵车后，我们终于到了那家装修精致的小店面前，可惜不巧，小店没有开门。我站在那家店的门口，怅然若失。落地窗里一片灰暗，再不复我记忆里的精致温馨。我还记得在柔软的灯光下，我们坐在靠窗的位置，她拄着腮帮对我笑。她说“谢谢你带我来这里，我很喜欢。”那是我们第一次在这里约会。她笑的那么甜，是发自内心的开心。在那一刻，我笃定而幼稚地确认，这么美好的爱情不容许任何形式上的别离。我是真的真的想要和面前这个眼角弯若天边月牙，酒窝里蕴藏着只一闻便微醺的佳酿，红唇鲜艳，眼波诱人的女人天长地久不分开。
　　我坐在店门口，抬头望向碧蓝如洗的天，有云飘过，悠悠的，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淡然。
　　我想变成那朵云。
　　富帅蹲在我身边，他递给我一根烟。我望了望烟盒，是黄鹤楼1916。我想如果我此时再不接这根烟，不仅仅是暴餮天物，更是让富帅颜面无光，于是默默接过。他拍了拍我的肩，为我点上烟。
　　“怎么这次换烟了？”
　　“怕你触景伤情，特意备了盒好的，安慰安慰你。”他吞云吐雾，在烟雾缭绕中没有看我“陪你抽，抽到你想吐为止。”
　　我沉默良久，想让尼古丁来麻痹神经。却发觉它此时也背弃了我，犹如decafe caffee一般再无任何作用。我摇了摇头“算了。抽完这一根我们就上路吧。”
　　他惊讶地望着我“你确定？”
　　“我确定。”我点了点头。“我还有一件事要做。”

　　二

　　我最后简单地收拾了我的行囊，开上了楼下那台老K留给我的破Jeep。车牌还是那熟悉的BFF（Best Friend Forever），好几个月没开，它竟然只在短暂的三次熄火后，就恢复了正常，让我不由得叹为观止。从某种程度上讲，倒也是老K他的风格。车上的烟灰缸上塞满了他抽过的烟头，整个车内都散发着他猥琐的气味。我把敞篷打开，将车窗摇下四面通风地开出车库。四月寒冷的春风灌入车内，我一下子就清醒了不少，却依然没有改变我的决定。我挺庆幸的，如果四月春风都没把我从理想主义中吹醒，那我做的一定是正确的事。我很久没有做过正确的事了，倒是真切地怀念这种可以自己肯定自己的感觉。
　　她曾对我说过“Yonge是世界上最长的街道。”所以我想去Yonge的尽头去看看。我想站在明尼苏达的国际瀑布下面，悼念一下我们所经历的所有故事。我不知道站在瀑布下的我会有什么样的感觉，是释然，孤单，还是陷入回忆的漩涡。我只知道，我一定要去看看。这就像是自导自演的一个文艺公路片，描述一个失恋的男孩逃课踏上一段毫无意义的旅途。让我们衷心地祝福他在影片的最后，蜕变成一个可以忘却惨痛苦楚的男人。
　　她很喜欢春光乍泄，喜欢里面任性的何宝荣。她希望我成为她的黎耀辉，也就是那个永远在等她放浪疲惫后停船靠岸的港湾。她喜欢学电影里那句台词，每次在那个时刻，她的双眼总是变得迷离，嘴角斜斜地微笑，阳光总是像见了鬼一样地透过无数阻碍，无懈可击地装点起她微卷的发梢，她说“C，不如我们重新来过。”她真是个妖孽的女人，而这也是她最妖孽的时候。你无从拒绝，只能惨痛地犯着一次次的错误，就好像陷入一场永无止境的轮回，心一次次被撕碎。所以我要远离她，我要让瀑布倾斜下的水珠清洗掉她残留在我身上妩媚的味道。我要让她找不到我，让她知道我不再任由她肆意停靠。
　　其实我早就应该知道，从她昨天叩响我的门时。她半倚着门，穿着经典款的burberry长风衣，脚下是CL的长靴，这便是她所穿的全部。之所以我知道得如此清楚，是因为在进门的5分钟后，她脱下风衣，里面是她喷了香奈儿5号的精致酮体，那是她最无懈可击的武器。她斜斜的笑，同时玩弄着自己的发梢，对我说“C，不如我们重新来过。”
　　我能怎么样，自然又是信了她的鬼邪。
　　她说“你像是一只不小心来到了南极的北极熊，虽然放眼望去也是连绵不断的冰川与白色的世界，但是这里却没有故乡的气味。所以你无助，你愤怒，你拼了老命地捕杀着那些可爱又愚蠢的企鹅，你屠杀着他们，想要以此来平复自己的躁动，可你无法逃脱。直到有一天，你发现，自己慢慢地开始渴望变成他们。你学着他们愚蠢的走路，学着他们下意识地摇摆自己的手臂。你不再是一只北极熊，却也不是一只企鹅。你是一只想要成为企鹅的北极熊。”在她呓语着这些话的时候，我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裸体，设想着少儿不宜的情节。
　　我想我大抵上已经无药可救。
　　我们在床笫上缠绵，我动情地嗅着她深黄头发上残留的洗发水味道，带着她最爱的薰衣草香气。我突然很想哭。
　　不知道做了几次，我最后疲惫了下来，倒在她的身边。我们没有再多言语，默默地望着血红的夕阳缓缓浮上天边。她说“我要走了。”穿上了她的burberry长款风衣。
　　我问她“怎么了？”
　　“我男朋友在等我。”
　　我哑然失笑。望着天花板，用平缓而绝望的语气说道“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为什么？”她坐到我身边，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即便我不找你，你也会主动找我的。我是你的heroine，突然没了，你身体会有戒断反应的。”这是她最可怕的地方，她永远知道自己有多强大。
　　我无声而□□地躺在床上良久，直到听到了关门声。我蜷缩成一团，仿佛这样就可以温暖被冻伤的心。
　　Jeep慢慢驶远，身后是熟悉的街道与风景。我要把这座生活多年的城市连着我的过去暂时抛在身后，我要重获新生。
　　太阳缓缓从地平线升起，仿佛在为我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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