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杀

　　郭鸾的疑惑只在心里，脸上却是一副堂而皇之的自得，既然这要饭的肯给她机会狐假虎威，她又何乐而不为？

　　“私怨？”郭鸾瞟了一眼那被丢在地上捯气的沈其峰，眼珠子一转：“我知道你们要杀的人是叶婉兰，可叶婉兰与此人又有何关联？ ”

　　两人同时一惊，女刺客道：“郡主认得叶婉兰？”
　　郭鸾噗嗤一笑：“托两位的福，在宿州码头……”

　　她只说一半，并故意拉长了尾音。两个刺客想起他们在宿州码头刺杀叶婉兰的情形，这才相信，当日这位郡主果真在场，但即便如此，是敌是友尚不分明。

　　其实早在沈其峰说出‘郡主’二字之时，男刺客便猜到这个少女当就是罗定王府的南安郡主。罗定王府是当今东凌朝唯一一个奉旨安置府兵的王府，其世代扎根广东，早成了东南一带的实际掌权人，朝廷派去的三司大吏无论如何更迭，皆无法悍动其在东南一带的统领地位。

　　这样一个实力强悍的存在，岂会没有更大的企图心？

　　男刺客心中盘桓，目光却一直默默注视着这个看似鲁莽单纯，实则心思灵敏的郡主，突然道：“在下听闻南安郡主即将入主后宫，却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郭鸾并不惊讶他会知晓此事，只是鼓着腮帮子气乎乎道：“你既知道那些老匹夫的算计，还问我为何会出现在此？算然是离家出走了！”

　　即便男刺客对郭鸾的口无遮拦已有了免疫力，仍被她这么毫无避忌的‘坦诚’惊了一把，毕竟他们与她，连相识都谈不上。但是，他所关注的重点却还是要强调一下，他面容整肃，目光如钉，借着跳跃不定的火光，盯住郭鸾那一双灵动的眸子，缓缓道：“所以，郡主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郭鸾一怔，随即明白他想问的重点不是‘为何’而是‘此处’，可她会出现在此处，完全是被那个臭要饭的拎来的，可这个答案，她可以说么？

　　郭鸾不着痕迹的瞟了那乞丐一眼，那人无声无息地站在黑暗中，完全没有站出来解释的意思，这是否意味着，他并不想暴露他自己呢？

　　郭鸾不敢冒险，毕竟她的离家之路还需要这个人的扶持，于是她心思一转，迎着男刺客略带敌意的目光直视过去，有些不耐烦地道：“我不是说了，是托二位的福！”

　　男刺客微微眯了眼，眸光中的疑惑一闪而过。他思索了一瞬，并不能确定这位郡主是不是在故弄玄虚，索性直言：“还请郡主明示！”

　　“这都不明白？因为你们让我知道了叶婉兰的真实身份，我便用这个身份，威胁她助我从宫中消失！”郭鸾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全身上下都是‘你怎么这么笨’的无奈。

　　两个刺客对视一眼，皆觉得这个理由不可思议。女刺客道：“胡言乱语，叶婉兰怎么会知晓这条秘道的所在？”

　　郭鸾一摊手：“我怎么知道？我又不认识她！”

　　男刺客道：“那么郡主是如何请叶婉兰帮忙的，还请详细说一说。”

　　郭鸾再度看了一眼那隐在暗处的乞丐，虽看不见那人表情，但她莫名觉得，他反常的耐心，就是要让她说服这两个刺客，否则，以他的身手和脾性，早就拎着她不管不顾的扬长而去了。

　　于是，郭鸾从善如流地将她今日逃脱的整个过程说了一变，只将开头结尾各改了改，将起初的相遇，说成是‘偶然撞见’，将最后的刺杀一节隐去，只说叶婉兰托付的那位不知名的夫人，直接将她送到了这秘道口。

　　两个刺客交互了一个眼神，自动脑补了叶婉兰的心机叵测，虽然这条秘道的事情非常隐秘，但作为宁王宠爱的枕边人，能知道此处也不难解释。

　　但若果真如此——两刺客脸色一变。

　　郭鸾敏锐的发现了二人的变化，心思一动，很是诚恳地道：“你们还要从这条秘道进城么？”

　　虽然火光不稳，视线不明，郭鸾仍看出那两个刺客脸上的纠结，她状似自言自语地道：“既然你们能顺利从另一端进来，就说明那边并没有伏兵。但是我被人送进来的入口处就难说了，至少那个夫人将我送进来之后并没有离开。”

　　男刺客一转身，对女刺客道：“她虽知道城中入口所在，但未必会将这条后路说出去。且她身份特殊，自然行动不便，定然没机会来查证这条秘道的安全，今日若是她故意放郡主走这秘道来探路，那后面必有杀招！”

　　郭鸾脸上立刻现出一副恍然模样，匆匆对这两个被她忽悠的刺客道了句：“本郡主就不耽搁二位的大事了，告辞！”

　　她说走就走，毫不犹豫。那乞丐顿了一顿后，也转身随她而去。

　　两位刺客默默站了一会儿，见郭鸾当真头也不回的走了，心中对这位郡主虽仍是半信半疑，但对于是否继续前行冒险，却是已经动摇。

　　女刺客道：“不管她说的是否实情，但她既然能进来这条密道，便表示这条路已然不再安全了。”

