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杀

　　就在宋青懊恼不已的时候，夏十三已趁乱冲至沈其佑近前，他手中锁链灵蛇一般刺向沈其佑咽喉，却被横插进来的一杆铁枪截住，那锁链在手腕粗的铁枪上一缠，被硬生生扯离沈其佑的方向，夏十三大怒，手中锁链一收，竟想将那铁枪从对面人手中夺过来。

　　对面的是副将卢成，单看他使的这两百来斤的生铁长枪，便知他武功路数是以气力见长，夏十三扯了半晌铁枪却是纹丝不动。被重重围攻的宋青忍不住在喝了一声：“趁他病要他命，别磨蹭了！”

　　夏十三仿佛这才想起自己不是来较劲的，忽然咧嘴一笑，手一松一抖，那锁链便哗啦啦旋转着抽回，临了尾端一甩，‘唰’的在那卢成的脸颊上划下了一道血痕。

　　卢成却是稳稳坐在马上，不急不恼，如一座山将沈其佑护在身后。左右已有数名骁骑卫赶来接应，夏十三若是不能一举闯过卢成，便再没机会击杀沈其佑。然而对于这一点，他并无十分的把握。

　　正踌躇间，大军后方突然响起战鼓之声，嘭嘭嘭，高亢密集的鼓点毫无征兆的骤然一停，紧接着是一声高喝：

　　“大元帅令：沈其佑谋反大逆，诛之者赐将位！随之者诛九族！”

　　一人起声，二人复之，紧跟着四人、八人、十六人、三十二人……同一句话，声声加倍，声声加重，雄浑有力，如雷贯耳！

　　南疆军被这先声夺人的气势唬得一片寂静，个个如被施了定身咒，不敢轻举妄动。

　　在喊到第十一声时，沈其佑突然大喝一声：“南疆军同舟共济，再无退路！随本将杀进皇城，加官进爵指日可待！杀！”

　　他四周的数百骁骑卫紧跟着大喝一声：“杀！”如冰冻的河流突然融化，哗啦啦冲向平原一般，沈其佑也不顾流着血的右眼，一马当先，直扑城门。骁骑卫紧随其后，勇往直前。

　　南疆大军其实已有不少在那震天高喝中动摇了决心，可沈其佑那一句‘同舟共济’立刻提醒了他们早已上了一条贼船的事实，既已成了反贼，难保朝廷不会秋后算帐，可不是没了退路？

　　于是，那本已活动了心思的兵士中又有一部分把心一横，也随着骁骑卫往前冲去。大军如洪水一般扑向城门，宋青等人似乎被人遗忘了，再无人理会，却也被大军裹挟着涌向城门的方向。

　　沈其佑之所以放弃击杀夏十三和宋青，转而急攻城门，倒并非因为那所谓的‘大军来援’。

　　那自荆州而来的四十万大军，若想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全部渡江至此绝无可能，以京畿卫战船的数量估算，渡江十万已是极限。就算是二十万，他沈其佑会怕吗？连续几日几乎昼夜无歇的长途跋涉，便是上等精兵也丢了八分战力，若非如此，大元帅又何必擂鼓叫阵蛊惑军心！

　　他虽不怕与援军硬拼，却是耽搁不起那个功夫，只因他如今已无路可退。

　　大元帅既然领兵至此，必然是沈其屾的行动失败了。沈其屾的失败，直接导致的，是沈氏无法扯着太子的大旗名正言顺入主皇城。既然如此，便只能孤注一掷。破城而入，是他成王败寇之路上唯一的生门。只有抢下城门，将援军堵在城外，才能争取时间杀进皇宫，先一步拿到东陵朝堂的控制权！

　　可是，越是靠近城门，大将军沈其佑的心中越是没底，他已发出信号有一段时间，城内的私兵该已杀至城门才对，为何里面却没有半点动静？

　　沈其佑不知道的是，先前差点打开城门的一次冲击，已然将城门附近埋伏的五千余众一网打尽，而其余兵马，皆埋伏在皇宫附近静观其变。待看到沈其佑的信号，正待调兵遣将之时，一个身披斗篷的男子按住了这十万私兵的临时统帅——沈其峰的手。

