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杀

　　听到皇城即将不保的消息，方才指责了沈家的臣子们恨不得即刻咬掉舌头！天恒帝却是面不改色，居然还能笑对沈成书：“丞相听此消息，是否觉得快慰？”

　　沈成书冷笑一声，竟不等天恒帝叫起，便缓缓站了起来。他身后，沈自芳等沈系一脉的臣僚亦跟着他渐次起身。这大殿之上，只有宁王仍一动不动的跪在原地，垂首不语。

　　天恒帝包括殿上群臣，似乎都忘了这个人，只看着沈系一众那仿佛胜券在握的嘴脸。

　　沈成书道：“君不仁，则天不佑！作臣子的，当以万民为先，择仁君而奉！如今皇上失德，令子民受难，理当自辞天子之位！当朝太子，仁义忠孝，德行操守皆为仁君之风骨！皇上若尚有一丝仁慈，当令京畿卫放弃抵抗，大开城门，将天授印玺传于太子！老臣实不忍见陛下因一己之私，令数万无辜兵士丧命！”

　　若无前头真假太子之争，沈成书这段话当真是大公无私，义正辞严！可如今，这真假太子尚未有定论，沈丞相便急着要将太子推上帝位，此等用心便颇为耐人寻味了。

　　然而，纵然沈家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但是毕竟有几十万大军兵临城下，朝臣当中，便是向来自命清高不与沈家为伍的世家一脉，也无人出来驳斥。

　　天恒帝毫不掩饰眼中深深的失望，他转向沈成书，唇角慢慢划开一道讥讽的笑意，缓缓道：“沈成书，你要知道，莫说沈其佑的大军此时尚在城门外，即便已到了宫门口，朕若要杀你，也不过是一刀的事，你难道就不怕朕来个玉石俱焚么？”

　　沈成书突然哈哈大笑，一抬手指着天恒帝身侧的陈伐道：“你还等什么？”

　　陈伐面无表情，前踏一步，向外面一声高喝：“来人！”

　　嗒嗒嗒的脚步声整齐而沉重，数百名身披银甲的宫禁卫鱼贯而入，倾刻间，便将殿内众臣围个了水泄不通。

　　沈成书腰板挺直，面露得色，看着天恒帝的目光中再无半点谦卑：“陛下，就连您的近臣亦对您心生不满，您还有何面目坐在那金龙宝坐之上？”

　　“原来如此！”天恒帝不慌不忙地站起身，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走向沈成书。

　　群臣在被宫禁卫包围时皆已面如土色，如今看着天恒帝似已认命般的下了御座，于是也不再掩饰内心恐惧，一个接一个的瘫软在地，更有一些甚至嚎啕大哭起来。

　　天恒帝恍若不知，径自在沈成书面前停下，似笑非笑道：“难怪你沈家一门不逃、不避，难怪你沈成书在长子叛乱之际还敢入宫上朝，难怪你敢与朕针锋相对、有恃无恐！原来你的倚仗便是陈伐！”

　　沈成书冷哼一声道：“陛下，您既已下了龙座，其它的就不要再问了，免得自取其辱！”

　　天恒帝哂笑一声，终于失去耐心，脸色一冷，咬牙道：“拿下！”

　　“是！”数百名宫禁卫的震天之吼，吓得群臣伏地不起，就连沈成书也被吓得一个机灵，正想转身看看是何状况，一把长剑却搁在了他的脖子上，他悚然一惊，看向那执剑之人，这一看，他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半晌，才狠狠吐出两个字：“陈伐！”

　　陈伐面无表情，不言不动。

　　天恒帝却是饶有兴味的一笑：“沈相此时可还觉得胜券在握？”

　　沈成书闭上嘴，一双眼怨毒地盯着陈伐，不语。他后面同样被宫禁卫制住的沈自芳却是一声怒喝：“陈伐，你这个出尔反尔的卑鄙小人！”

　　陈伐依旧面无表情，甚至连眼珠都不曾动一动。天恒帝斜了沈自芳一眼，摇头道：“出尔反尔？你错了！是朕授意陈伐拿了你沈家的好处。何况这好处他也没有白拿，他不是帮你沈家杀了南疆王姬嫁祸给宁王妃么？只是那宁王妃太过狡猾，没能着了你沈家的道儿，当真是可惜！”

　　一众臣子，或立或跪或趴在地上的，皆对这一场变故目瞪口呆，唯有稳稳跪在殿内的凌楚寒，脸色倏然一沉，微垂的眼眸中划过一道戾色。

　　沈成书也是脸色一变，不过他终究在朝堂上翻云覆雨数年，对这突然转变的形势很快地盘算一番，而后冷笑道：“既然如此，皇上可是胜券在握了？”

　　天恒帝不置可否，只是冷冷道：“速将沈氏一干人等押去城门，瞧瞧沈其佑会不会顾念他们的死活！”
　　沈自芳等人破口大骂，沈成书却暗自勾了勾唇角。沈其佑的十万私兵，早在几日前便已混进皇城，只要不当场杀了他，他随时都有翻盘的可能。

　　正在宫禁卫预备押着沈成书等人离开的时候，突然门外一阵骚动，一个卫兵疾速跑到陈伐身边，耳语几句，陈代脸色一变，赶紧走到天恒帝近前，低声道：“皇后来了！”