　　男刺客没有接话，只欲言又止地看着女刺客。

　　女刺客苦笑道：“你早说过，让叶婉兰活着比杀死她更有用处。可无痛是跟着她出去后失踪的，虽然我也知凶多吉少，但若说单凭她一人可以将无痛置于死地，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信的。”

　　男刺客叹了一声，沉声道：“其实有些事，你心里是明白的。这京中能置无痛于死地的，或许为数不少，但能让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必定是手段通天的人……”

　　女刺客闭了闭眼，将漫在眼中的泪水逼了回去，弯腰一把提起蜷缩在地的沈其峰，一言不发地往来路而去。男刺客站了一瞬，也默默无言的跟了上去。

　　这条秘道，原是沈家隐藏了多年的秘密，却因宁王妃被劫一案被无端牵连，让沈家吃了个哑巴亏。后先帝下令工部将此处填埋，工部领旨后督工三月，方才完工。可先帝却不知，真正被填埋的只是这条秘道两端的出入口，中间部分自城内至北郊的冗长暗道，却被完完整整的保留了下来。

　　时任工部尚书的宁王暗自在城内与北郊另置了出入口，与这条现成的密道打通，便成了如今这一条不受城门禁令所限的隐秘通道。

　　既是隐秘，能知此秘密的必是宁王亲信。这一男一女两个刺客，自当无疑，而他们之所以相信郡主郭鸾的话，也是因为叶婉兰曾为宁王侧妃。

　　郭鸾虽不知这秘道的渊源，却知那两个刺客与叶婉兰皆出同源，那么，‘刺客’既知这条秘道，同样是‘宁王旧人’的叶婉兰能知道应不足为奇。

　　看那两个刺客的反应，她显然是蒙对了。然而，送她进这条秘道的，终究不是叶婉兰，而那个人……郭鸾不禁偷偷望向前头那个清瘦却高大的背影——他又是如何知道这条只有‘宁王旧人’才能知晓的秘道的呢？

　　郭鸾一路胡思乱想，并未发觉前头那人停了脚步，一头便撞在了前人的后背上，虽然速度不快，但郭鸾的鼻子还是被那人凸起的脊骨撞得酸疼。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郭鸾只能判断出前面的人站得纹丝不动，她揉着鼻子，抹着疼出来的泪花，瓮声瓮气地道：“你做什么突然停住？”

　　戳在黑暗中的人，并不回答。郭鸾早习惯了他的爱搭不理，也不再追问，索性自己探手摸着墙壁往前探了探，没走几步便到了尽头。

　　郭鸾顿时了然，便也默不作声的往壁上一靠。

　　等了约摸一刻钟，果然等来了那三个人。

　　当先的男刺客看到她二人在此等候倒也没显出惊讶，却也没有出声招呼。

　　他走到尽头处，双手上举，贴着顶壁用力一推，顶壁移开，露出了一个仅供一人进出的洞口来。
　　郭鸾本都做好了要大费一番口舌的准备，没想到这刺客这般爽快，竟就这么当着她的面开了机关，这反倒让她拿不准了。

　　秘道出口是一处小小民宅，三间低矮泥屋甚为简陋。几人出来后并不耽搁，马不停蹄地往西走了近一个时辰，这才在一处林子边缘停下脚步。

　　一路疾行，几人都有些气息不稳，尤其是那被绑着双手的沈其峰，刚停了脚，便扑倒在地又喘又咳。

　　郭鸾看了一眼如一摊烂泥般的沈其峰，忍不住道：“你们当真想要拿他去换银子？”

　　女刺客闷头不语，男刺客略作踌躇，还是抬头对郭鸾道：“沈家没有被处置的，还有一个沈丹瑶，如今尚在兵部尚书府中。”

　　“哦！我明白了。”郭鸾点头一笑：“你们是想以沈其峰去胁迫沈丹瑶？”

　　男刺客道：“沈家落得如此下场，作为沈家半子的林允成却是春风得意，这当中的内情若沈丹瑶直到此时还看不清楚，那她当真就枉为沈成书之女了。”

　　郭鸾却是不赞同的道：“一日夫妻百日恩，说不定她早就投靠了夫君而舍了沈家，否则她如何还能安安稳稳的做她的尚书夫人呢？”

　　“不是了。”男刺客道：“她虽然还在尚书府，但尚书夫人却已另换了他人，林允成留着她，或许是念了夫妻旧情，或许，只是为了引出逃脱了的沈家余孽！”

　　郭鸾道：“既如此，你们以沈其峰相胁，不是正中下怀么？”

　　男刺客道：“沈丹瑶若是顾念沈家，定会想要保住沈其峰。若她不顾念沈家，只图自保，也不愿沈其峰被抓，而使她自己失去了价值。”

　　“果然不错！”郭鸾不禁点头赞叹，仰头望着那男刺客：“不知这位大哥如何称呼？”

　　男刺客被她那一双闪着崇拜之光的星星眼盯着，有些不自在地撇开目光，想了想，终究还是一抱拳：“在下，宁王府无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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