　　沈其峰急道：“姐夫，你做什么？”

　　男子微微抬头，月光下映出一张微黄的脸，细长眼、鹰勾鼻、两颊微微凹陷，嘴唇极薄。正是失踪多时的兵部尚书林允成。

　　林允成低声道：“二弟是想破城门迎大将军入主皇城？”

　　沈其峰蹙眉，很想说这不是废话么！但碍于林允成在沈家的地位，他没说话，只是默认。

　　林允成又道：“我猜，大将军如此急切地欲破城门而入，定然是三弟那一头事败了。”

　　“不可能！”沈其峰这一回却是忍不得了，怒道：“三弟智计无双，算无遗策，绝不会败！”

　　林允成轻叹一声：“他先前不是就败在宁王府的手里？”

　　“那是因为宋青……”沈其峰说到此处，惊道：“宋青回来了？”

　　林允成点头，我收到消息，今日夏十三去和州传旨便带了她同去。

　　沈其峰磨着牙道：“又是这个妖女！三弟曾说过这个宋青就是他的克星！这么说……”

　　沈其峰突然意识到什么，惊恐地看向林允成。林允成点头：“怕是凶多吉少！”

　　沈其峰急道：“那我岂不更要早一些破开城门接应大哥！”

　　林允成道：“若城外已然大兵来援，你破开城门，反而没了退路。”

　　“那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哥……”

　　林允成摆了摆手道：“我倒有一釜底抽薪之计，二弟可愿听一听？”

　　沈其峰不耐烦地道：“说。”

　　“虽然援军已至，大将军却未必会输，索性城外便由大将军先撑一撑，咱们扭头拿下皇宫，只要与父相和叔父汇合，还怕这朝堂不更名改姓么？”

　　沈其峰闻言，茅塞顿开！不错，父相还在皇宫里，至今未有消息传出，想必劝禅之事并不顺利。

　　他若杀进皇宫，配合父相彻底控制朝臣，那么外面的人，是援军还是叛军岂不是沈家说了算。

　　想到此处，沈其峰不由拍了拍林允成的肩膀道了声：“好极！就这么办！”

　　恰在此时，二人隐隐听闻城外，那威势震天的高喝：“大元帅令：沈其佑谋反大逆，诛之者赐将位！随之者诛九族！”

　　沈其峰打了个哆嗦，脸色煞白地看了看林允成，而后再不迟疑，立即带兵往皇宫而去。

　　与沈其峰一般，同样赶往皇宫的，还有另外一队人马，这些人身着黑色夜行衣，行动隐秘而迅速，走的却并非官道宫门，而是通往皇宫大内的密道。

　　这条密道，本是前朝的某位皇帝为自己亦或自己的子孙所留的一条后路，却是直到灭朝也没用上。后来不知怎的被本朝太、祖皇帝所知，便也建都于此，将这条皇宫秘道给传了下来，同样只传给下一任皇帝。

　　到了天恒朝，这条秘道除了今上天恒帝之外，宁王凌楚寒亦在机缘巧合下得知此事，如今行走于密道之中的黑衣人，便是宁王府的暗卫，领头的，正是无痕、无迹二人。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秘道中穿行，刚刚穿过一道闸门，只听‘咔’的一声，那道门竟被人关上了。最前方的无痕立即意识到可能中了埋伏，低喝了一声：“停！”

　　众人皆停在原地不动，只听前方骨碌碌的声音不绝于耳，似是有什么东西被滚了过来，凭感觉似是木桶，且不只一只。在这着眼俱是漆黑一片的秘道中实在无法看清前方埋伏，无痕犹豫了一下，自怀中摸出了火折子，就在他即将点燃火折子的一瞬间，一支火箭嗖的一声自前方射来，众人下意识地缩起身子，可那火箭却是射向那骨碌碌的声音处，在火光到达声响之处的一瞬间，无痕无迹终于看清了那骨碌碌滚动的东西，的确是木桶，许多只半边开口的木桶，桶中黏稠的液体随着木桶的滚动缓缓流出，已流至他们脚下。