　　“皇后？”天恒帝有一瞬间的疑惑，皇后被他囚禁同泰寺，有护龙卫守着，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如何能出得来，又如何能到了这里？

　　“传朕的旨意，把皇后带回同泰寺！”天恒帝来不及细究根节，只能快刀斩乱麻，以防节外生枝。

　　可是，已经迟了。

　　皇后一身大红礼服，手捧一支烛台，微弱烛光映着她精致妆容，虽已不再年轻，却依稀还是当年封后时的华美端仪。她缓缓进入大殿，边走边道：“天都黑了，为何还不点灯？”

　　天恒帝黑沉着脸，冷冷道：“谁放你过来的？”

　　皇后嗤的一笑：“本宫是皇后，谁敢阻拦？”

　　天恒帝抿唇不语，却悄悄向陈伐打了个手势，陈伐会意，慢慢地后撤。

　　皇后捧着蜡烛，穿过一个个或倒或趴的臣子，掠过她的兄弟沈自芳，她目不斜视，只看着天恒帝，目光阴冷得似要沁出毒来，她走得极慢，语速亦是极慢：“凌潇，沈家权倾天下，或有不轨之心。可你又能好到哪里？你当日娶我不就是为了依附沈家的权势？如今，沈家的权势却成了你的眼中钉肉中刺，让你日日夜夜都想拔掉它！那你就去拔呀！这些与我又有何干？你与沈家，皆把我当作一颗棋子，你们在棋盘上争权夺势，为何却要我忍受母子分离？凌潇，你与沈家的干戈，皆与我无关，我只想知道，我的孩儿……别动！”

　　游弋到皇后身后的陈伐刚刚抬手，欲以一掌击杀皇后，却被皇后一声厉喝定在当声。皇后一手捏着烛台，另一手不知何时竟拿出了一颗拳头大小的霹雳弹。

　　她将霹雳弹的引信靠近蜡烛的火苗，忽明忽暗的火光中，她浓妆艳抹的面目尤为阴森可怖，红唇微弯，她笑道：“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杀我灭口了？”

　　她再度迈步前行，目光锁定天恒帝：“你放心，我就算是死，也要带你一起死，我要与你生生世世纠缠不清，变成你永生梦魇！”

　　那怨毒的声音在黑漆漆的大殿内回荡，突然她话锋一转：“不过，在那之前，你要告诉我……”

　　她的话语再一次嘎然而止，这一回，却是没来得及阻止那插入她后心的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刃。

　　皇后一直目不斜视，压根没有看一眼脚下跪伏一片的臣子，自然也没有注意到，在天恒帝侧前方跪着的一人正蓄势待发，只待她刚刚走过他的身边，他突然一跃而起，同时手起刀落……漆黑的刀身，一进一出，干净利落。

　　皇后张着嘴，那没说完的半句话再也无力说出，她缓缓转头，先是看到一把漆黑的弯刀，又看到一只正在擦拭刀口的雪白的帕子，再然后，她终于看到那个人的脸，一张与太子相似的脸，却是无半点相似的冷漠与木然，他垂眸看着那柄刚刚刺入她后心的弯刀，仔细地抹去刀身上那属于她的热血，他眸子里的寒意一寸寸凉了她眼中奔涌的热泪，她再也无力支撑，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倒地的一瞬间，她手中的烛台与霹雳弹脱手而出，好巧不巧的，那霹雳弹的引信竟然碰到了蜡烛那剧烈晃动的火苗，‘呲’的一声，极其轻微的声响，却让皇后周边的几人大惊失色，几个虽离得不远，却谁也来不及去捏灭那燃烧的引信！这颗霹雳弹一但引爆，这座大殿怕是要变成一片废墟，更别说这殿中之人，恐怕也只会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惊变徒生之际，凌楚寒第一时间抓住天恒帝的手臂，一纵身已跃出丈余。

　　然而，预想之中的爆炸，并未发生，那已经燃烧了多半的引信，竟被皇后紧紧捏在了手中，那足矣毁掉整个东陵朝的危险星火，竟被她熄灭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

　　微弱的烛火倔强的燃烧着，小小的火苗，照映着皇后临死前的姿势，那竭力前伸的手臂，那紧紧攥着的手指，还有那大睁着的双目……

　　殿内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凌楚寒蹙眉看着皇后，那定格在她眼中的惶恐与担尤令他觉得疑惑，难道她并不想置他们于死地？还是说她是怕连累沈家一脉的根基？

　　天恒帝震惊的看着皇后，半晌之后，又转向凌楚寒。他的侧脸与太子尤其相像，都是偏于父亲的长相。他因为恨他的母亲，从来没有认真地看过他一眼，如今这般近的距离，他看着这个与他有几分相似的孩子，心中一片酸涩……为何是他？为何偏偏是他杀了皇后？

　　天恒帝的眼角微微发烫，心口竟是痛得他全身战栗。他紧紧抓着胸口的衣襟，急促地喘息着。

　　凌楚寒终于将目光从皇后的脸上收回，转向身侧的天恒帝，在微光中发现他脸色苍白，额头上汗珠颗颗滚落，他心中一惊，一把托住天恒帝的手臂，急道：“父皇可是受伤了？”

　　天恒帝的眸中少有的露出一丝悲悯，却很快便被他掩去，他摇了摇头，甩开凌楚寒的手，踉跄地转过身，缓慢地向那高高的九龙金漆宝座走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