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杀

　　宋青如何落了水？就连她自己也不明白，或者说她根本没功夫去想明白。

　　她只知在她扯住那暗卫的衣衫时，似被什么东西捆住了双腿，接着便是一股大力带着她腾空而起，她甚至来不及松开那扯着暗卫衣衫的手，竟然扯着那人半片衣衫砸进了河水里。

　　落水的一瞬间，宋青只来得及看清那捆住她的是一条粗长的绳子，那绳子挽了一个结实的活绳圈，便如套马一般套住她两条小腿，在以极快的速度将她抛入水中的同时，那只操绳的黑手也松开了对这条绳子的掌控，任由那谋害王妃的证据随着她的身体坠入深渊……

　　‘嗡’的一声，无孔不入的水流淹没了宋青的所有感观，在无处着力的惊惶之后，她迅速稳下心神，凭着残存的一口气，挥臂踢腿，竟然轻易踢开了那绳圈，给她浮出了水面。但她终究不通水性，露出水面的瞬间，并不够她攒足气息，便又沉了下去。她便如此周而复始的扑腾，抢夺的气息越来越少。

　　就在她即将力竭之时，一只手臂自颈下穿过，将她的头托出水面，却是一个很别扭的姿态，她须得竭力后仰，才有间隙呼吸。就在她张口呼吸之间，一只手将一颗小小的药丸塞进了她的嘴里。
　　宋青在滞息和水呛双重折磨之下，意识已近模糊，但这只手的动作却如一根尖针刺进她敏感的危机意识，她几乎是在那药丸入口的同一时间，便愤力摇头，欲将药丸吐出。那只手的主人似乎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有气力反抗，托住她颈下的手飞快捏住了她的下巴，宋青几乎是靠着身体的本能一个肘击正中那人的肋下，那人手一松，她趁机滑出钳制，将口中的药丸吐在了水中。

　　那只手又缠了上来，这一回是揽在她的腋下，宋青故计重施，再一个肘击，似乎是击中了那人头部，那人的手臂立刻没了力道，宋青再一次逃脱钳制，却也耗尽了她所有力气。

　　……
　　凌楚寒自从十岁那一年差点淹死在漪澜宫水井，便开始偷偷研习水性，如今他在水中虽谈不上随心所欲，却也是行动自如。但他却始终没有追上先他入水的那个水手。

　　他看到宋青被那水手托起，心下稍安，埋首急游了几下，再抬头看时，却见宋青似在挣扎，他有些着急，通常落水之人在意识混乱之下确会误伤救助之人，他只怕那水手的水性并不可靠，若因此放开了宋青而使她滑入这漆黑如墨的深水，那可就当真凶多吉少了。

　　他一面急速划水，一面不时关注前方情形，只差一身之距时，他刚好看到宋青一肘击重那人头部，那人手臂一松，继而仰面滑入水中。

　　就在那一瞬间，后面跟过来的救生小艇上，水手们高高挑起的风灯照过来羸弱微光，凌楚寒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人的脸——虽在这昏暗夜色中白得可怖，但那细长微挑的眉，饱满红艳的唇，还是让他一眼便认出了她。

　　“梅儿！”他含糊的唤了一声，手臂已经伸过去将她从即将没顶的水里捞进怀中。待他再抬头去看，宋青却已不见了踪影。

　　……
　　船舱的晃动小了许多，龙雀也终于熬过了最难忍受的脱力状态。她爬起来，靠着隔板调息。虽宋青交待让她留在这里等，但她明知舱外凶险，又怎能待得住？

　　犹豫了半晌，她觉得自己的状态已不至于连累宋青，便摸着隔板一点点站了起来，又一步步挪出舱门。

　　先前在门前看守的暗卫已不见了踪影，龙雀一路跌跌撞撞，竟没见一个人影，待她终于上了甲板，才晓得为何舱内无人。

　　甲板上到处是狂风肆虐的痕迹，风暴纵然小了许多，但仍令龙雀立足不稳。她扶着舱门缓了缓，见许多人围住一处船舷，叫喊着“快、快！”

　　龙雀心头一沉，发软的双腿似乎忽然有了力量，让她三两步便扑到了船舷边缘，一眼便见那翻滚的河水中若隐若现的纠缠着两个黑影！

　　果然有人落水！她拦住身边一个□□着上身的暗卫，劈头便问：“是谁？谁落水了？”

　　那人显然认得她是王妃的随侍，急忙道：“是王妃！”

　　龙雀只觉得一腔血脉都冲上了头顶，轰的一声，整个人便要栽倒，幸好被那暗卫托住了手臂：“姑娘莫急，王爷已经带人去救了。”他抬手一指那个渐渐向宋青落水处靠近的身影：“你瞧，那就是王爷。”

　　龙雀被他托着，顺着他手指望过去，眼见着王爷游了过去，一把捞起一个将沉未沉的身影，她呼的吐出一口气，心道：幸好！

　　但她提起的心尚未放到肚子里，便听见围观众人一片哗然，她身旁那人也疑惑的“咦”了一声，龙雀立刻沉了脸，怒道：“王爷救了王妃，你们不高兴？”