　　火箭落在那黏稠的液体之上，轰然火起，不及眨眼已将这一段秘道吞没……

　　这条密道的出口就在前方不远处的漪澜宫，而入口处，本该是在皇宫外的同泰寺，却被宁王在中途偷偷加了一道隐蔽的切口，与他后建的秘道相连，而这一条由宁王自行建造的秘道的入口处，却是在宫外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当铺里。

　　这间当铺看似寂静无声，实则各个角落都隐有暗卫把守。尤其今夜，危机四伏，守备尤其森严。

　　突然，一粒石子落在院中，院落各处的隐卫皆有轻微动作，就是这轻微一动，将他们隐藏的位置暴露无疑，下一刻，几支弩、箭便如暗夜毒蛇一般射向这几个藏身之处，随弩箭而到的，还有几条快如闪电的人影。

　　箭为引，尾随之人才是杀机。

　　打斗并未发出多少响动，仅仅一柱香的功夫，把守这个院落的隐卫已经全部殒命。

　　屋顶上，一个披着宽大斗篷的高大身影一动不动地站着，须臾，一个人影掠上屋顶，低声道：“在左手第三间。”

　　宽大的斗篷兜起猎猎风声，似一只巡夜的鹰，无声无息地落在一间屋前。屋门大开，借着微弱月光，可见屋中梁柱上，吊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女子嘴被堵住，手脚被缚，拦腰一根粗绳将她挂在横梁上，上不去下不来，四边不着，弄不出半点声响。

　　斗篷的兜帽微微掀开，露出一张金黄色的面具来。面具后的人用粗哑的声音道：“丧家之犬的感觉如何？”

　　被吊在房梁上的女子软榻榻的垂着，死了一般一动不动，却在听到这个声音时，几不可见的动了动头。

　　黄金面具缓缓走过去，抽出她嘴里堵着的布巾，捏起她的下巴，轻轻抚开糊在她脸上的乱发，露出一张苍白而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黄金面具盯着她微阖的双眼看了一会，缓缓道：“想不想活命？”

　　女子的脸无任何变化。

　　黄金面具又道：“想不想让他活命？”

　　女子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须臾，她终于慢慢睁开眼。

　　黄金面具‘嗤’的一笑：“你果然为他背叛了黄金门，可是他又是如何待你？”

　　“他如何了？”女子声间沙哑滞塞，似乎很久没有说过话。

　　“他活不过今夜。”黄金面具淡淡一句，同时放开了捏着女子下巴的手。女子的头却并未垂下，倔强的仰起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望向那张刺眼的面具：“你要什么？”

　　“得意楼这些年安插的所有细作的名单和去向，所有！”

　　“我要看到他活着。”

　　黄金面具冷哼一声，突然抬手划断了吊着女子的粗绳，女子‘咚’的一声掉落在地，久久不动，显然这一下摔得不轻。

　　黄金面具道：“你没有资格与本座讲条件！”

　　蜷缩成一团的女子突然发出一声冷笑：“本座？你以为换了张面具便可冒充门主了？令使大人！”

　　黄金面具僵了僵，突然笑了一声，抬脚踩在女子的脖子上：“你太过自作聪明，难怪宁王不要你！”

　　他加重了脚上的力度，听着女子因为窒息而发出的轻微的咯咯声，狞笑着道：“据说梅语是得意楼的镇楼之宝，从没有男人敢碰上一碰，依我看，就是那群窝囊废把你捧得不知天高地厚！”

　　他移开脚，看了一眼大口倒气的梅语，忽而转身走到门外，对守在外面的四人道：“你们去教教她，什么才是一个女人该干的事。记住，她不能死！”

　　言罢他双臂一振，鹰一般掠上房顶，再一展臂，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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