　　那人并未察觉龙雀的不悦，眼睛一直盯着水里喃喃道：“王爷为何不救王妃，反而去救那水手？王爷该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龙雀听得此言，一把抓住那人光裸的胳膊：“你说什么？”

　　那人被龙雀吓了一跳，指着水中道：“王爷捞得那人是去救王妃的水手。”

　　“混蛋！”龙雀一把推开那暗卫，再看水中，凌楚寒怀中确然抱着一人，后面相继而到的小船上，几名水手纷纷跳入水中，可那水中哪还有另一个人的影子？

　　龙雀急怒攻心，一抓船沿便欲往水下跳，又被身边那赤膊的暗卫一把抓住手臂，他道：“王妃已然沉入水中，无光无亮的寻找已是不易，你就莫要再下去添乱了！”

　　龙雀被他这一拦，似被点醒了一般，停了跳水的动作，双手在身上一通乱摸，不知从哪儿翻出一只小巧的盒子，右手里还多了一把奇形怪状的弹弓。

　　龙雀飞快地打开盒子，一片氤氲的白光便似十五的月光一般蔓延开来。旁人均被这光芒吸引，竟忘了水中的险境，纷纷瞪大了眼，惊奇的盯着龙雀手中那只鸡卵般大小的夜明珠。

　　龙雀也不管旁人目光，兀自将那夜明珠放在弹囊处道：“王妃在何处沉入水中？”

　　暗卫道：“就在那第一艘小船停泊之处，王爷正前方。”

　　他话音未落，只见一道光如流星般射向他所指之处，直直入水，竟是分毫不差。

　　……
　　宋青挣脱束缚的同时，也失去了意识。

　　包裹她的是铺天盖地的血色。

　　她似乎听到了沈青瑶那歇斯底里的咆哮：“我不仅要你死，还要你魂飞魄散！从此以后，生生世世，宸哥哥便只属于我一个人，你再也没机会夺走他……”

　　听着这疯言疯语，宋青莫名想笑，可是全身上下似是被施了魔法，一丝一毫也动不得。她只是被动的听，听着这女人哭一阵笑一阵的发疯。

　　突然，一个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那声音很轻很微弱，但还是令她那被施了魔法的心脏针扎般的疼了起来。

　　“青青。”简单的两个字，却似是被那人含在嘴里浸润了多年，连尾音都带上了他的味道。

　　他是什么味道呢？宋青迷蒙的意识里立刻出现了一片阳光下的麦田。金色的麦穗，每一棵都是沉甸甸的喜悦，她拉着他的手，在麦田里奔跑，一个踉跄两人一起摔在田里，压倒了一片的金光灿灿。

　　她笑得接不上气，他一翻与她鼻尖相抵。阳光被他披在肩头发稍，硬生生将一个温文尔雅的贵公子勾勒成霸道不羁的风流浪子。

　　那时候，他的味道便如阳光中的麦田，是一种温暖实在的甜香。

　　‘青青’二字由他舌尖滚落，清甜的暖香便在她心底蔓延，总能令她心安。但这一回，那被血气熏染的甜香，却只会令她心寒。

　　心寒，身也寒。她全身如置冰窟，冷得发抖，唯独左脚腕处热得发烫。

　　隐隐约约她听到他说：“若要她死，杀了便是，为何还要如此折磨于她？”

　　为何？沈青瑶为何如此害我，难道你不知？宋青冷笑，准备再一次承受沈青瑶那重复过无数回的歇斯底里。

　　然而，她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没有沈青瑶，也没有了他。左脚腕处的灼热如一条蛇，蜿蜒而上，灼痛了她半个身子。宋青努力的睁大眼睛，却只见血色无边。

　　突然，一点月光般清冷的银辉‘咚’的一声砸进这血色之中，血色便如水波般一圈圈荡开，渐渐露出了一张银色面具。

　　面具的主人有一双平静而锐利的眸子，但那双眸子在看着宋青时，却又总是暗含宠溺的严厉。

　　师傅！她想唤他，却发不出声。

　　师傅一向无波无澜的声音此时却似是波涛汹涌的潮水，一波重似一波的冲击着她的耳膜：“青儿！不准偷懒！”

　　银色的面具渐渐变得模糊，化作一团白光，那白光在水中疾坠，她吃力的伸手，想触摸那入水不融的光，却一把握住了一颗硕大的发光的珠子。

　　她似乎听到了龙雀的声音：“小姐敢不敢拿洛师傅给你的那颗大明珠当彩头与我赌一场？”

　　她毫不犹豫：怎么不敢？

　　然而，龙雀却是要与她比试闭气。她硬着头皮跟龙雀比试，一齐将头放进水桶里。陆殉和承影在旁边敲锣打鼓的起哄，周仁和周义则极不赞同的皱眉旁观，妖无错却是不知去了哪里睡他的大头觉。

　　宋青想，不要输啊不能输，那明珠是师傅从东海带回来的稀罕物，她还没稀罕够，可不想便宜了龙雀！于是她使劲握着明珠，一个劲地告诫自己：坚持，再坚持……

　　水面上，战船自带的救生小艇也到了，几个水手相继跳入水中，跟随着那颗明珠的光芒一路下潜。凌楚寒怀抱着梅语，分身乏术，心中虽急却也不能将梅语丢下不理，于是只得带着毫无知觉的梅语向小船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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